谷玄牝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在天書之爭的檔口出現,這時機絕非巧合,他沉寂多年,若問有誰能找到他蛛絲馬跡。過往與他同在南疆稱雄,對他知根知底的畜生道道主萬獸春,便是可能的人選之一。而從結果上來看,谷玄牝的出現,讓公子翎缺席了天書之戰,確實也為六道惡滅除去了最大變數。
種種跡象串聯,六道惡滅是最大的贏家,也是幕後真正推手。
「不錯。」秦風點了點頭,隨後話鋒一轉,「但六道之中的餓鬼道,如今實質是在妖世掌控之下,這番動作,那位名喚隱虛為,真實身份比咱們還要『難知如陰』的餓鬼道道主,他又豈會不知曉?他知,北龍天自然也會知,可北龍天卻未與你下達指令,讓你里應外合,是為了什么?」
不待苻螢回答,秦風便已自顧自說下去,「因為北龍天並不想牽涉太深。對北龍天來說,只要谷玄牝牽制住了公子,讓他無暇顧及天書之爭,便已足夠。他並不看好,只憑一個谷玄牝,便能讓整個山庄萬劫不復。既從未指望六道和谷玄牝的這次謀劃能一舉將公子除去,那這之後,公子必有報復,北龍天要做的,是防備公子的怒火延燒到北域萬妖殿之上。所以,撇開這次事件的關系尚嫌不及。而你寄往北域妖世的信箋若落入公子手中,豈不正給了公子發作的理由?」
苻螢確實未想到這么深層,此時聞言,頓覺如一捧涼水當頭澆下,一陣後怕,萬妖殿雖兵多將勇,但也絕不願與同為妖族的公子翎結為死仇,否則定是一場腥風血雨。但她冷哼一聲,又強硬說道:「那你將信箋私藏下來,又是為了誰?為了北龍天、還是公子翎?呵,不管為誰,結果都是雙重的背叛。」
「哈,當然是為了我自己了!」秦風轉過身子,伸了一個懶腰,「現在的日子挺舒服,我很滿意,所以,我是最不希望北龍天和公子打起來的,真打起來,可就很難這么舒服下去了。」
秦風伸著懶腰,盈盈走去,而隨著她走開,苻螢身上荊棘也自行脫落。
秦風毫不設防的背心就暴露在苻螢眼前,但苻螢沒有再試圖出手,而是道:「你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處置我嗎?」
秦風頓足止步,豎起第三根手指,「暗探准則第三條,知曉適時而退。你身份已經暴露,留下也無意義,趁雨停前,自己走吧。」
苻螢站立不動,道:「我走了,還會有其他妖來,公子翎一日在蜀中,北龍吾皇便不會輕忽了錦屏山庄。」
「我知曉,所以殺你無用,也不打算殺你,但你始終低估了一個妖。」秦風側頭,看著身後的苻螢道。
「誰,你嗎?」苻螢冷笑道,玄陰尉出身的秦風,確實是她混入錦屏山庄的最大阻力,而之後的接續者,也需先過秦風這一關。
「是公子!你以為公子什么都不知道?其實他比誰都清楚,你的來歷,我的來歷,甚至雅姐的真正來歷,他或許都早已猜到七八分……」提及趙雅時,秦風眼眸中閃過一絲傷懷,她的意識曾與趙雅融合,勉強能捕捉到些趙雅的想法。
她知道,趙雅突然以命換命,犧牲自己救治謝靈煙,絕不是老套的幡然悔悟。
那時,趙雅為拼湊出孔雀幽冥印之招,加速吸收了公子翎的記憶,卻在中途如遭電殛,連真氣都忘記運行,在真氣反噬下,只說了一句,「原來你早就猜到了……」
結合她死前與公子翎的對話,可以推測出,趙雅在拼湊孔雀幽冥咒之招時,無意看到了公子翎的記憶——或許公子翎早遠之前,便隱約猜到了趙雅的真正身份。
趙雅不惜清洗山庄眾妖記憶,也要向公子翎竭力隱瞞的過去,原來公子翎早就猜到了些端倪,而且從無芥蒂,更未因此看輕過她。
趙雅最畏懼的事,原來一開始就不會發生,也是這樣,趙雅最後才會帶著滿足死去,彌平她造成的傷害……
當然,這只是秦風的猜測,或許真正因由,只有趙雅和公子翎才清楚。
秦風搖搖頭,驅散眼中哀戚,繼續道:「只是公子翎太驕傲了,過往身份,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在乎的是你我,而不是『曾經的你我』。你若願拋下玄陰尉的身份,只做錦屏山庄的書閣管事,錦屏山庄中,也永遠有你的容身之所,你,願意嗎?」
苻螢眼中閃過一瞬猶疑,但也只短短一瞬,隨即冷聲道:「不是誰都能如你一般,將叛逃當做理所當然!」
「是嗎……那算了,公子這次勞心傷神,不久便要閉關療愈,你便在他閉關前離開吧,否則,公子能容你,我卻沒耐心,次次替你補救……」秦風說著,撐開雨傘,推門而出,再不回頭,席入書閣的風雨,送來她最後的聲音。
「哦,對了,回去時,記得替我向北龍天道個別,便說北龍君上,外面雖有風雨襲身,但秦風……不想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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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夜雨淋不到的地方,是另一場告別。
那是地下的冰泉暗河,幽暗水流不知送走了幾多的往來歲月,如今,逝去的水流將再送走亡者的魂靈。
水上,是花樹編成的筏舟,謝安平的屍身靜靜躺在上面。
岸邊,是公子翎和重傷後方醒來的謝靈煙。
公子翎單膝跪在筏舟前,對謝安平說著最後的話語。
「原本給你准備的冰棺,被本公子留給了趙雅,因為她很喜歡那個冰棺,很喜歡睡在你曾經睡過的地方,你不會怪本公子吧?」
「哈,你還是會怪的吧,其實,早在分別的那一天到來前,我們就約定好了,你說過,上善若水,利萬物而不爭,待你死後,不需安葬你,只要將你置於花舟之上,讓你隨水而流,流到哪,便算哪,沉於水中,也算生於自然,歸於自然。」
「是本公子痴枉,枉顧你的遺願,強拖著你,做一場不願醒來的夢,這一夢,便至今日。」
「本公子耽誤你太多時間了,但好在,這痴愚的長夢終於醒來,也該……告別了!」
公子翎語畢,推開舟筏,任它順著地下暗河而去。起身背向,不再回顧。
而謝靈煙跪地,行子侄禮。她雖在趙雅『繭破蝶變』的神通下瀕死回生,可身子仍虛弱至極,但知曉公子翎要給她未謀面的姑姑送別,依然不顧楚頌勸告,強撐著從床上爬起。
可現在,她卻站不起來了,盡管那與她面容相似的血親已在舟上飄飄盪盪,化作一個黑點,謝靈煙依然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她本已萌生死志,可死亡將至時,她又不甘心,而現在她起死回生,卻又覺得自己若真在那時死去,倒也不錯。
死去或可逃避,活著便要面對,她厭惡自己的糾結反復,卻無可奈何。
公子翎有直面現實的勇氣,但她沒有,至少現在還沒有。
所以公子翎伸手攙她時,她回避了,自己摸索著扶牆起身。道:「多謝公子,讓我能有機會見姑姑一面,姑姑既已被送走,我也該告辭了。」
「你打算去哪?」
謝靈煙盈盈一禮,「我本就打算回返宗門,若不是中途被谷玄牝擒回,現在早就到了。耽擱許久,也該回凌霄劍宗報個平安了。」
「外頭風雨正緊,你傷勢未愈,過幾日再走吧。」
「無妨。」謝靈煙搖搖頭,屈身告退,「反正,呆在這里,只會愈合的……更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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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飛揚昨夜從墓穴中爬出,便筋疲力盡的睡下,再睜眼時,已又入了夜。
渾身上下一動,仍是徹骨的疼痛,但應飛揚不願久躺著,聽到外面嘰嘰喳喳不絕於耳,便伸著舒展著身體要出門。
卻見楚頌正在醫房門口,向外望去。便延著楚頌的視線一同望去。
只見韓賦正在忙里忙外,攆小雞一般將一些小女妖攆走,口中道:「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下雨地基不穩,陷了一個洞嗎,再看的話,當心掉下去!」
為首的小女妖,卻是苗兒,她稚聲稚氣揮著小拳頭道:「韓總管騙我們,我們都聽說了,是有僵屍出穴,韓總管,我們幫你降服僵屍吧。」
「凈瞎說,哪有僵屍趕在錦屏山庄作祟,你們快回屋吧,也不知道帶個傘,瞧你,耳朵都濕透了!」韓賦說著,掏出絹帕將苗兒毛茸茸的貓耳朵擦凈,又將雨傘塞入她手中,「快走吧,當心著涼。」
苗兒笑嘻嘻道:「總管,你真好,我怎么記得以前的總管很凶很嚴肅的。」
韓賦笑罵道:「什么以前的總管?看來我是對你太好了,再不走,當心我把你們吊起來喂僵屍!」說著,做張牙舞爪狀。
苗兒等小女妖嬉笑著,一哄而散。
「她們這是怎么了?」應飛揚見狀,不由問道。
楚頌這才覺察道應飛揚在身邊,立時道:「應大哥,你怎么起來了,你傷沒好,還要休息!」
應飛揚怕她啰嗦,忙將話題轉開,道:「苗兒和韓賦她們都恢復了?但怎么感覺,她們……不太正常?」應飛揚說著,指著自己的腦子比劃道。
楚頌點頭道:「苗兒沒事,出來不久就醒了,至今都還迷迷糊糊,完全沒意識到被谷玄牝寄過體,而韓賦姐……她忘了曾經外嫁過的事實,在她的認知中,她一直在山庄中,而且擔任著山庄總管——也就是趙雅姐的職務。而苗兒以及其他妖記憶都正常,只是也都忘記了雅姐的存在,她們和雅姐發生的過去,全都套在了韓賦姐身上。」
「你是說,在她們的記憶中,韓賦替代了趙雅?這也是趙雅做的?」應飛揚疑道。
「應該是……這或許是雅姐給韓賦姐的補償吧,她欺瞞愚弄了韓賦姐半生,便將自己的半生補償給韓賦姐。而自己,被山庄的姐妹們永遠遺忘。」楚頌輕嘆一聲,又鄭重的補了一句,「但我絕不會忘。」
應飛揚與趙雅並無交情,但與她一夜斗智斗勇,見證她結局,也不禁唏噓,即便是死了,也將後事安排的明明白白,應飛揚知道,他也忘不了這個如蝶如夢的女妖了。
而此時,又見一名女妖在韓賦耳邊說了什么,韓賦面色一變,隨後,提著裙子向楚頌跑來。
楚頌見狀,問道:「怎么了,韓賦姐?」
韓賦面色凝重道:「方才清點山庄財物,發下一枚孔雀令被盜了!」
「又又又被盜了?」應飛揚沒管住嘴,他感覺每一次和錦屏山庄發生瓜葛,都伴隨著孔雀令的被盜。但很快意識到事有蹊蹺,追問道:「是什么時候的事?」
韓賦白了應飛揚一眼,惱他多嘴,隨後扶著額頭道:「我也不知道,也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最近的事記得不太清楚,所以,想讓楚頌你幫幫忙,替我清點一下,山庄中還有沒有其他物品遺失。」
「查失物?這倒沒問題,不過……」楚頌遲疑了一下。
韓賦見狀,忙問道:「不過什么?」
楚頌搖搖頭,道:「我前幾日好像也丟了些隨身首飾物件,但孔雀令若真被盜,能盜走它的定非尋常毛賊,應不會惦記我的小物件才對,該是被我忘在了哪里吧。」
「不好!」此時,卻聞應飛揚驚呼一聲,如臨大敵,隨即抓著楚頌的手,不顧風雨便將她往外拖,邊拖邊道:「楚頌,快跟我走,再不快些,就來不及了!」
楚頌不明所以,踉蹌著跟上應飛揚步伐,問道:「應大哥別急,你是要帶我去哪?」
應飛揚目光急切,似要穿透重重烏雲,直望向他的目標——
「快,我們去青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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