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十四再見年少無知(1 / 2)

相思系有時 金丙 4588 字 2023-01-25

她夢到自己初二那年,有一天放學回家,鄰居都聚集在她們家樓下,她奇怪地走進樓道,王阿姨拉住她,面色蒼白,欲言又止。她看向置放在樓道空地上的兩個擔架,擔架上不知為何蓋著兩塊布,布下面露出兩雙腳,一雙腳穿著綠色膠底鞋,已經破舊起毛,另一雙腳穿著涼鞋,鞋扣在前兩天剛剛修補過。

初二的趙有時呆怔地聽王阿姨說話,「你爸爸媽媽……開到橋上的時候翻車……水里一個小時……沒人救……撈上來的時候已經……你姐姐暈倒……送去醫院……」

畫面突然切換,姐姐被送進醫院,身蓋白布,緊閉雙眼,任憑趙有時如何大喊大叫,她也不為所動。

趙有時倒抽一口氣,猛然驚醒,雙腳上的鐵鏈嘩啦作響,把她拉回現實。

翟閔一直沒睡,見狀用力摟住他,嘴唇輕觸她的額角,低聲說:「沒事沒事,做噩夢了,乖乖睡覺。」

趙有時呆呆地「嗯」了一聲,重新閉上眼睛,第二天醒來,她開始去拔自己腳上的鐵鏈,翟閔端著粥進來的時候,趙有時的腳腕已經破皮滲血,翟閔立刻上前制止,又取出棉簽替她擦傷口,卻始終不給她開鎖。

趙有時把粥全部倒在翟閔身上,說:「放了我。」

翟閔不為所動,又給她端來一碗粥,趙有時的情緒開始失控,重復前一天的動作,對著翟閔又抓又打,一整天下來什么都沒吃,最後翟閔強行扣住她的雙頰,把粥灌進她的嘴里,她才邊吃邊吐,解決完小半碗粥。

趙有時開始變得刻薄,把一切對她的好都踩在腳底踐踏,整整三天,她極盡所能地將仇恨發泄在翟閔身上,她故意去抓鐵鏈,讓自己的十指也受傷出血,她用一切辦法讓這種疼痛放大,滲透進骨髓以後將再難稀釋。

等到第四天,翟閔的公寓已經一片狼藉,他把趙有時打橫抱進車里,不但沒有將她腳上的鐵鏈解鎖,還把她的雙手也用兩條領帶牢牢綁住,發動車子說:「你姐今天出殯,你想怎么送她?」

趙有時喉嚨不停滾動,等車子駛達目的地,她早已滿臉淚痕,瑟瑟發抖。

翟閔停好車,抽出紙巾替她擦干臉,又翻出梳子替她梳理長發,事發至今,他除了說吃喝睡,沒有一句安慰的話語。

此時此刻,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的,「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情」,這句話是傷人利劍,是穿腸毒葯,苦難加諸在苦難者的身上,旁人怎么會理解,又抱著何種心態自以為理解?誰都沒有資格去安慰趙有時,翟閔也沒有。

他把趙有時收拾干凈,抱住她的頭,低聲哄道:「乖乖的,嗯?」

趙有時點頭,翟閔這才去解開領帶和鐵鏈。

趙有為的後事由舅舅舅媽料理,趙家沒有多少親人,遠房親戚來了兩三人,剩下的全是左鄰右舍,還有趙有為從前的同學老師。

趙有時的班主任也來了,此刻正在和舅媽說話,兩人眼睛都泛紅,翟母在幫忙詢問工作人員接下來的步驟,舅舅坐在角落不停抽煙,時不時地背過身擦一下眼睛,另一頭的角落,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蓬頭垢面,胡子拉碴,眼袋青黑,死氣沉沉,三天時間,青年才俊變成了拾荒者。

翟母把花遞給趙有時,小心翼翼說:「待會兒就繞著棺……繞著她走,你跟著隊伍就可以。」

趙有時點點頭,沉默地接過花後,一直在發呆,等翟閔牽著她開始繞圈,她才回過神,努力抑制住情緒,告訴自己別掉淚別發怒,好好的送姐姐最後一程,那里躺著她的姐姐,相依為命、視她如珍寶的姐姐。

繞完圈,接下來就等待火化,趙有時搜尋目標,渾身顫抖,找到後,狠狠地將手中的花砸了過去,隨即朝他沖去,趁所有人都沒回神,用力扇了他兩個巴掌,咬牙切齒說:「都是你,全部都是你,你怎么不去死,死的怎么不是你!」

沒人去制止她,連翟閔也放任她發泄,巴掌扇在沈道臉上的聲音清脆響亮,趙有時聲嘶力竭:「最該死的人是你——」

一切都結束了,世上再也沒有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單腿行走在城市的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堅強獨立的趙有為,再也沒有這樣一個,每年都被老師拿來說故事的趙有為。

可「趙有為」三個字,已經刻入了趙有時的骨髓,除非剝皮抽骨,否則永遠都抹不去。

接下來的日子,趙有時還是被翟閔鎖在家中,不會自覺吃飯,翟閔就一勺一勺喂她,不會洗澡刷牙,翟閔就親自效勞,當他把趙有時的衣服一件件剝去,趙有時通常都會把自己蜷縮起來,不掙扎,但也沒有其他的反應。

趙有時猶如行屍走肉,直到事發第八天,她聽見翟閔說:「那天晚上九點到九點半這段時間,王阿姨看見一個男人站在你家樓道窗外面,大約站了五六分鍾。」

那晚九點多後,雨變得越來越大,王阿姨去關窗,無意中看見有一個男人走到趙家樓下,剛剛走到樓道口的時候,他突然後退,似乎環顧了一圈,之後就走到了位於東面的樓道窗邊。

王阿姨見他鬼鬼祟祟,以為是小偷,於是一直盯著他,直到五分鍾後他轉身跑了,她才折回屋里。

趙有時愣愣的,翟閔一邊替她擦頭發,一邊說:「王阿姨已經錄了口供。」

趙有時終於發聲,喉嚨有些澀:「是誰?」頓了頓,她忽的瞪大眼,「她有沒有看見周翊茜?」

翟閔搖頭:「沒看見周翊茜,也沒看清那個男人,那晚雨這么大,對方也打著傘,王阿姨看不清。」

但他極有可能是唯一的目擊者。

這些天警方四處走訪調查,由於那晚暴雨襲擊,梧桐巷周邊根本沒有行人,調取路口監控,也沒有發現可疑車輛,周翊茜的母親又說她們整晚都在一起,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周翊茜有可疑,相反,趙有為沒有任何外傷,沒有任何與人爭執打斗的跡象,加之她最近才使用假肢,不慎摔下樓梯的可信度更大。

可是現在,趙有時知道案發時有人可能看見全部經過,她突然就振作起來,拉住翟閔的手說:「找到他,幫我找到他!」

翟閔捧住她的臉說:「作為交換,把趙有時還給我。」

於是趙有時開始乖乖吃飯,乖乖洗漱,偶爾被翟閔牽著到樓下散步。翟閔始終都要工作,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在她身邊,他找來一個保姆,時刻看著趙有時,丁士磊三天兩頭過來,有時翟閔在家,有時翟閔外出,翟閔外出的時候,他會陪趙有時一整天,中午親自下廚給她做飯,美名其曰:「能吃到我做的飯菜,那是你的福氣,你當我還是那個讓人鄙視的丁大廚?」

結果證明丁大廚還是從前的丁大廚,趙有時吃一口他煮的菜,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飯後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看著看著趙有時就睡著了,丁士磊把電視機音量調小,輕手輕腳地把她放倒在沙發上,等她躺平,他又蹲在沙發邊,看著她怔怔發呆,視線劃過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脖頸、胸口、小腹,一直到她的雙腳,他終於停住,顫著手,輕輕碰觸她的腳腕。

腳腕有一大圈淤青傷痕,那是被鐵鏈鎖住造成的,翟閔用那樣冰冷堅硬的鐵鏈,鎖了她整整八天,現在淤青遲遲褪不去,當初是有多痛?

丁士磊眼角濕潤,突然喘不過氣,手指下的腳倏地動了動,他猶如觸電,立刻退開,轉頭一看,趙有時不知何時醒來,此刻正神色莫名地看著他。

丁士磊心跳如鼓,佯裝鎮定說:「你家阿姨怎么去超市去了這么久,你要不要進屋睡一會兒?」

趙有時說:「好。」

她坐起身,丁士磊立刻上前扶她,趙有時推開他的手說:「你先回去吧,今天還要上班。」

丁士磊突然將她的手一握,圈住她的腰,猛地抱住她,胳膊死死收緊。

趙有時低叫一聲:「丁士磊,丁士磊!」

丁士磊扣住她的後腦勺,埋在她的頸間喘著粗氣,哽咽說:「我不會那樣對你,我絕對不會那樣對你。」

趙有時無法掙脫,只能偏過頭,躲避頸間的熱氣,說:「丁士磊,你放開我,丁士磊!」

丁士磊失控,不想再顧及其他,緊緊抱住趙有時說:「我死都不會把你鎖起來,我每天都站在公寓樓下,不敢上來,怕來得太頻繁翟閔會起疑,趙有時,我一定不會把你鎖起來,我傷害任何人也不願意傷害你!」

「我愛翟閔。」

一切突然靜止,丁士磊僵硬住,這次趙有時輕而易舉就推開了他。

千言萬語,都抵不過趙有時愛翟閔的事實,她愛翟閔,不愛他。

丁士磊離開公寓,沖回公司,猛地推開翟閔辦公室的門,吼道:「你對得起趙有時嗎,你跟她睡一起的時候不怕講夢話嗎!」

翟閔瞥他一眼,闔上手中的文件,眼神示意外頭的秘書把門關上,說:「你發什么瘋。」

丁士磊冷笑:「我發瘋?我倒想知道,你是怎么拿到綠科這次的項目,沈朗偉是怎么跟你說的,他用什么來跟你交換條件?所以周翊茜那個賤|人能夠逍遙法外?」

「丁士磊!」翟閔厲喝,從座位上起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外面本來謠言肆起,還有記者想采訪趙有時,這些全都被你壓了下去,沈朗偉也找過你!」

「沈朗偉是找過我又如何,誰也不能采訪趙有時,誰也不許揭她的瘡疤!」

「到底是你不許揭她瘡疤,還是沈朗偉讓你抑制住謠言!」丁士磊咬牙切齒,「翟閔,事實如何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手段我和李江也有目共睹,但我萬萬沒想到,你連趙有時也忍心這樣對待!」

翟閔倏地逼近丁士磊,陰沉沉道:「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讓你見趙有時,你記住,她是我的,一輩子都是我的!」

直到大四開學,趙有時也沒再見過丁士磊,而警方那里也遲遲沒有目擊者的消息。翟閔親自送她返校,替她在學校附近租下一間公寓,還安排了一名保姆,他陪她呆了十天,每天等趙有時下午下課,他就接她到處去玩,晚上帶她去吃大餐,有時候又只呆在家里看電視,夜里兩人同床,趙有時也已經習慣,時常主動往他懷里鑽,翟閔經常把持不住,往往都被折磨半夜。

返程的前一晚,趙有時關閉卧室燈,褪下睡衣靠在他的胸口,翟閔呼吸一滯,試探性地伸手,一點一點地吻她,進入時渾身發顫,趙有時痛得抽泣不止。

他不停地喊著「趙有時」的名字,時而激動時而纏綿,仿佛在做一件虔誠的事情,到後來他竟激動顫抖:「趙有時,我要你的一輩子!」

翟閔推遲了返程的時間,替趙有時請假兩天,兩人關在公寓里四十八小時,寸步不離難舍難分。

送完翟閔登機,趙有時空落落的,每天都覺得不習慣,想他想得發瘋,她對翟閔上癮,只有聽見他的聲音才安心,許寧對她說:「你病了。」

趙有時笑道:「我好好的,沒病沒痛,你想從我身上賺錢?」

許寧笑笑,像長輩似的摸摸她的頭:「假如現在翟閔跟你提出分手,你會自殺嗎?」

會,她在這世上將再無依靠。「不會,我才不會在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趙有時避開她的眼,笑眯眯的樣子一如從前。

可原來有些事,在掌心之外,流於指縫間,抓不住,也控制不得。

寒假到來,趙有時回瀘川市過年,她已經搬進了翟閔的公寓,許久都沒有回過梧桐巷,翟母時不時地燉些補品過來,笑說:「下學期都不用上課了吧,找到實習單位了嗎?」

趙有時點頭:「找到了,老師推薦我去一所中學實習。」

「中學老師?」翟母眼睛一亮,「現在考老師可不容易,以後混到事業編制,那就是鐵飯碗了,我一直讓閔閔考公務員,他就是不聽,你也幫我勸勸他,你們婦唱夫隨嘛!」

趙有時忍俊不禁,這些日子和翟母相處,她常常被她逗得肚子疼,「翟阿姨,翟閔現在是真正的鑽石王老五,還經常上電視,你確定要他去考公務員?」

「你不懂,開公司風險大,我們家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平安安,公務員才最保險!」

趙有時故意說:「翟閔能力這么強,一定不會只做小公務員,將來肯定能做處長局長,搞不好還能做市長省長,可是貪污*這種事情每天都見新聞,風險看來比開公司大啊。」

翟母虎軀一震:「對對對,我怎么沒想到!」她的兒子是人中龍鳳,只會做大事,當官比當商人還要有風險。

趙有時終於沒忍住,笑得前仰後合。

中午她替翟母送愛心餐,特地跑到公司去。已有半年沒來,公司又添許多新人,幸好這次趙有時帶的零食足夠多,前台沖她眨眼:「老板娘難得大駕光臨啊,我們小的差點認不出你啊,才半年多沒見,這小模樣長的,這身材誘人的……」

趙有時臉紅,沒好氣地把零食摔到她身上:「去去去,零食還堵不住你的嘴!」

前台哈哈大笑。

走進公司里,員工紛紛招手:「嘿,趙姐今天怎么有空來。」

「趙姐你好,又帶什么吃的了?」

「趙姐我幫你拎,這一袋子吃的得多重!」

「翟總在辦公室開小會呢,趙姐你等一會兒。」

零食袋被搶走,趙有時受不了他們,指揮小孩似的說:「人人都有,別搶別搶!」

她和大家說說笑笑,視線掃過眾人,看著他們把零食一股腦兒地倒在辦公桌上,目光突然定格住。

趙有時走過去,拿起桌上的相框,說:「你們組織過團體活動了?」

「是啊,上個月去開年會,順便度假,怎么樣,是不是新來了很多小美女?」

趙有時說:「不光我們公司開會?」

「對,還碰到了合作方,那個周……」他說到這里,突然被人扯了扯胳膊,這才反應過來,一把奪走相框,干笑道,「我去上個廁所。」

翟閔的小會還沒結束,秘書敲了敲門說趙有時來了,他立刻結束會議,迎到辦公室門口,笑道:「嗯我了?」

往常趙有時總會回應「對,我嗯你了」,今天她卻說不出話,面無表情地走進辦公室,關上門,她走到翟閔的辦公桌前,拿起相框看了看,照片是她,沒有年會合照。

趙有時低聲說:「你和周翊茜,有什么合作?」

翟閔一頓,嘴角微抿,摟住她的腰說:「工作而已,午飯是你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