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 血夜(1 / 2)

斗鎧 老豬 4565 字 2023-01-30

對孟聚這路突然離開的兵馬,軒文科還是做了挽回的努力。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大隊里延伸出兩路火把,那是來尋找他們的隊伍。

可是,孟聚的隊伍已經熄滅了火把,在這片廣袤而黑暗的平原尋找一路存心隱匿的小隊兵馬,這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搜尋隊伍的指揮官們顯然也知道這點,那兩路火把只是在附近地域敷衍了一陣,很快就返回了本隊去了。

望著那兩路火把的返回,孟聚唇邊露出了笑意。很好,看來軒文科也不是真心想把自己找回去,他只是做出尋找的樣子而已,以便將來可以在皇帝慕容破面前證明自己確實盡力了,順帶著把兩人破裂的責任都推到孟聚頭。

不過,軒文科不認真找自己,這倒也是好事。那幫人真找過來的話,自己還得費神應付他們,這也是樁很麻煩的事。

一刻鍾後,遠處的火把長龍又開始向北移動,增援大軍再次出。

孟聚回過頭來,沖著眾將揮手:「出,跟著他們。」

在遼闊的原野,大軍6續開拔向前,星辰低垂,夜幕深沉,草露濃重。因為不是走在官道,在有些地段,荒蕪的野草又高又密,孟聚的隊伍開進去,常常就看不見了,只剩那面旗幟在草叢面招展著。

沒有熟悉道路的向導,也沒有照明的火把,要在漆黑的夜里遠遠綴著另一路兵馬前進,這並非一件輕而易舉的事。但幸好,遠處的那路兵馬完全沒有隱藏自己的自覺,就那樣大搖大擺地前進著,那一片璀璨的、蜿蜒數里的火把長龍,即使數里外也能望得非常清晰。

看到這一幕,孟聚更加堅定了自己離隊的信心——這已經不是在行軍了,這簡直是在挑釁金城北疆軍的忍耐啊,這么明顯的火把長龍,在高處——比如金城的城頭,十里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北疆軍除非都變成了瞎子,否則他們絕沒理由放過這塊送門的肥肉。

四更時分,起了濃霧。這霧起得十分突然,濃重的白霧仿佛從地下突然冒出來的,一塊白色的紗巾幾乎是陡然地升起在平坦的原野。霧靄越來越厚重,前方的道路、樹林和原野都像是在濃霧中翻滾,看不清十步外的景色。

白霧驟起,將官們都是神色凝重,第一旅旅帥王虎按耐不住地直奔孟聚面前:「鎮督!」孟聚點點頭,他亦是同樣的呼吸緊張,心跳加。說來也真是奇怪,自己出道以來的數場艱難的大戰——靖安保衛戰、赤城救援戰——都是在濃重的大霧天里打的,這是巧合呢,還是真有所謂「人殺機,天地反覆」?

不過,這突如其來的大霧,更加堅定了孟聚的判斷:戰斗迫在眉睫。對面的北疆軍統帥倘若還在猶豫不決的話,這場大霧也會幫他們下定決心的。

因為大霧,前方的大隊行進也慢了下來。那條火把的長龍一片混亂,本來的一字長龍現在已經變形了,變成了一片漫山遍野的火把。在這混亂中,幾路火把正在急地運動著,四處收攏那些散亂的兵馬想來是指揮官派出來整頓秩序的馬隊——孟聚估計,軒文科這時應該也在震驚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霧,正急著調整隊列。

但是,已經遲了。

對於襲來的敵人,第一個感覺到異常的人,是來自邊軍的齊鵬管領。本來騎在戰馬的他蹙起了眉頭,突然從坐騎跳了下來,將耳朵貼著地面聽了一陣。然後,他抬起頭,興奮地沖孟聚嚷了一聲:「鎮督,來了!」

對這位在草原與北魔交戰多年的邊軍軍官,孟聚有著充分的信任。

聞聲,他立即舉手,喝道:「止步,備戰!一旅,備鎧;二旅,候命!」

命令聲下,鎧斗士們紛紛奔至隊列後的輜重馬車找到了自己的斗鎧箱,打開箱子取出斗鎧。一時間,分解斗鎧的細密又清脆的金屬響聲連成一片,在輔兵的幫助下,鎧斗士們紛紛披鎧著裝。

孟聚獨斷專行,帶著兵馬擅自離開,馬公公本來對他抱有老大怨氣的。但現在,眼看著孟聚所料居然成了事實,北疆邊軍兵馬居然真有埋伏,馬公公方才胸中的怨氣頓時化作了驚懼。

他拉住孟聚:「鎮督,鎮督!敵人伏兵已出,大軍危如累卵!事不容遲,我們趕過去增援!」

北疆伏兵潛伏已久,剛剛殺出,正是銳氣正盛的時候,這時候沖過去擋他們的道,跟找死沒什么兩樣——孟聚裝作沒聽見馬公公的話,掉頭喊道:「胡庸,胡管領在哪啊?快過來!」

「來了來了,鎮督!」胡管領一路小跑地過來,喘氣甚急。他崇敬地望著孟聚,目光里全是驚佩:「鎮督果然料事如神,敵人當真有埋伏!鎮督大人,不知您有何吩咐?」

「胡管領,等下我將率領本部的斗鎧出戰,你和馬公公留下坐鎮,護衛好我軍的輜重和軍糧。管領,馬公公是皇身邊的紅人,萬萬不可有所損傷的。若你護衛不周,讓公公受了驚嚇,我定要拿你是問!」

說著,孟聚沖胡管領使個眼色,後者一愣,立即心領神會,躬身應道:「鎮督大人只管放心殺敵便是,末將定然保護好公公。倘若馬公公損了半根毫毛,鎮督大人只管拿了末將的級去!」

對於孟聚的安排,馬公公是極力反對的。他情緒激動地向孟聚表示,自己也有一級鎧斗士的資質,同樣也能批鎧陣,甚至以前也有過戰斗經驗。他拍著自己孱弱的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證絕不會拖累大隊行動——可惜,對他慷慨激昂的說辭,孟聚只當是蒼蠅的嗡嗡了,從頭到尾,他只望著胡庸說話:「很好,胡管領,記住你的話了!輜重和輔兵隊伍就交由你指揮了。我們等下要出戰,你帶著他們先避開了。倘若一個時辰後我們還不能回歸,不必等候後命了,你只管回轉直奔行營去就是。」

「鎮督放心。末將這就率部後轉,在五里外等著鎮督您凱旋。鎮督勇武蓋世,消滅這些北賊易如反掌,末將對此深有信心!」

在孟聚和胡庸對話的過程中,夾雜著馬公公的哀求和嚎叫,兩人只當是背景音——胡庸實在知情識趣,他看得出,孟聚是真的不想馬公公在身邊。於是他也很善解人意地叫了幾個輔兵將馬公公架走了。孟聚愉快地沖馬公公揮手:「公公只管放寬心稍待,我片刻破敵便回!」

「鎮督,鎮督,求求你,讓我留下……啊,你們不要拉扯我!啊」

看著輔兵們七手八腳地將馬貴抬走,孟聚微微一笑,但旋即又變得嚴肅起來:他已經能感覺到遙遙傳來的那一縷縷震動了,耳邊傳來了細微但卻極沉重的轟隆聲。

他站直了身子,努力向震動傳來的方向望去,目光所及,依然只是一片白茫茫翻滾的白霧和無邊無際的黑夜。他一個個望過部下眾將,軍官們亦是用同樣嚴肅的神色回望著他。

「准備戰斗!」

五月五日凌晨四更時分,當北增援的金吾衛兵馬經過金城十里外的一個無名荒坡的時候,已經提前抵達並潛伏在樹林中的北疆伏兵終於動了。

在巨大的轟隆聲中,潮水般的斗鎧從樹林中涌囘出來,向著行進中的金吾衛軍列猛撲而至。連綿不絕的黑色斗鎧一隊又一隊地從樹林中涌囘出,鎧斗士身後白色的斗蓬密集連綿,猶如一片偌大的雲朵,那片雪白一眼望不到盡頭,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恐怖。

巨大的轟隆聲中,他們人未至,毀天滅地的威勢已經籠罩了每一個人。

最先受到攻擊的是前軍部隊,前軍有著三旅兵馬,步軍、馬囘軍和鎧斗士加起來有著多達萬人的戰兵,士卒精銳,軍官們也頗為得力,倘若放在正面戰場,他們是堪稱一路勁旅的,但在行軍途中遭遇這突如其來的打擊——金吾衛的士兵和軍官們都非常清楚,就跟人力無法對抗天地之威一樣,肉囘身也是絕無可能對抗斗鎧的。面對那帶著雷霆萬鈞之勢轟然撲來的斗鎧群,前軍壓根就沒組織起抵抗,崩潰得可以說是「干脆利索」。

鋪天蓋地的斗鎧行進聲中,士兵們紛紛丟掉了手的火把,丟掉了包裹和兵器,紛紛離開官道四散奔向原野。因為平坦的官道太適合斗鎧的沖擊了,他們知道自己跑不過全開動的斗鎧,只有躲到樹林或者高坡才能避開追殺。輕松地擊潰了前軍,邊軍斗鎧群開始調轉方向,沿著行軍的官道疾奔,沖擊金吾衛的整個隊列,倒卷殺來。在他們的沖擊道,凡是躲避不及的金吾衛官兵統統被壓成了肉泥。

「逃命!」「敗了,敗了!」

黑暗中,驚恐的喧囂四處響起,聲浪一波更勝一波,其中還夾雜著瀕死傷兵的慘呼。面對黑暗和死亡的恐懼控制了金吾衛官兵,連軍官的呵斥都無法遏制。被這鋪天蓋地的恐懼浪潮所席卷,面對那漫山遍野的潰逃兵馬,即使一些本來還存有戰力的兵馬也迅崩潰了。

軒文科的親軍位於大軍的中段,並不是第一批受到斗鎧沖擊的部隊。當聽到前軍那邊傳來的恐怖喧囂的時候,他的臉唰的變得慘白。

他驚恐萬分地了命令,命令前軍立即出動反擊,阻止北疆軍的進攻,為大軍贏得整隊的時間——其實孟聚錯怪了軒總管,他其實還是安排了一批斗鎧掩護部隊的,總數為一個旅,分布在前軍、中軍和輜重隊各處。但在洶涌而至的北疆軍面前,這些分散的掩護兵馬並未能為大軍爭取到應戰的時間,數量占了絕對優勢的北疆斗鎧傾刻間便摧毀了他們,接著便大軍赤囘裸裸地暴露在敵軍斗鎧面前,被蹂躪得體無完膚。

在邊軍猛烈的攻勢下,長達數里的北增援兵馬,就像被巨浪沖擊的泥沙堤壩一樣,轟然倒塌。

軍隊的崩潰是一場災難,無可阻止,無可挽回。即使在數里外的遠處,亦能聽到那片轟烈的慘叫和喧囂。那條巨大的火把長龍像是被不可阻擋的巨力猛然一擊,斷成了數截,緊接著便是火把光點大批而迅的消滅,龍頭、龍頸、龍身……那條蜿蜒數里的行軍巨龍,一截又一截地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孟聚佇立在高處,注視著那條正在被屠囘殺的巨龍,耳邊傳來了那震天的喧囂,他神情沉靜而嚴峻,心情卻是頗為復雜。

自己的先見之明終於得到了證實,軒文科的愚蠢和固執終將得到應有的懲罰——但這樣的代價,委實太過沉重了。

到底什么時候,才是自己出擊援救的最佳時機?

按孟聚原先的估計,即使最終落敗,坐擁千斗鎧、兩萬戰兵的軒文科,怎么也該能抵擋到天亮的,那才是自己出手援救、一擊敗敵的最佳時機。

沒想到,現在自己看到的卻是一面倒的崩潰。敵人攻勢狂飆如潮,毫無阻礙,這讓孟聚把軒文科恨得牙齒囘癢:事前無法預料敵人的伏擊,可謂無謀;一意孤行,拒絕孟聚再三的提醒,可謂剛愎;安排的隊列被敵人一擊即潰,可謂失策——這些都懶的說他了,孟聚本來對這人也沒多高期待。

可是,就算事突然無法指揮全軍,把軒文科身邊的親兵家丁披鎧武裝起來,怎么也能湊百十具斗鎧?動起一次反突擊,遲緩敵人的推進,給後面的兵馬贏得備戰或是撤退的時間,這件事總該辦得到?就算大軍最後落敗,他怎么也該能堅持一兩個時辰,起碼也幫忙消耗下邊軍的體力?

「本來就知道這家伙是廢柴了,沒想到廢柴到這地步!生領兵,從沒出過什么好事,這幫家伙只會躲在安全地方動嘴皮子,真要讓他們到一線臨戰調度,當場就尿褲子了!十有八囘九,軒文科這家伙是逃了。」

孟聚很是為難,軒文科廢柴是他的事,可這實在讓孟聚處境尷尬。他若是現在掉頭就走,自然可以好毫無傷地回去,可慕容家的一路大軍被邊軍追殺殆盡,唯有自己安全歸來——自家的兵馬死囘光了,別人的兵馬卻是毫無損,就算慕容破胸懷在寬廣,只怕也沒什么好臉色給孟聚看了。

再加軒文科和一幫吃了敗仗的將領們為了推卸責任,肯定要死命地抹黑孟聚的,搞不好把自己栽贓成邊軍的卧底都有可能——「孟獠未請軍令,突率親兵擅離本隊,潛行匿跡,不知所向,王師將官無不驚駭,有識將士,皆以為憂,軍心浮動驚惶,雖眾將盡力彈壓亦無濟於事。孟燎方離,北賊旋即掩殺而至,內有一彪帶路兵馬,皆以赤巾覆面。此路兵馬深知我軍內情,所擊皆為我軍要害,雖眾將力戰不屈,無奈敵眾我寡……」——拿屁囘股都知道這幫人會怎么說,那幫齷齪文人,拿敵人是沒啥辦法,但整起自己人來卻是最拿手的。

孟聚在沉吟著思考,部下眾將神情肅然,沉靜如林。數年間在戰場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早已培養出他們對孟聚近乎無條件的崇拜。鎮督總會帶著大伙打勝仗的,這就跟太陽在東方升起一般天經地義。該怎么辦,自己根本不必操心,不必追問,只需等著鎮督出命令然後照做就好——這也是孟聚要把馬貴趕走的原因了,那個死太監在的話,孟聚會被他的公鴨嗓子煩躁死。

前面傳來了一陣急的腳軍步聲,一名斥候軍官穿過夜色快步走進,他肅然向孟聚行禮:「啟稟鎮督,邊軍已經擊潰了金吾衛的前軍和中軍,現在他們正在向後軍撲去。」

「敵人分兵了嗎?」

「有!他們留下一部分斗鎧追擊潰逃的前軍,在擊敗中軍後又派出一部分斗鎧去追擊,主力則撲向後軍,斗鎧數不詳,但應該不過五百具斗鎧。在他們身後,又有數千步軍和馬兵隨後,但斗鎧攻得太快,那些馬隊和騎兵已跟前鋒的斗鎧脫節了,足足有兩里。」

「北疆軍的旗號打探到了嗎?是哪些部隊?」

「抱歉,鎮督,北將軍攻得太快,他們各部兵馬已經混編了,再加太暗了,實在看不清他們的旗號。」

「軒文科何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