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四 逼降(2 / 2)

斗鎧 老豬 6041 字 2023-01-30

眾人都是一窒,然後齊齊望向李赤眉——年青的武將陰沉著臉,依然沉默著。於是,眾人都明白了,旅帥並不反對這個提議。

捅破了這層紙,大家也沒什么顧忌了,拓跋雄一直壓制著赤眉旅,軍官們早就心埋怨恨了,大伙紛紛表態:大伙一身本事,在哪邊不是當兵吃餉?只要旅帥一句話,大伙都跟你走,沒說的!

這時候,李赤眉才向眾人交了底:他已經打探清楚了,對面的金吾衛指揮官就是當年在樂平遭遇過的東陵衛鎮守督察孟聚。

聽聞是孟聚,眾軍官都是面『露』喜『色』:「孟鎮督在的話,那事情就好辦了!」

當年的樂平事件,雖然李赤眉做得隱蔽,但這種事歷來都是瞞上不瞞下的,軍官們事後都知道了事情真相。孟聚放過了赤眉旅眾人,事後還給了一批斗鎧讓他們可以交差——對比屠豹旅、杜鋒旅、張翼旅等幾路兵馬全軍覆沒的悲慘結局,赤眉旅雖然損了一批斗鎧,但並未死人,運氣可以說好得不得了了,眾人都很承孟聚的情。在這時候,恰好能碰到一位有交情的敵方將領,這不能不說是天意了。

當下,眾人都是眾口一詞:「孟鎮督仁義夠朋友,我們就投他去!」

籠絡了心腹們,李赤眉這就著手投降事宜。士兵們怎么想的,那倒不是很打緊,關鍵是軍官們——尤其是那些由六鎮都督府下派到赤眉旅的軍官,屆時,他們才是危險的因素。

慶幸的是,在赤眉旅中,下派的軍官並不多,也就那么二十來個。他們中間,有膽子敢冒出頭來反對的,也就三五個人。但為了以防萬一,李赤眉還是采取了措施,派出心腹盯住他們。

入夜,赤眉旅兵馬在荒野上扎營歇息時候,行動開始了。大批東陵衛的鎧斗士從夜『色』中毫無預兆地出現,毫無阻礙地進入大營中。

面對大群斗鎧,赤眉旅的官兵都很聰明地放棄了抵抗,在軍官的帶領下有秩序地交出了兵器。他們驚恐又疑『惑』:為什么沒聽到斥候的預警,也沒有外圍兵馬的抵抗,敵人就仿佛從地里鑽出來一般出現在大營中?

很快,軍官出現在他們面前,解答了他們的疑『惑』——總而言之,太復雜的事跟你們說了也不懂,反正你們只需知道一點就夠了:打從這刻起,大伙就不再吃拓跋家的餉銀了,而是改吃朝廷的皇糧了!

整個接管過程十分順利,除了赤眉旅的行軍司馬戶明在混『亂』中被東陵衛斗鎧格殺以外,這基本算是一場不流血的政變。士兵們很順從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什么大不了的,在哪邊不是當兵吃糧,不就是換了個發糧的老板嗎?頭兒咋說就咋辦好了。聽說金吾衛的餉銀和待遇要比邊軍的要好得多,不少士兵已在滿心歡喜地期待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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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滿天,夜風習習。

佇立在金城的城頭,眺望著滿天的星辰,孟聚沉浸在思緒中,直到身後的腳步聲打破了他的思緒。

「啟稟鎮督,赤眉旅已經安頓清點好了。官兵一共三千二百二十三人,其中軍官七十三人,戰馬六百二十三匹,斗鎧一百五十三具,至於其他的兵器還沒來得及清點。」

孟聚轉過身,對齊鵬和李赤眉點點頭:「辛苦了,李帥,齊管領。事情還順利嗎?」

「鎮督,李帥和一幫弟兄十分配合,沒起沖突就把事情辦了。雖然事發突然,但赤眉旅的官兵大多還是服從命令,留在各自營帳里等候安排,由此可見李帥帶兵得力,深孚眾望。

我們過來,是有一件事要請示鎮督的:今晚我們要如何安頓赤眉旅的兵馬呢?是讓他們入金城安歇,還是讓他們在原地扎營呢?」

孟聚望向李赤眉:「李帥是什么意思呢?」

李赤眉微微躬身:「全憑鎮督大人定奪就是了,末將無異議。」

「既然這樣,那我的意思是——」孟聚微微沉『吟』,出聲道:「暫時委屈赤眉旅弟兄了,大家在城外繼續過完今晚吧。」

李赤眉神『色』一黯,失望之『色』在臉上一閃而逝,他強笑著說:「好。鎮督放心,那幫家伙壯實得很,平時也是風餐『露』宿,什么苦都吃過。一個晚上而已,凍不壞他們的。」

「李帥不必多疑,我倒不是信不過赤眉旅不敢讓你們進城,只是大軍初降,宜靜不宜動,大家留在原來營地的話,會比較安心。貿然拔營,引起『亂』子就不好了。等軍心穩定下來之後再移營,這樣會比較妥當。」

李赤眉霍然開朗:「鎮督思慮周到,這個,末將還真是沒想到。」

「還有一個原因是——李帥,你覺得,赤眉旅中,有沒有死心塌地忠於拓跋雄,不願跟我們走的人呢?」

李赤眉很肯定地說:「有,肯定有。大伙在邊軍呆了十幾年了,就是條狗都養出感情來了。有的人念舊,有人確實有些不得已的苦衷,他們的家眷還在邊軍那邊呢。說到這,末將還想向鎮督您討個人情,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情呢?」

李赤眉猶豫了下,小聲地說了:赤眉旅歸降金吾衛,雖然大部分軍官和士兵都是贊同的,但軍中還是有不少反對者。雖然被金吾衛的斗鎧監視著,他們也不敢明著反抗,但心里其實還是盼著能回去的。

「這幫家伙雖然不識大體、頑冥不化,但……唉,再怎么說,在一起同甘共苦了那么多年,平時一個槽扒食的伙伴,末將也下不去那個手。

所以,末將就厚著臉皮斗膽向鎮督求情,求您放他們回去吧。反正也不多,就那么十來個軍官,有他們不多沒他們不少,也礙不了什么事。」

孟聚聽著緩緩點頭,他並沒有立即表態,而是轉身望向遠方的地平線。地平線上,一輪皎潔的圓月正在升起。

良久,孟聚才轉過身來,沉聲道:「李帥,其實我們想到一塊去了。強扭的瓜不甜,他們想回去,我們即使把他們強留下來也沒用。如果他們心不甘情不願地被強留下來,心有怨恨,反而事事給我們搗『亂』,甚至暗中與邊軍勾結,那我們的損失不是更大?」

「鎮督英明,正是如此!」

「所以,我的意見是,赤眉旅暫留城外,今晚我們就不在營外設崗哨和巡查了。只在武庫和輜重那邊留下警衛。想走的人,今晚我們就給他們機會。軍官也罷,士兵也罷,只要想走的,都可以離開——你們覺得,怎么樣?」

對於孟聚的想法,齊鵬和李赤眉都甚是贊同,齊聲贊嘆孟鎮督仁義過人——相比於同時代那些強征民壯、驅民沖陣的那些大小軍閥,孟聚的做法簡直仁慈到了『自殺』的地步。

而李赤眉更是心中愧疚,他以為,這是孟鎮督體恤自己的為難,特意幫自己周全了兄弟之情。他在心中暗暗感激,發誓定要奮戰,以報答孟聚的這番恩情。

聽著他們誇獎,孟聚只是淡淡一笑。他說:「過完兩天,那些有異心的人估計也走得差不多了,然後我們再把赤眉旅調進城里。」他在心里暗暗加了一句:那時候,估計金吾衛的增援兵馬也該抵達了,就算出了『亂』子,自己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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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七日黃昏時候,也就是孟聚奪取金城之後的第三天,一路金吾衛的增援兵馬終於抵達金城。事先已經得了通知,孟聚領著眾部下出城迎接從行營過來的援軍。

這次增援金城的部隊兵馬規模很大,足有四個旅,一萬六千多人的步騎兵和六百多名鎧斗士。孟聚事先已經得到消息了,這支增援部隊是倉猝組建的,一部分是來自苦塘鎮,原來金城駐軍的殘兵,一部分則是新調來的洛京兵馬。

率領這支增援兵馬的統帥是原舒州都督、原金城統帥、御史大夫喬穎,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將領。在城門處,孟聚與他進行了簡單的會晤,擔任介紹人的是隨軍一同過來的馬貴馬公公。

見面時候,喬都督一直在打量著孟聚,目光很是怪異。孟聚被他看得很不自在,還以為自己臉上有什么臟東西呢,把臉『摸』了又『摸』,卻沒發現異樣。

最後,孟聚干脆直接問:「喬都督,你這么看著……我臉上可是有什么不對嗎?」

「啊,沒有,沒有!」喬都督連忙收回了目光,神『色』有些慌張:「久聞孟將軍的名聲了,沒想到鎮督您這么年輕。孟鎮督,本鎮聽說,鎮督大人只帶了二百多人,就擊垮了整整一路的邊軍兵馬,這事不會是真的吧?」

「是真的。托皇上洪福、將士效死,末將僥幸勝出了。」

「本鎮還聽說,金城之戰中,鎮督大人躍上了三丈的城頭,孤身一人斬殺邊軍兵馬無數,城頭血流成河,終得奪城——這該不會是真的吧?他們都說,鎮督大人是飛上去的?」

說話的時候,喬都督一直低頭看著地面,始終不敢抬頭與孟聚對視,仿佛他是在跟自己的影子對話似的,孟聚聽得很是吃力。

「那是以訛傳訛了。金城戰中,末將確實當先登城了,但並沒殺多少人——好像只斬了三個人,眼看抵抗無益,守軍就投降了。」

喬都督偷偷抬頭望了一眼孟聚,又飛快地低下頭去,可以聽得見,他吞咽口水的聲音。

「本鎮還聽說,鎮督以二百人之力,硬生生地『逼』降了李赤眉整整一旅兵馬三千多人?」

「這件事,末將不敢偷天之功。李帥仰慕吾皇威德,棄暗投明,我也是順水推舟,給了赤眉旅兵馬一個機會罷了。」

孟聚說得很謙遜,但在場眾人哪個不是聰明人,都知道事情絕不可能如此簡單。李赤眉號稱邊軍第一名將,在邊軍之中是紅得發紫的人物。這樣的英雄豪傑,倘若不是被『逼』得實在沒辦法了,誰願意當降將啊?孟聚這樣說,多半還是給李赤眉留面子罷了。

喬都督偷眼瞅了瞅孟聚,一個念頭忽然闖入他腦海:眼前這年青人,他該不是常人吧?

兩百多人打垮了一萬多人的整路邊軍精銳兵馬,穿著斗鎧躍上了三四丈高的城牆,孤身『逼』降了整城守軍,隨後又『逼』降了十倍於自己兵馬的北疆第一名將——這樣的人物,是陸地神仙還是羅漢下凡?

想到這里,他對孟聚的態度更加恭謹了,腰彎得更低了,那態度,渾然不像對待一個部屬將領,倒像是在接待長官上司。

這時,在場的還有馬貴公公、胡庸管領等一眾官員,但沒人笑話喬都督——很顯然,有著同樣想法的並不止他一人。往常,這些人跟孟聚都是說笑不禁的,但這次見面,他們顯得拘謹又恭敬,甚至都不敢正眼看孟聚了。

孟聚察覺了異狀:「怎么?大家都這么安靜?幾天沒見,老子莫非臉上長花了?」

馬公公小心翼翼地偷望孟聚一眼,飛快地又低下頭來:「鎮督武勇,震爍古今,驚駭中外——鎮督,您是天上的武星下凡,吾等實在不敢正目以視。」

孟聚哭笑不得,他正想著該如何解釋呢,只聽「啪啪啪」幾聲,有人鼓掌道:「公公說得沒錯,孟大人的武勇戰績,追溯古今,我想來想去,怕也只有當年的開國天武堪能比擬吧。」

孟聚微微蹙眉,他在慕容家的陣營中,被拿來跟當年的天武帝相比,這是件很忌諱的事——或許部下們也有這樣的想法,但這王八蛋這么不懂事地公開地說出來,這是想害死老子嗎?

孟聚循聲望去,說話的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聲音還帶著青春期的稚氣。這青年身材頎長,膚『色』白皙,眉目俊朗,穿著一身金吾衛軍袍,那料子卻是用明光綢做的,頭上的發髻綁得甚是整齊。經歷了長途跋涉過來,軍官們都是灰頭灰腦、風塵仆仆的,唯有這青年卻像是剛從自家書齋走出來一般,一張玉臉上半點塵埃不沾,玉樹臨風,好不俊逸。人未走近,一陣脂粉香風已是撲鼻而來。

孟聚上下打量著他:「你誰啊?我大魏開國聖君的尊號,也是你隨便說的?」

沒想到孟聚會這么不客氣,那青年一下子愣住了,馬貴公公急忙上前解圍:「孟將軍,這位是陛下的三皇子,慕容南皇子殿下,請您休得無禮。」

孟聚又瞅瞅眼前的少年,眼前這小白臉就是慕容毅的弟弟,爭嫡的對手?難怪他眉目間有著慕容毅的幾分神韻,不過他的氣質更斯文、更柔弱,膚『色』白皙得像是精挑細琢的瓷器。相比之下,慕容毅膚『色』更黑,顯得太粗莽了。

聽說在奪嫡戰中,慕容毅老兄被這小白臉『逼』得很狼狽?不過,這小白臉氣勢很弱,看上去完全沒壓力嘛!

「原來是皇子殿下,孟某是來自邊荒的莽夫,不識殿下真容,方才失禮了。」

還沒等慕容南說話,孟聚已經板著臉沖著馬貴吆喝了:「馬公公,皇子殿下身份尊貴,不好好在行營呆著,跑到前線來,萬一被箭石損傷了,這罪過是你擔還是我擔?」

馬貴被罵得懵了,他眨巴著眼睛,望望孟聚,又望望三皇子,小心翼翼地說:「鎮督您誤會了,慕容南公子不是偷跑出來的,這是經陛下允許的。鎮督,慕容南殿下是擔任喬都督的監軍大使過來的。」

「監軍?」

孟聚望望慕容南,再次拱拱手:「監軍大人,末將失禮了。話說了,咱們東平陵衛這么辛苦,不知監軍大人可有些什么說法不?」

兵馬糧草補給、敘功、獎賞等職責都是監軍的職責范疇,但對方剛剛抵達,立足未穩就吵著要犒賞,孟聚未免也有點欺負人的嫌疑了。

好在慕容南公子看起來脾氣甚好,也未見惱怒,笑『吟』『吟』地說:「鎮督不愧是猛將,直爽坦率,這樣的『性』子我很喜歡。鎮督此番的功勞,父皇已經知曉了。因為功勞太大了,最終如何賞賜,父皇還需與閣臣們進一步商議。但父皇體恤將士們的辛苦,已經吩咐我先帶賞銀過來犒勞大家了。」

孟聚輕哼一聲,心想這還差不多。眼前這家伙是軒文科的外甥,慕容毅的對頭,孟聚也沒興趣跟他敷衍:「喬都督,你是本城的鎮守官,孟某已經吩咐部下移防了,都督不妨就派遣人手前去接管吧。」

那喬都督也是老狐狸,看著氣氛不對,抱拳行禮,很爽快地告辭而去。

慕容南站在原地,溫和地說:「孟鎮督,我初來乍到,又沒經驗,一應事務都得倚仗您安排了,還請鎮督多多照顧才是。」

「公子言重了。承蒙您看得起,末將定然盡心效勞。南公子,您遠來辛苦了,請入城歇息吧。軍情詳務,接風宴時候末將再向公子您詳細稟報便是。」

看著孟聚一臉不耐煩,顯然是在言不由衷,慕容南也不著惱,反而湊近了身,一陣脂粉香風直撲孟聚鼻端,他不動聲『色』地站開兩步:「公子?」

「孟鎮督,您武勇蓋世,我實在仰慕,很盼著與您交個朋友。舅舅先前有眼無珠,得罪了您,我願替他賠罪了——鎮督,我們兩家其實是自己人來著,先前可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啊。」

孟聚瞅了他一眼,心想這家伙莫不是在路上顛暈腦袋了吧?看著自己能打,想拉攏自己,這倒不是啥稀奇事。但自己是漢人軍將出身,跟你這個鮮卑皇族怎么說得上自己人?

「公子開玩笑了,你我初次見面,說自己人……末將實在擔當不起啊。哦,差點忘了,末將跟令兄倒是生死之交來著,莫非公子所說自家人,就是指這個嗎?這個,倒確實也算一份交情啊!」

孟聚軟硬不吃,但慕容南的涵養甚好,不顯絲毫羞惱,反而溫和地笑道:「這事,鎮督就真有所不知了——鎮督,我聽說,您與洛京葉家頗有淵源,您當年就是出自葉家門下的吧?」

孟聚一愣,他緩緩點頭:「洛京葉家,確實對我有恩。」

「呵呵,這就對了,大家其實是一家人來著嘛!」慕容南如釋重負,他說:「臨來之前,我岳丈葉公爺托我向鎮督您問候,並托我帶一封信函轉交鎮督。公爺的意思是,先前的誤會是小事來著……」

「等下!」孟聚捉住了慕容南的手腕,他盯著對方的眼睛,聲音變得沙啞又低沉,像一頭受傷的豹子:「剛才,你管葉劍心叫什么?」

慕容南的手腕像是被一只鐵鉗夾住,他經受不住,吃疼叫出聲來:「鎮督,放手,快放手……父皇已為我與葉家定了婚約,我即將迎娶葉家獨女葉梓君小姐,所以葉公爺是我岳丈啊……鎮督,你快放手啊!疼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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