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八 亂離(2 / 2)

斗鎧 老豬 5344 字 2023-01-30

易先生話說一半就急匆匆地走人了,孟聚回想著他的話,越想越覺得心有余悸

華族的政治之道,千載之下永遠不變內部問題,外部解決北府指派孟聚在洛京起事,並不是因為這是最好的時機,純粹是因為內部政爭需要罷了只要孟聚先動起手來,南唐的皇帝就能以此為借口出兵——增援被韃虜包圍的鷹侯義士,光復洛京故都,這是多光明正大的出兵理由?這就是大義名分哪個大臣敢反對的,老百姓的臭ji蛋都砸死他了

那時候,皇帝高興了,孟聚怕就要哭了——皇帝是打著增援孟聚的旗號開戰,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真的一定要把孟聚救回來,他只是需要個開戰的借口罷了,只要戰事一開,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孟聚的存在也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南唐征討北魏,這是滅國之戰,規模必定不小,出動軍隊規模肯定達到數十萬之多這等規模的大軍,行軍作戰步驟肯定有周密的規劃急進不得

孟聚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南唐皇帝心中的分量——大概就跟當初小軍官劉真在葉迦南鎮督心里的分量差不多葉迦南不會在乎劉真的死活,同樣,仁興皇帝也不怎么可能為區區一個自己而加快北伐大軍的進軍節奏

無數的歷史經驗告訴孟聚,在兩大勢力對峙時充當急先鋒第一個挑起戰火的角se,往往也是第一個倒霉的自己在洛京造反,ji怒了全體鮮卑人,他們肯定會傾盡全力地圍剿自己的——不管這場規模空前的北伐戰爭最後勝負如何,自己肯定是看不到結果了

想到這里孟聚對沈參事恨得牙癢癢的這小姑娘年紀輕輕,笑得又甜又美,但心眼可是著實歹毒,她簡直是存心把自己往死里帶的好在老易還算夠朋友,不然自己真的要被她坑死了

經過數天的准備工作,在太昌九年的五月二十九日——按照慕容家的歷,現在該是天佑元年了,但民間其實多還是沿用太昌年歷——駐扎在洛京城外的東平陵衛兵馬拔營返程

比起初到洛京時三百人的小隊伍,返程時的隊伍龐大了何至十倍,不但多了李赤眉的兵馬還多了兩百多輛的輜重車輛不用說,這批輜重車自然是孟聚找衛鐵心討要來的他說是手下的兵馬多了,所需物資和補給也多起來了,車子不夠了衛鐵心很爽快,沒請示慕容毅就答應下來了,還找來了趕車的民夫——至於jing明的慕容毅會不會看出什么端倪來孟聚也懶得管他了

在洛京的幾天里,慕容毅一直托病躲在太子府里,孟聚一直沒有見到他他們的來往聯系,都是由衛鐵心轉達的但出發的這天,慕容毅還是親自過來送行了在剛見面的時候,兩人的眼神都有點不自然

「大都督此番重返相州,必能再建殊功,孤在洛京翹首以盼啊」

「末將定然努力,不負殿下厚望殿下只管安坐洛京,靜候捷報便是」

在外人看來監國太子對大都督的倚重和親熱跟往日沒什么兩樣,兩人並肩而立,談笑風生,不時爆發出歡快或者爽朗的笑聲,氣氛很是愉悅

在最後告別的時候慕容毅握住了孟聚的手「兄弟,多多保重家中事勿憂,一切有孤你這一去希望我們還能有再見的那天」

「太子殿下不必憂心待末將破了北賊,再回來與殿下把盞共醉」

「把盞共醉?是啊在東平的時候,大家過得多快活啊我們一起在喝酒,一起打北胡兄弟,你救過我的命,那個大雪的黑天里,是你把我從幾百個胡人鎧斗士堆里搶出來的啊我們是過命的jiao情啊」

慕容毅凝視孟聚,他的眼眶漸漸發紅,有些晶瑩的東西在閃爍著然後,他笑了,但連那笑容都是凄苦的

「要小心葉公爺,他就在相州行營要當心他,這人很危險」

「殿下?」

慕容毅退後一步,他向孟聚用力地揮手「大都督,一路順風假若有來生,我們再做一回兄弟」

揮著手,淚水從慕容毅眼中奪眶而出,流淌在臉上看到這一幕,在場的東宮官員無不震駭公開場合,太子殿下如此失儀,這事倘若傳揚出去,怕是會挨陛下責罰了

望著慕容毅流著淚的臉,jiao往的往事一幕幕流過眼前,孟聚亦是同樣心懷感觸

對視片刻,孟聚深深地低頭「慕容兄,珍重」

他轉身翻身上馬,頭也不回chou了一鞭子,胯下戰馬長嘶一聲,風一般地向前躍去孟聚昂著頭,讓那迎面撲來的勁風撲打著自己的臉,感受著那呼嘯而來的朔風力量五月的夏日,官道兩邊已經長滿了半人高的野草,野草的芬芳氣息隨著勁風撲入鼻端

直到奔出了很遠,孟聚才回頭望去——在巍峨的洛京城men前,那個穿著黃袍的渺小身影依然佇立著,他依然還在固執地揮著手,努力地向這邊望過來

駐馬停步,突然襲來的悲傷使得孟聚身軀顫抖他也遙遙舉起了手,用力向著慕容毅揮舞著,淚眼模糊了他的視線

在那荒yin、動luan、無恥的年代,兄弟,請不要深責自己的兄弟我們都只是風塵中揚起的沙子,隨風漂泊風平後,我們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

再見了,我曾經的好兄弟

東陵衛的兵馬沿著官道一路北上,兵馬疾馳兩天後,已經抵達了洛京外圍的扶遂縣東陵衛兵馬在城中歇息了一夜,第二天清晨繼續上路

剛出發不遠,馬公公就急匆匆地跑來找孟聚了「大都督,我們好像走錯路了?右邊的道才是去相州的,我們走在左邊的道上了,這是去遂西的,遂西之後再過去就是上黨郡了」

孟聚的神情輕松「公公稍安勿躁,這是有緣故的太子殿下委托本鎮幫他料理些事務,所以要繞道過遂西公公放心不會誤事的,最多兩天我們就會走回原來道上了」

聽孟聚這么說,馬貴也放下心來「原來是這樣,咱家還以為走錯路了呢,沒想到是大都督奉太子鈞令有差遣要辦太子殿下可是要辦啥事啊?大都督能否給咱家透lu一些?」

孟聚望著馬貴,神情似笑非笑「太子殿下囑托本鎮的事——公公您確定真的想聽?」

看孟聚這副蔫壞的表情馬貴立即察覺不妙,他把頭搖得飛快「不想,不想咱家多嘴了,大都督莫怪,莫怪咱家這就回去,大都督您就當咱家沒來過好了」

陵衛兵馬向著西北方向又走了兩天,已經過遂西縣了,孟聚卻是依然沒有回頭轉向的跡象這時,馬貴公公終於坐不住了,他再次跑來找孟聚「大都督咱家知道不該多事的,不過您能否透lu下,您辦這趟差事,可是准備要去哪啊?咱們離相州,可是越來越遠了路上耽誤得太久了,誤了軍機就不好了」

「不遠了,再過兩天就到了到那邊辦完了事我們立即調轉回頭,絕對誤不了事」

孟大都督口中的兩天那就跟沙漠中的綠洲一般,那是永遠可望不可即的幻影三天之後東陵衛兵馬進了上黨郡,孟聚卻依然沒有回頭的意思,這時候,馬貴就是再糊塗也知道事情不對了他跑來找孟聚大吵一頓,要[斗鎧手打]求他立即調頭重返相州行營,否則將被朝廷視為叛逃,「必遭大軍剿滅」

馬貴發難的時候,孟聚一言不發,臉沉如水——說實話,他還是很佩服馬公公膽氣的這可是在孟聚的中軍,左近軍士全是孟聚親信,惹惱了孟聚,被luan刀砍死也不是什么怪事雖然平常奴顏婢膝,但在關鍵時候,這閹人忠於職責,很讓孟聚敬佩

待馬貴罵累喘氣的時候,孟聚才吩咐左右「馬公公累了,你們把他送回住處歇息」

「大都督,你辜負吾皇聖恩,若不懸崖勒馬,立即回頭,朝廷大軍一至,必將」

孟聚站起身,打斷了馬貴「公公的肝膽和忠義,我是很佩服的但今日之事,非言辭能動天下的離合聚散,無非緣分我軍南下助戰,是因緣而來;我今日北上,也是因緣已盡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緣盡人散,本是世事常態,公公又何必這么看不開呢?

此番南下,孟某自詡對朝廷還是略有薄功的,即使今日分手,公公何必口出惡言呢?大家都留幾分情面,留待將來再見之日——來人,送公公回去歇息」

幾個親兵入營帳來,將馬貴捂了嘴拖了出去,後者圓睜兩眼,怒目以示,讓孟聚好不郁悶慕容家的想法也真太奇葩了,自己幫他們打垮了整整一路邊軍,奪回了金城,救回他們的整路兵馬,作為回報,慕容破就只封了自己一個北疆大都督的空頭銜——戰績和回報相差懸殊,現在,他們居然還覺得是自己虧欠了他們

「有些人吶,還真不能跟他們走得太近了啊」

孟聚搖頭晃腦地嘆道,他把頭轉向左邊的人「胡管領,這事你怎么看?」

胡庸平視前方,表情木然,像是對剛才發生的一幕視而不見聽到孟聚問話,他躬身答道「大帥,末將受太子殿下鈞令,跟隨大帥聽候差遣現在,末將並沒有接到太子殿下的命令,所以,大帥有何差遣末將都會從命的」

「倘若我要你隨我一同回北疆東平呢?」

「倘若大帥有命的話,末將不敢不從」

孟聚微微頜首胡庸的表態,證實了他的心中的揣測慕容毅確實猜出了自己用意了否則的話,知道自己要北歸,作為慕容毅親信的胡庸絕不可能這么平靜只是,慕容毅既然知道自己要走,他為什么不阻攔自己,反而還派部下來協助孟聚返程呢

想到離別時候慕容毅那淚流滿面的臉,孟聚隱隱猜到了緣由,他嘆惜一聲

人心吶真是世界上最復雜最不可揣摩的東西了

「胡管領明晰事理,本鎮很是欣慰既然這樣,勞煩閣下跟我們走一趟,本鎮不會讓閣下和貴部白辛苦的」

「不敢,這是末將職分而已」

孟聚一個個望過在座的部將,微笑道「弟兄們我們這就——回家」

其實,早在扶遂縣走上岔道那天,有聰明的部下已經猜出一點端倪了,但直至此刻,孟聚親口宣布了,大家才能確定,真的可以回家了

當下,軍官們面lu喜se,紛紛跑出營帳回自己兵馬去不久,軍營各處都響起了士兵們響亮的歡呼聲這趟南下征戰東平陵衛兵馬離鄉日久,眾人早在思念家鄉的親人了倘若不是孟聚威望高,軍功犒賞又豐厚,士兵們早就抗議了

晚上歇營的時候,有部下跑來向孟聚稟告[斗鎧打]說是監軍太監馬貴失蹤了孟聚倒也不在意「讓他去他礙不了咱們的事了」

孟聚算得很清楚,從上黨郡直奔相州,就算快馬疾馳也需要四五天即使馬貴能一路狂奔回相州報信皇帝慕容破要調集大批兵馬過來攔截自己,那起碼是半個月之後的事了那時自己早出慕容家的邊界了,慕容破就是再吹胡子瞪眼也拿自己沒辦法了

太昌九年六月十日孟聚兵馬抵達上黨郡的祁峰縣這里已經接近慕容家與北疆軍jiao戰的前沿了,考慮到連日趕路兵馬疲憊,前面很快就要進入北疆軍的占領區了,在敵占區行軍需要充足的體力,孟聚於是下令兵馬在此歇息一天,養jing蓄銳之後再出發

祁峰縣是個很小的縣城,城里不過幾千戶人家進城後,孟聚的親兵很不客氣地把上men勞軍的縣令給趕跑了,把縣衙搶過來當了孟聚的臨時住處[手打斗鎧]

既然上司如此,部屬們自然是有樣學樣,軍官們紛紛領著部下去城里的大戶人家處找地方「借腳歇息」——還好,軍官們都知道孟鎮督軍紀嚴明,jianyin擄掠的事是不敢干的,不過敲詐屋主一頓好酒好菜招待還是免不了的孟聚對此也是睜一眼閉一眼反正這不是自己的地盤,這筆賬都會記在慕容家的朝廷身上,自己倒也不必太客氣

在縣衙里美美地歇息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天才剛亮,孟聚的men就被拍得砰砰響了孟聚睡眼朦朧地爬起身,親兵去開了men,卻見第一旅旅帥王虎急急忙忙地沖進來,嘴里嚷得天響「鎮督,鎮督大事不好了,咱們可是被慕容家堵住了他們追上我們了」

「慕容家來攔截了?真是快啊」

慕容家的兵馬抵達得比預想中要快了很多,但孟聚並不在意——他們來得這么快,肯定來不及調集多少兵馬就算有一兩旅斗鎧,以東平陵衛現在的實力,擊潰他們也不過一頓飯的功夫

只是孟聚覺得,這一仗打來毫無意義,就算贏了對方,自己也沒什么好處,平白損折兵力還跟慕容家徹底翻臉,所以,這一仗,孟聚還是想極力避免的

「我說虎子啊,身為一旅統帥,你得鎮定這么慌慌張張的,放在弟兄們眼里成啥樣了?說,慕容家到底來了多少兵馬,領兵的是哪位將軍?」

「啟稟鎮督,他們有多少兵馬,現在還沒查清不過他們的斗鎧可是已經堵在縣城men口了他們給我們發話了,說要鎮督您立即出去見他們,不然就要不客氣了」

聽聞此言,孟聚xiong口頓時一股怒氣上涌,自南下以來,自己戰無不勝,屢破強敵,就連皇帝慕容破和太子慕容毅對自己都要禮敬有加這個不知什么來路的敵將居然如此囂張?

「呵呵,真是有趣虎子,對面是慕容家的哪位將軍?我倒想看看,誰的口氣這么大啊,敢這么跟我說話?」

王虎知道了,鎮督顯然已經動了怒氣手打]他高興地嚷道「就是,來傳話的那小子口氣忒大,板著張臉,鼻子都翹到天上去那神氣,象咱們是他家養的奴才似的倘若不是沒得鎮督您允許不好動手,我當場就把他給宰了」

「虎子,你越來越像個婆娘了我在問你話,你在給我東拉西扯什么?對面帶頭的,是誰?」

王虎漲紅了臉,他說「鎮督,那傳話的小子說,他們的將軍是行營第七鎮的行軍總管,具體啥官職咱也記不清,好像是都督兼御史大夫?他姓葉,叫葉子軍——鎮督,這姓葉的敢對咱們這么無禮,咱們可不能放過他了等下開打,末將定要當先鋒,鎮督您可得答應我啊」

「胡子,你給老子閉嘴——葉子軍,這名字好熟啊,我在哪聽過了?」

下一瞬間,孟聚陡然從座位上跳了起來,他大驚失se「不對,她是葉梓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