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四(2 / 2)

斗鎧 老豬 5751 字 2023-01-30

「賢妹,愚兄的來得匆忙,沒准備什么禮物。」說著,呂六樓從身邊拿下一個玉鐲:「這是愚兄家傳的鐲子,愚兄平時隨身戴著的,給賢妹做個紀念了。」

「這。。。」

玉鐲青翠水透,是一整塊羊脂玉雕琢而成,不說那材質昂貴,就是那雕琢工藝亦是一等一的jing細,歐陽青青一眼就看出來了,此物定然價格不菲。

她也不知該不該收下,望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孟聚,卻見他不動聲se地微笑著,她才屈膝道福收下:「如此,小妹就卻之不恭,謝謝哥哥的厚意了。」

兩人對答的時候,劉真就站在孟聚跟前,他嘀咕著:「呂六樓這家伙,又在蒙人了。」

「胖子,不要亂說話。」

旁人或許不清楚,但劉真和孟聚卻是知道呂六樓底細的。剛剛認識的時候,呂六樓是個又窮又潦倒的老兵,渾身搜不出五個銅板,直到跟著孟聚辦了一趟抄家的紅差才發達起來的。這種吃光喝倒的老兵痞,會有一個價錢幾百兩銀子的「家傳玉鐲」?這種笑話只能說給小朋友聽了——這鐲子准是呂六樓從哪里專門弄來,討好孟聚如夫人的。

恰在這時,呂六樓望向孟聚,他調皮地眨眨眼,孟聚回以一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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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片喧嘩,「劈里啪啦」的清脆鞭炮聲連連響起,在那鞭炮的喧嚷中,門外傳來了小廝的聲音:「小姐,請做好准備了。鎮督府那邊派來的迎親小橋都快進巷口了,梳妝還請抓緊了。」

「知道了。我就出來。」

說是就出來,但歐陽青青可半點沒有起身的意思,她睜大了美麗的雙眼,湊近銅鏡去,在自己臉上反復搜尋著——胭脂是否抹得太濃了?唇是否染得太紅了?雲鬢梳得是否整齊了?今天,眾賓雲集,自己哪怕一絲一毫都得做到盡善盡美,絕不能給他丟臉的。

雙鬢雲梳,黛眉如煙,霓裳如火,顧盼之間,美眸秋波流轉,艷光奪目。

歐陽青青放下了手下的眉筆,唇邊露出了微笑。今天的自己,美得讓自己都沉醉。她相信,即使以最挑剔女人的眼光,也沒辦法在這臉上找到半點瑕疵。

三年多的等待,苦苦的期盼,終於有了結局,自己終能如願如償地踏入孟家大門。雖然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妻,歐陽青青已是感覺十分滿足:以孟聚今ri的地位,他的正妻,怕是只有公侯世家的千金小姐才能匹配吧?這個位置,不是自己這個平民女子能覬覦的,歐陽青青是個聰穎的女子,知道自己不該去妄想那不可能的事,以免自尋煩惱。

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能常伴他身邊,陪著他一起——只要他愛我,自己就很滿足了。

只是,他最愛的人,真的是我嗎?

想到這個,歐陽青青纖手微微一顫,脂紅濺落桌面,滴開一朵嬌艷的紅花。

孟聚沒有明說,但從一些ri常相處的蛛絲馬跡中,歐陽青青還是敏銳地感到,對於自己,孟聚是憐憫多於愛情。他心中更愛的,另有她人。

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他總是愛坐在窗邊望夕陽,寫著什么。但寫什么,他從不讓旁人知道,總是寫完就立即燒掉了。借著斟茶的機會,歐陽青青曾偷窺了一眼,一頁白紙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個名字,恍惚間看不全,那是一個姓葉的女子名字。

在下雪的ri子里,他總是愛出去走在雪地里走著,讓那雪花沾了他一身一臉。望著那雪花,他的目光深情又悲哀,像是在看著闊別已久的愛人一般。

而這種深情的目光,在他望著自己的時候,從未出現過。

這些點點滴滴的細節,就像刺一般梗在歐陽青青的心頭。因為自己的出身低賤,歐陽青青能諒解孟聚將來與更門當戶對的豪門結親聯姻——這是身為北疆大都督應盡的政治義務,她很明白這個,這是顧全大局。但她不能忍受的,是孟聚心中真正愛戀的女子,並不是自己。

如花容顏,似水芳華,盡成煙塵。

望著銅鏡中千嬌百妍的少女,歐陽青青芳心微顫,鼻子一酸,眼角微微濕潤。但她連哭都不敢,因為眼淚會沖花了艷妝,迎親的轎子已到門外了,自己已沒時間重新上妝了。

有人又在敲響了外間的門,歐陽青青不耐煩地喊道:「知道了,不要吵!」

敲門聲頓了下,接著是一個敦厚穩重的男聲傳進來:「賢妹還請抓緊了,轎子已到門外了。」

歐陽青青嚇了一跳:說話的人並非小廝,而是自己剛剛認下的結拜義兄,武川都督呂六樓。今天歐陽青青出嫁,呂都督也來到歐陽青青的住處,作為娘家人送歐陽青青出嫁上轎,為她撐腰打氣——其實就是幫歐陽青青撐場面來了。

歐陽青青連忙起身,她快步走到門前,隔著門說:「方才不知是大哥在,小妹心中焦急,說話沖撞了,真是過意不去。」

「呵呵,無妨的。今天是賢妹的良辰吉ri,多花點時間梳理妝容也是正常。只是大都督那邊,賓客都在等著了,賢妹記得莫要錯過吉時就是。愚兄在外邊等著就是,賢妹莫急。」

呂六樓說得客氣,但讓孟聚最信重的大將、一省都督在外邊等自己上妝,歐陽青青還沒那個膽量。她很快地整理了妝容,披上了紅蓋頭,兩個丫鬟攙著她一路出去。在門邊上,歐陽青青停下了腳步,她揚聲道:「呂大哥,可在外面嗎?」

門外傳來了沉穩的應答:「愚兄在。不知賢妹何事呢?」

隔著門簾和紅蓋頭,歐陽青青輕聲說:「今天,勞煩大哥親自過來送嫁,小妹心中感激,實在不知如何表示。」

「賢妹不必客氣。今ri是你的大喜事,愚兄過來送嫁,理所應當,何足道謝呢。」

「小妹聽說,大哥最早追隨夫君,與夫君義同兄弟。關於夫君,小妹心中有一事疑惑,不知大哥能幫忙解惑嗎?」

「有關鎮督的事?賢妹但問無妨,但凡愚兄所知,絕無隱瞞。」

「如此,就謝謝大哥了。」歐陽青青猶豫了下,她輕聲說:「小妹想問的是,夫君他以前,是否有過別的女人呢?」

門外頓了一下,呂六樓的聲音才傳入:「大喜的ri子,小妹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鎮督一貫持重守禮,謹守規禮,乃正人君子,並非輕浮貪se之輩,賢妹不必為此擔心。吉時將至,賢妹還請抓緊上轎吧。」

鼓足了勇氣,歐陽青青終於問出聲了:「據小妹所知,夫君心中眷戀不舍的,是。。。是一位姓葉的女子,不知。。。不知大哥可知道此人?她是何方人士,芳齡幾何?夫君心中既然愛戀她,為何沒有上門向她求親呢?」

門外久久沒有聲音,呂六樓一直沒有回答。歐陽青青心下忐忑,等得心焦,她不由開口道:「大哥。。。您為何不說話了。。。」

門簾一掀,風聲響動,呂六樓已踏步進來了。

看到一個男子突然闖入歐陽青青的閨房,屋子里幫忙的侍女和婆子都嚇了一跳。有婆子慌忙上前來阻攔:「兀那漢子,你不懂規矩的,這待嫁閨房,你們男人怎么能進來的。。。」

「你們都出去。」

呂六樓環視左右,他聲音平靜,但那聲音中卻是帶著凜然的將軍威嚴,有一股天然就讓人服從的氣勢。被武川都督的威勢所懾,滿屋的鶯鶯燕燕的女人,竟沒一個敢出聲抗議。眾丫鬟統統望向歐陽青青,卻見歐陽青青點頭,大家這才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閨房中再無他人,歐陽青青摘下了紅蓋頭,呂六樓嚴肅地望著她:「賢妹,方才你說的話,是誰跟你說的?」

看到呂六樓那威嚴而肅然的表情,歐陽青青心中隱隱恐懼:「小妹不曾聽誰說過,只是平素觀察夫君行事,暗暗揣測所得。。。大哥如此緊張,可是此事有些蹊蹺?」

知道這事不是歐陽青青在外面聽來的,呂六樓暗暗松了口氣,但他臉上的肅然不減半分:「賢妹,愚兄既然認了你為義妹,自然就是想你好的。有幾句逆耳忠言,愚兄想要跟你說說,不知你是否願聽?」

「大哥的金玉良言,小妹自然願洗耳恭聽。」

「那就好。賢妹,今ri你雖然只是鎮督的如夫人,但鎮督前程遠大,將來前程絕不僅止於此,便是裂土封王亦不足為奇。那時,吾等追隨鎮督之人,自然都能水漲船高,將來你就是受封為側王妃也不足為奇。。。」

歐陽青青插口道:「小妹只願與夫君長久廝守,至於什么王妃側妃,倒也敢痴心妄想。。。」

「賢妹知道分寸進退,這很好。但你若想要在鎮督面前常保恩寵,方才的那話,今生今世,你千萬莫在鎮督面前提起半個字,尤其是關於葉鎮——呃,葉家女子的事,你千萬不要問起、提起了。這話,你要千萬記住了!」

「但大哥,這是為何。。。」

「沒有為什么,也沒有原因。有些傷疤,一輩子都不會好,連碰一下都是危險的。賢妹,倘若今天說這話的不是你,倘若你不是鎮督快入門的如夫人,那——」

呂六樓環視左右,他壓低了聲音:「外面有哪個敢說這等話的,有一個,我們立即打殺一個,決計不容外傳了。」

被呂六樓那凜然的氣勢嚇住了,歐陽青青不由自主地點頭:「大哥的叮囑,小妹記得了。大哥放心就是,小妹不會再提這事。」

呂六樓松了口氣,他退後一步,拱手道:「方才愚兄情急,多有失禮了,吉時到了,賢妹快點整妝上轎吧,外面人都等急了。愚兄先出去了。」

在門邊,呂六樓停了下步子,回過了頭,他的神情很凝重:「賢妹,你所說的那位葉家姑娘——三年前,為抵抗北虜的入侵,她便已經去了。」

歐陽青青嬌軀一震,臉se陡然煞白:「啊,葉家的姐姐,她。。。已經不在人世了嗎?」

「難怪了。。。卻是苦了他啊。」

想著孟聚那緬懷的情深眼神,一時間,她的心情百味交雜,酸楚難言,心中也不知是樂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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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聚已經竭力低調了,但這畢竟是他的第一次婚嫁,消息不脛而走,來恭賀的各方貴賓絡繹不絕,馬車停滿了陵署的大院。

時辰已近,紅燈籠已經高高掛起,賓客們紛紛入席赴宴,那些年高的、有身份的貴賓,可以在孟聚家中入席,那些普通的來客,便被引到食堂的庭院間就坐。燭光明亮,一眾部下和幕僚們忙著招待客人,登記禮物,個個忙得馬不停蹄。倒是作為主人的孟聚得了清閑,可以躲在書房里歇息。

「大都督,朔州孫巡撫恭賀大都督喜納,奉送上羊脂白玉兔一對,玉環一對。」

「大都督,赤城米鎮督親自來了,奉送千年老人參一對,上好鹿茸兩斤。」

「大都督,關旅帥不請自來了,奉送黃金六十六兩。。。」

「大都督,沃野留守郝知府來,奉送前朝名家書畫四卷。。。」

「大都督,懷朔的劉大人到,奉送禮單一份,禮物一箱,具體不詳。。。」

「肖都將來了,賀禮是美酒十壇,白銀一百兩。。。」

。。。。。。。

躲在書房里,但消息還是源源不斷地傳進來。聽王九接連不斷地報告蒞臨的各方貴賓,孟聚顯得很是平靜,只是淡淡說一聲:「知道了。」

這樣來回奔走報告,王九累得腿腳酥軟,口干舌燥。他小心翼翼地說:「鎮督,諸位貴賓都來了,大伙都問您在哪里,說要當面見你恭賀呢。您看,是不是該出去見見大伙?」

孟聚淡淡一笑,他不答反問:「小九,柳姑娘可來了嗎?」

「柳姑娘?」王九吃了一驚,他沒有想到,在這成親的大好ri子里,孟聚不關心那些手握重權的各方都督、巡撫,卻是特意問起了一個無官無職的女孩子,這著實讓他不解。

「小的看下禮單。。。方才好像沒見柳姑娘,她該是沒來。」

得知柳空琴沒來,孟聚輕輕吁出一口氣,心中卻也說不清是輕松還是沉重。

「啊,鎮督,小的看到了,柳姑娘沒來,但她的同伴卻是來了:左先生和韓九二位先生都來了,說是代表葉家公爺恭賀鎮督喜納小星,奉上白銀二百兩。。。其他的,沒了。」

「代表葉家恭賀?」孟聚反問一句。他搖搖頭:「小九,你出去吧,好好招待左先生和韓先生,不可怠慢了。」

王九應命而出,書房里只剩下孟聚一個人。

他松開手,看著手上那裹得嚴嚴實實的白se手帕。然後,他小心地、珍惜地打開了那手帕。手帕中裹著一縷黑se的頭發。看著那黑se的發絲,他久久出神,用顫抖的指尖輕輕觸摸著,那柔軟的頭發,像是愛人的思念。

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恍惚中,一身戎裝的美麗少女在對著自己微笑著,她風姿颯爽,笑顏如花。在耳邊,有個溫柔的聲音在輕輕呼喚:「小孟,你又不聽話了!」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你我曾相約執手此生,你我相守兩不忘,那溫馨時光,山盟海誓,如今卻如夢般消逝。

我在等你的時候,在這邊,也有一位甘心為我無怨無悔付出的好姑娘。為了我,她洗盡鉛華,苦守如花歲月三年,我不能再辜負了她。

孟聚緊緊閉上了眼睛,任憑那熱淚在臉上滾滾流淌,滴滴濺落,他用力把手帕抓得緊緊的:「迦南,對不起了啊。」

太昌十年十二月三十ri,北疆大都督孟聚納歐陽青青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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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豬勤快工作,不但完成任務,還償還欠債兩千多字,大家都來稱贊勤快豬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