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八十八 來回(1 / 2)

斗鎧 老豬 4107 字 2023-01-30

洛京,天佑二年,一月十六ri。

寒風掠過灰暗的路面,朱門褐瓦在漫天的大雪中漸漸湮沒,都成了一片白se的茫茫。黃昏時分,落ri的余暉灑在鋪滿積雪的朱紅se屋檐上,紅se的宮廷燈籠在風中搖曳著,於是那昏黃的光亮也跟著搖曳晃動著,側殿中光暗不定。

在那晃動的燈籠下,監國太子慕容毅背負著雙手,慢慢踱著步子。他的腳步很沉,神情肅穆,顯得心情重重。

殿門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慕容毅轉過頭去:一位年青的武官快步走過來,他腳步匆匆,顯得十分焦急。

「殿下,末將剛收到了驛站轉來的行營旨意,快報說,北疆的孟聚已經大舉出兵南下二百八十八 來回了。大兵急進,勢如狂飆,目前,北疆兵已進了並州,並州地方已經投降北疆了。」

聽到這消息,慕容毅並不顯得如何驚訝,他點頭,只是眉宇間的憂se更加濃厚了幾分。

看到太子如此不動聲se,衛鐵心有些驚訝:「太子殿下,您已經知道消息了?屬下可是剛接到快報就過來了。」

「北疆的留守處已經先送消息過來了,蘇芮她剛走,她把大都督的信給我了,在信里,大都督已經告訴我這事了。」

「啊,北疆留守處那邊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他們是通過葉家的瞑覺師來傳遞消息的。。。我猜,行營也該是從葉家那邊得到消息的吧。」

慕容毅揉著額頭。感覺心神疲憊。他望著殿外的風雪:「行營的旨意帶來了嗎?父皇說什么了?」

衛鐵心沒有回答,他躬身將手中的黃se的卷軸雙手遞給了慕容毅,慕容毅接過隨手翻了兩下,唇邊露出了諷刺的笑:「父皇要求孤制止孟大都督南下?命令孤讓孟大都督留在東平原地候命?他老人家未免也太看得起孤了吧?」

「殿下。二百八十八 來回末將看了,這份諭令雖然蓋了陛下的印,但卻是軒文科的筆跡——這分明是這老賊蒙蔽陛下聖聰擬偽的旨,絕非陛下本意,我們可以不必理睬他。」

慕容毅苦笑著搖搖頭。衛鐵心的說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雖然是軒文科擬的旨,但沒有經過中書的審核,這份聖旨是發不出來的。

握著那份旨意。慕容毅像是看著一條吐著舌的毒蛇。他太清楚其中的凶險了,倘若自己制止不了孟聚——那幾乎是肯定的,那軒文科就會在父皇面前中傷自己是在有意放縱心腹部將搶奪地盤,暗蓄實力。圖謀不軌。

本來就已經岌岌可危的皇儲位置,是絕對經不住這樣沉重的打擊的。

慕容毅更清楚,比起那些中傷和誹謗,更關鍵的是父皇的心意。只要自己聖寵未失,那無論是孟聚南下還是別的什么。都不是問題。以父皇的睿智,應該能看出,孟聚南下不是出自自己的指使,自己也沒能力指使孟聚。

慕容毅本來還心存僥幸。以為自己多年來輔佐父皇,一直兢兢業業辛勤勉勞。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父皇該看在這個份上。不會輕易更換太子。但收到這份旨意,這就讓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了——父皇給了自己一份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的心意已經表露得很明顯了。

自己制止不了孟聚,接著就會被群臣彈劾,接著群情激憤,接著就是父皇順水推舟,下旨剝奪自己太子儲位——這流程,慕容毅已經看得清清楚楚。

按照大魏的慣例,失去儲位的太子,結局都是凄慘無比的。一旦弟弟接位以後,自己將來的下場不是永生囚禁就是一杯毒酒了。

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做了那么大的犧牲,最終還是一場空啊?

慕容毅望著殿外紛飛的白雪,一種被拋棄的無助感控制了他,他心中茫然又悲涼。

「殿下,事情還未到絕望,我們還可以努力。您該回稟陛下,解釋事情緣由,北疆孟大都督並非您的私將,他分明是du li的鎮藩來著。他私下行動,陛下如何能怪罪於您呢?這個,您該跟陛下解釋清楚。」

慕容毅心中苦笑:「解釋清楚?能解釋得清楚嗎?父皇是何等人,英明睿智。孟聚是不是du li鎮藩,他老人家何嘗不是心知肚明?父皇只是想借這個機會把自己換掉罷了,至於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他又何嘗在意?辯解又有何用?」

但衛鐵心是自己忠心耿耿的部下,慕容毅卻也不願潑他冷水:「鐵心,你說得沒錯。等下,孤就喚文案過來為孤擬稿,孤要親自給父皇去信。」

「殿下,您還該給大都督也去信一封。您該好好勸阻他,以昔ri情誼為重,以大局為重,以國事為重,取消南下的決定。末將與大都督有數面之緣,願為殿下跑腿,親自去一趟北疆,當面勸誡大都督。」

慕容毅又嘆了口氣:「給大都督信?這是應該的。可這封信,可是很不好寫啊。」

要知道,半年前,可是自己親手去信請求孟聚南下助戰的。自己以昔ri兄弟之情苦苦相求,求孟聚南下夾擊拓跋雄的北疆叛軍。時隔一年後,孟聚終於應約大舉南下了,沒想到自己還得去勸阻他不要南下!

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的爛事啊!

倘若真有用的話,丟些臉也不算什么,但慕容毅相信:就像一年前自己致信孟聚,對方並沒有立即南下一樣,這次自己去信,孟聚多半也是不會從命的。對自己的這位好兄弟,慕容毅有著很深的認識。

孟聚重情義不假,但在大是大非問題上,他卻是很有主見,不會輕易被旁人動搖。當年他橫下一條心為葉迦南復仇,扎根北疆不肯回來。自己已經給他開出了金吾衛副旅帥的高位了,他還是堅持己見毫不動搖。而這次的南下,肯定也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斷,不可能被自己阻攔而改變。

雖然希望很小。但不管怎么說,試一下還是沒損失的。慕容毅強打起jing神:「鐵心,你說得沒錯,孤這就給大都督寫信,好好說說這事。」

慕容毅給孟聚的信函,當天就寫好了。然後,帶著這封信,衛鐵心當天就出發北上了。情知自己的使命關系到自家主公的前程甚至是xing命。衛鐵心絲毫不敢怠慢,一路拼死急趕,晝夜兼程,僅僅只用了二十六天就趕到了並州——放在太平年間。這速度倒也不過尋常而已。但這可是戰亂年間,要跟道上那多如牛毛的亂兵、盜賊、劫匪戰斗,還要避開戰區繞道而行,不能不說,衛旅帥和他的隨從確實創造了一個了不起的奇跡。

二月五ri。衛鐵心抵達並州。在道上,他已經打探清楚了,孟聚和他麾下的兵馬已經抵達並州。知道東平軍還是停留在並州,衛鐵心松了口氣。他不敢怠慢,當天就來到並州府投書。言明自己的身份是太子的特使,要求見北疆大都督孟聚。

立即。衛鐵心就得到了接見。

看到這疲憊、形容槁枯、一身塵土的金吾衛軍官時候,孟聚甚為驚訝:「你是。。。啊,你是衛旅帥!衛旅帥不必多禮了,快坐下歇歇,你看你,累得都脫人形了——怎么搞成這樣了?」

被侍衛們攙扶著,衛鐵心的兩條腿還是哆哆嗦嗦,連站都站不穩了。但他還是掙扎著,巍巍顫顫地給孟聚行了個單膝禮:「末將。。。參見。。。大都督。」

「好好,你坐著,你好好坐著——來人,泡一杯參茶過來,快點。」

一口暖暖的人參茶進了肚子,衛鐵心煥發了生氣,他的眼睛重又開始發亮,說話也不顫抖了:「大都督,末將是奉了太子殿下的旨意過來,有太子殿下機密書信要交予大都督的。」

該來的,總還是要來的,孟聚心中暗嘆:「既然如此,衛旅帥就交信給我吧。」

衛鐵心恭恭敬敬地呈上了書信,孟聚接過書信,卻不忙著拆開,而是客氣地跟衛鐵心閑聊著:「衛帥這番北上,是什么時候出發的?太子殿下可還安好?」

「有勞大都督牽掛了,元宵剛過,末將就領命北上了。臨行前,太子殿下身體還好,只是最近因為大都督的事,太子殿下的處境不是很好。」

孟聚「驚訝」地挑起劍眉:「因為我的事?這是從何說起呢?」

「因為大都督擅自揮師南下,太子殿下受了陛下的責備。小人趁機作祟,所以太子如今。。。」

「衛旅帥,且慢了。」孟聚打斷了衛鐵心:「這如何說得上是本座擅自揮兵南下呢?當場不就是你親自來傳達太子殿下令旨,要本座率兵南下助戰的嗎?諾,當初太子的書信,本座還保留著呢。這件事,衛旅帥你自己就是傳令的聯絡人,其中的內情,你不是該更清楚嗎?」

衛鐵心臉露愧se。其中的內情,他當然清楚,但孟聚這樣直白問來,他更加覺得無從置答——自己總不能說當年因為慕容家打不過拓跋雄的邊軍,所以急著要孟聚南下來救場;現在慕容家形勢一片大好,眼看要把叛軍一口吃掉,已經用不著孟聚了,所以就覺得來搶地盤的孟聚討厭又多余了,您還是趕緊退回北疆呆著吃風沙去吧。

大家心知肚明,事情其實就這樣,只是衛鐵心再笨也知道,這是萬萬不能宣之於口的。

「大都督,時移勢乃遷,去年太子殿下來信時的形勢,與如今已經大不相同了。大都督您身為北疆鎮守,肩負抵御魔族、防衛邊疆的重擔,責任重大,豈能輕離防區?大都督您親率主力兵馬南下,若是魔族趁此機會偷襲東平大營,那豈不要釀成大禍?

太子殿下考慮至此,所以撤回了前命,請大都督班師回軍。」

孟聚爽朗地笑道:「有勞太子殿下費心了,但這個倒是無妨。衛帥可能也知道了,我軍在年前剛剛出兵塞外。方奏大捷,一舉擊滅塞外突厥部王帳兵馬,生擒其王,草原各族震駭。

挾此余威。本座就不信有哪路不長眼的魔族部族敢來侵犯東平。縱有一些零星侵擾,末將在東平鎮中已經安排了足夠的護衛兵馬,足以護衛本鎮的安全。

還請衛帥轉呈殿下,本座已有了萬全安排,東平決計無憂的,大魏的北疆防線穩如泰山,殿下盡可放心。」

衛鐵心一時語塞,他想起來了:這位孟大都督可是秀才出身的。自己這個純粹的武官跟人家玩嘴皮斗心眼,那不是自己找死?

他干脆放棄了勸說:「大都督,關於此事,太子殿下在信中亦有詳論。您過目便知。」

孟聚深深凝視衛鐵心:「也好。衛帥請稍坐,本座先拜閱殿下的書信。」

「大都督請自便。」

拿著慕容毅的書信,孟聚只覺得這封輕飄飄的信函有著千鈞之重。

他拆開了封皮,慕容毅俊秀的筆跡躍然在目。

在信里,慕容毅並沒有大發雷霆地痛罵孟聚趁火打劫卑鄙小人——沒有。正相反。慕容家的太子很誠懇地對孟聚道了謝。他告訴孟聚,現在,相州戰局一切順利,二十萬朝廷王師已經對叛軍進行了半包圍。有葉家的暝覺師助戰。朝廷已經集結起空前的強兵,三千多架斗鎧對叛軍發起了連續進攻。連連奏捷,叛軍的兵力已經捉襟見肘了。防線處處漏洞,他們在不斷地撤退,快被擠壓出了相州,大崩潰指ri可待,朝廷已經勝利在望了。

而這一切,正是因為孟聚在金城的奮勇作戰,使得整個戰局截然扭轉。

慕容毅保證,在那最艱難的ri子里,孟聚給予慕容家的大力援助,只要自己一息尚存,他是永不會忘記的。在洛京那夜的承諾,自己一直牢記在心,孟家將成為新朝世襲罔替的王侯,與國同體,永保富貴。

在信中,慕容毅對自己當前的困難處境亦是毫無隱瞞。他告訴孟聚,因為孟聚南下之事,自己被父皇痛責。朝中jian佞之輩如軒文科等人亦趁此機會,在父皇身邊推波助瀾,大肆中傷。他們抓住上次孟聚不告而辭之事大做文章,說孟聚驕橫跋扈,無視君上,有不臣之心,污蔑孟聚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出於自己的包庇和放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