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管弦急徐,任猜何意(2 / 2)

侯門醫女 滄海明珠 5072 字 2023-02-08

「嘴欠。」姚燕語瞪了他一眼,又叮囑:「好生送我妹妹回去,不許有半點差池。」

唐蕭逸忙應道:「是。」

蘇玉蘅完全不能理解為什么姚姐姐會讓一個陌生人送自己回去,於是詫異的轉頭看著她。

姚燕語看著蘇玉蘅的狐疑的大眼睛,輕笑著介紹:「唐蕭逸唐將軍,衛將軍的好兄弟。對了,你大哥跟他應該很熟。他們一起在西疆打過仗。」

「噢。」蘇玉蘅點點頭,又想說我記著來時的路呢,不會走迷了,不用人送了。

唐蕭逸已經溫文爾雅的上前來打招呼:「蘇姑娘,幸會。」

蘇姑娘自小受大長公主的教養,雖然嬌慣些,但卻從不會失了禮數,於是微微一福,微笑著同唐蕭逸打招呼:「唐將軍。」

唐蕭逸太喜歡這種明凈清純的姑娘了,當時心里簡直樂壞了,但還是綳出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來,拱手道:「在下送姑娘回去。姑娘,請。」

「姐姐?」蘇玉蘅總覺得心里有點慌,便不由自主的看姚燕語。

「你先去,我一會兒就回去了。韓姐姐若問,就說我馬上就來了。」姚燕語心里生出一絲愧疚來,這丫頭平日里挺潑辣的,怎么這會兒跟個小白兔一樣。這倒是叫姚姑娘不心安了,總覺得自己在幫著大灰狼騙小紅帽似的。

衛章看著姚燕語追隨著蘇玉蘅的目光,不滿的皺眉:「看什么?蕭逸是那么不讓你放心的人嗎?」

姚姑娘側臉賞了他一個白眼,沒說話。

「喝多少酒?」衛章看著姚姑娘緋紅的臉,眉頭皺的更深,「自己身體怎么樣沒數兒嗎?喝酒還不算,還坐在石凳上?」

姚燕語輕笑:「你來興師問罪啊?」

「真是不叫人省心。」衛章說著,伸手抓住了姚姑娘的手腕,「這里陰涼,別站著了,走吧。」

「這么熱的天氣,你嫌這里陰涼?」姚燕語好笑的看著他,「你不怕我捂出痱子來啊?」

「你熱?」衛章皺眉看著她,一身玉色輕羅衫,雖然里外總有個三四層,但都是盛夏時的裝扮,能有多熱?

「當然了。」姚姑娘拿了扇子使勁的扇了兩下,把耳邊的碎發扇的飛揚起來。

衛將軍想了想這天氣到底有幾分熱到她夫人的可能性,最後還是皺著眉頭問:「你是不是不舒服?喝酒的緣故吧?」

「哎喲,你是被嚇傻了吧?」姚燕語好笑的問。還是將軍呢,不就是受了一次傷么?

衛章一怔,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自嘲的哼道:「你知道就好。」本將軍就是被你嚇傻了!

「……」姚燕語扁了扁嘴,這家伙還真是不饒人。

*

卻說唐蕭逸送蘇姑娘往碧漪水榭去的路上,蘇姑娘沉默不語,只是低著頭走路。

唐蕭逸卻大大方方的側著臉看她,忽然生出一個小小的壞心眼兒來,便引著她稍微偏了點方向,眼看著不知在想什么的蘇姑娘就要撞到一株石榴樹上,方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姑娘小心。」

「啊?!」蘇玉蘅猛一抬頭才發現自己差點撞到了樹上,於是嚇了一跳猛然收腳,腳下一個不穩又倒在唐蕭逸的身上。一時又羞又窘,原本伶牙俐齒的她也只是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身為始作俑者,唐將軍絲毫沒有愧疚感,但也沒敢多占便宜,忙把蘇玉蘅扶正了,方笑問:「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沒,沒想什么。」蘇玉蘅驚慌而狼狽的搖頭。

事實上在今天之後蘇姑娘一再的鄙視自己,不就是個將軍嗎?自己見過的比他身份高地位重的人多了去了,就連衛將軍面前她都沒這么緊張過,為什么當時就那么不淡定呢!

「那邊。」唐蕭逸隨手指了個方向,當然,是錯的。

「哦。」蘇玉蘅點了點頭,朝著唐蕭逸指的方向拐了個彎兒。唐蕭逸跟在後面咧嘴大大的笑了一下,趕緊的快步跟了上去。

恰好水上傳來洞簫的聲音,竟然是《妝台秋思》,蘇玉蘅一下子聽住了。

唐蕭逸也是一怔,待發現蘇玉蘅聽得入神,便微微的笑了。

一曲既終,蘇玉蘅輕聲嘆道:「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唐蕭逸頗為意外的問:「蘇姑娘覺得昭君嫁給胡人是快樂的?」

蘇玉蘅輕笑道:「人們多從大義上去想她,但我覺得,她只是個女人,心恐怕沒有那么大。她應該只願意同珍惜她,愛護她的人在一起。漢也好,胡也好,跟她其實沒多大的關系。」

「那文姬呢?」唐蕭逸又問。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罷了,世人都說文姬重大義,但我卻無法理解她能拋棄兒子的舉動。」蘇玉蘅輕聲嘆道,「一個女人,若是連自己的孩子都能割舍,那這世上還有什么是她在乎的呢?」

唐蕭逸點頭嘆道:「說的不錯。」

蘇玉蘅這才驚覺自己跟一個陌生人說了太多的話,於是微微蹙眉,朝著唐蕭逸輕輕一福:「唐將軍,我出來的太久了,得回去了。」

「好,我送姑娘。」唐蕭逸這回沒再耍心眼兒,而是抄近路把蘇玉蘅送回碧漪水榭。

姚燕語早就回來了,蘇玉蘅進來看見她,先是一怔,繼而想到原是自己聽曲子入了神耽擱了時間,便在姚燕語身邊坐下來沒有說話。

看蘇玉蘅的臉色,姚燕語便覺得有門兒,於是湊過去低聲問:「你跑哪里去了?再不回來我就叫人去找你了。」

蘇姑娘扁了扁嘴巴,哼道:「姐姐還說,那個唐將軍看上去挺伶俐的,卻是個路痴。差點把我給帶迷了路。」

姚燕語長大了嘴巴,一臉的驚訝:「不能吧?」像唐蕭逸這樣的戰術性人才怎么可能不記地圖?

「哼。」蘇玉蘅小嘴巴撅的老高,沒有多說。

姚燕語偷偷地笑了,看來那一窩人都是一包壞心眼兒,就這清清純純的傻姑娘差點羊入狼口了。

哎!就這樣吧,反正唐蕭逸那廝膽敢對自己這傻妹妹不好的話,她還可以收拾他一下。若是嫁給別人的話,可真是不好收拾咯!

卻說釣月亭那邊,衛章自從過了午時便有些坐不住了,別人有說有笑,喝酒聊天,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語,連韓熵戈朝他舉杯敬酒都沒聽見。滿心里都記掛著姚燕語不能喝酒,不能勞累,不能不午睡等等諸多事宜,早就在那邊坐不住了,恨不得大家趕緊的吃完喝完,然後好讓他夫人早些去午睡。

唐蕭逸無奈的嘆了口氣,腳下悄悄地踢了衛章一下。衛章回頭看向韓熵戈:「嗯?」

「顯鈞!」韓熵戈手里的酒杯又舉了舉,「想什么呢你?排兵布陣呢?喝酒。」

「哦。」衛章舉杯跟韓熵戈碰了一下,仰頭把酒喝了。

「哎!」雲琨在一旁重重的嘆了口氣,「咱們的衛大將軍出去了一下,把魂兒給丟了。」

衛章滿不在乎的看了雲琨一眼,沒搭理他。蘇玉平笑道:「顯鈞兄好像是有心事的樣子啊。」

雲琨重重的點點頭,笑道:「嗯,按說現在該是午睡的時間了,身上有傷的人可要注意修養。」

「顯鈞?這都半年了你身上的傷還沒好?」蕭霖故意驚訝的問,「姚姑娘那兒不是有最好的傷葯?」

衛將軍冷冷的剜了蕭侯爺一眼,抬手拿起酒杯朝著他一舉:「侯爺,敬你。」

「好啊。」蕭霖勇敢迎戰。

衛將軍連著敬了三杯,蕭侯爺有點吃不住,卻還不認輸:「哎我說,你是有什么心虛的事兒啊一直灌我喝酒?不理你了。」

雲琨非常願意看衛將軍向蕭侯爺開戰,於是笑道:「不能喝就說不能喝,找那么多借口干嘛?今兒來不就是喝酒的嗎?」

蕭侯爺轉頭看了雲琨一眼,笑嘻嘻的說道:「喝酒是沒錯,但不能喝醉了。」

「沒關系,今兒大家敞開了喝。」韓熵戈微笑道,「我們不醉不歸。」

「那可不行。」蕭侯爺笑眯眯的拍了拍衛章的肩膀,好心的叮囑:「顯鈞,你也不能喝醉了啊,不然讓姚姑娘看見會不高興的。」

衛章很是淡定的看著蕭侯爺,半晌才說道:「我不會醉的,不過你若是怕韓姑娘看見不高興的話,我就饒了你。」

蕭霖指著衛章的鼻子,無奈的點了點,「好,算你酒量好。等你娶媳婦兒那天,看兄弟們怎么整你。」

衛章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好。」

唐蕭逸自然知道等他家老大娶媳婦的那天被灌酒的肯定是自己和後面的兄弟們,於是默默地嘆了口氣,問蕭霖:「侯爺的婚期可定了?」

蕭霖笑了笑,說道:「祖父已經讓欽天監給查日子了。」

衛將軍靈光一現,說道:「對了,我已經找過欽天監了,他們說今年的九月十六日是上上吉日。往前往後都沒有更好的日子了,不如你也定這日好了。」

「真的?」蕭侯爺有些心動,轉頭看向韓熵戈。

韓熵戈微笑道:「看日子是你們家的事情,反正嫁妝都是現成的。」

蕭霖一拍手,說道:「回去就跟祖父商量。」

這個話題雲琨不喜歡,於是自己悶了一杯酒起身出去了。韓熵戉看了一眼韓熵戈,韓熵戈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韓熵戈知道,雲琨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只是需要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罷了。

唐蕭逸舉杯敬蘇玉平,問世子爺這段時間在家都做什么?蘇玉平因為大長公主的孝而錯過了這場北征,心里自然有些落寞,便很希望北征回來的人給他講講戰場上的事情,於是便同唐蕭逸聊到了一起。

豐少琛和周承陽早就湊到了一起,他們兩個文人在一起比較有話說,正在一邊喝酒一邊品評管弦之音,對這邊幾個武夫的談話好像完全沒有興趣。

韓熵戟年紀小,哥哥們的話他插不上嘴,便湊到豐少琛這邊來一起閑聊。

卻說雲琨離席之後,先跟著一個婆子去了凈房,洗手後出來便覺得頭有點暈,雖然他酒量很好,但也架不住喝的多。於是吩咐婆子退下,自己便隨意往那邊一棵開滿了花的石榴樹下走去。

此時五月里,正是榴花似火的時候,那棵足有四五十年的石榴樹上開滿了花,如火如霞。

雲琨走到近前抬手摘了一朵半開的石榴花,微微苦笑著坐在了樹下的一塊青石上。

燦若隋珠耀重淵,灼若列宿出雲間。這灼灼其華的燦爛與明媚,簡直就是她的寫照。

猶記得那個小丫頭坐在自己的腿上吃石榴的情景,紅紅的石榴籽晶瑩剔透,分外誘人,丟幾顆盡她的嘴里,酸的她精致漂亮的眉眼都擠在一起,然後哇哇的叫著:哥哥好壞!哥哥討厭!

他會開心的笑著,伸手接住她奮力吐出來的石榴籽兒,且開心的接受她的小手對自己五官的蹂躪,捏鼻子,拽耳朵,甚至把自己的嘴巴捏扁……

不過是幾場秋風,幾番春雨,那個原本想要圈在懷里一生一世的小丫頭就要嫁做他人婦了!

雲琨此時心里的滋味,真是比石榴更酸。

「表哥?」韓明燦本來是遠遠地看著像是雲琨,生怕他喝醉了在此睡著方過來瞧一瞧,卻見他只是一臉沉思的樣子,並沒有醉意,於是走到他的面前,輕聲問:「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燦兒?」雲琨仰著臉看韓明燦,她站在陽光里,五官背著光線攏在暗影里,不怎么清洗,但身影的輪廓卻更加清晰起來,一如夢中的模樣,雲琨又低低的喚了一聲:「燦兒。」

韓明燦淡淡的笑了笑,問:「表哥,要不要叫人給你准備醒酒茶?」

雲琨笑著搖搖頭,抬手拍了拍身邊空位:「坐。哥跟你說幾句話。」

韓明燦回頭看了一眼跟過來的小丫鬟,點點頭,上前去坐在了雲琨身邊。

「剛才在那邊宴席上,蕭侯爺說想把婚期定在九月十六。」雲琨看著手里的那朵紅花,喃喃的說道。

「啊?」韓明燦一愣,那不是跟燕語一天嗎?

「燦兒,你真的喜歡蕭子潤么?」

韓明燦淡笑著輕輕點頭,說道:「喜歡的。」

雲琨忽然抬手握住韓明燦的手,問:「那我呢?」

「你是我的哥哥啊。」韓明燦輕聲一笑道。

「一直以來,從小到大,你都只把我當成哥哥嗎?」

韓明燦斂了笑,沉默了片刻,方輕聲嘆道:「從小到大,以致終老,我都會把你當親兄長尊敬,和大哥,二哥,一樣。」

雲琨盯著韓明燦的臉,看了許久,才放開她的手,輕聲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韓明燦緩緩地站起身來,勸道:「你也回去吧,他們待會兒找不到你,肯定會罰你酒的。」

雲琨微笑著點了點頭,卻依然坐在那里不動。

韓明燦不再多說,從容的離開。

生命原本是一局布好的棋,其間有太多的禪理和玄機。那些沉溺在棋盤的人,不知道是該悲哀還是該歡喜,是該堅持還是該放棄。

曾經犯下的錯誤,是否來得及補救?

如果相愛也是一種罪惡,是否還值得原諒?

就算你傾盡天下,當做籌碼,也未必做得了那個贏者。

而我,該怎么辦呢?

雲琨往後傾身靠在青石上,看著繁茂的石榴花在陽光下肆意的開著,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