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2 / 2)

容璟一直沒有開口,可他威懾力非同一般,只坐在那便如同門神一般,喬氏說話時好幾次看他臉色,生怕惹怒這位上位者。喬氏甚至有些同情她家顧大人了,顧大人日日上朝對著容璟這般喜怒不顯的上位者,說話做事該有多難。

容璟聞言,並沒有太大反應,只是揮手吩咐:「梁十一,搜!」

梁十一領命下去,容璟的手下便沖進各院開始搜了下來,之前府中的護院搜索時,眾人還能保持冷靜,如今國公爺的手下親自出馬,眾人可就沒那般淡定了。這些精銳部隊身著玄色勁裝,各個冷面威嚴,身懷武功,又是跟著容璟出生入死過的,一出馬便給眾人帶來極大的壓力。他們辦事也非護院可比,很快便從院外的槐樹下搜到了灰燼。

梁十一將那些灰燼放置於托盤內端上來,宋朝夕看向那些灰燼,莫名覺得眼熟,有些紙燒完,紙上的字跡還會留在灰燼上,而這些布料雖則燒成了灰,卻還是隱約可以看出上頭的紋綉路子,這種紋綉很特別,以至於宋朝夕一眼便瞧出來了。

「國公夫人可曾認識這些布料?」喬氏走上前問。

宋朝夕點了點頭,朝容璟看了一眼,容璟回看她,「如何?」

「這確實是我穿過的料子,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揚州有一家綉庄的綉法十分獨特,是近乎失傳的秘技,綉庄綉娘所綉的衣物制品千金難求,亦很少對外售賣,因著我姑母對那家人有恩,綉庄的老板娘向來會優先替我做衣裳,我從揚州來時便帶了幾件衣裳過來。出嫁時我把這些衣物都放於我娘家的院子里,原想著過些時日回去取,卻一直忘記了。」

喬氏的目的也在於此,她沒法證明素心是無辜的,可宋朝夕穿戴的衣物料子也不是誰都可以拿到的,順著這條線找下去必然有所發現,不曾想,竟真讓她撞到了。

「國公爺,老夫人,永春侯府雖不是什么龍門虎穴,可素心一個姨娘想要從永春侯府取出國公夫人穿戴過的衣料,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容璟注視著宋朝夕,「你沒有記錯?」

「絕對沒有記錯,這種圖案我還沒在其他地方見過,是揚州獨有的,素心姨娘確實不可能從我娘家偷來這些衣料。」

喬氏疑惑:「真是奇怪,永春侯府的東西是怎么來國公府的?永春侯府可是夫人的娘家,不可能針對夫人才對。」

這話說完,容恆的神色明顯變了,他在眾人看不到的角落下,無聲注視著屋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東西是哪來的。素心當然不可能從永春侯府偷來宋朝夕的衣料,可顧顏可以,顧顏是永春侯府嫡次女,是宋朝夕的親妹妹,沈氏知道顧顏的身份,想從永春侯府取宋朝夕的衣料,對顧顏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可她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就為了對付宋朝夕和素心?她若是為了陷害,為何要以傷害腹中胎兒為代價?容恆心中隱隱有了答案,那答案呼之欲出,可他難以相信。他和顧顏關系不如從前,可顧顏還是他印象中那個羸弱單純的少女。

宋朝夕面含譏誚地瞥了容恆一眼,容恆心頭一動,忽而覺得她好像什么都知道。

他們的對視看在容璟眼中便是無聲勝有聲的默契了。

他眼眸沉得能滴水,雖則隱忍不發,心頭卻並不如表現得那般平靜。

他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了,方才那一刻,他幾乎就要掐住她的胳膊質問,為何要用那樣的眼神看別的男人。

容璟闔了闔眼,壓下心頭近乎破體而出的情緒。

揮斥了下人,宋朝夕讓青竹呈上來一個碗,碗里頭是一些煎葯後殘留的葯渣,這些葯渣家家戶戶喝葯時都會留下,喬氏滿臉疑惑,她也不算是局外人,畢竟顧顏和素心都來自嘉慶侯府。宋朝夕便也沒隱瞞,她指著那些葯渣對容恆道:「世子爺,可知這是什么葯?」

容恆微微愣神,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不過是一些葯渣,又能說明什么呢?

「請母親賜教。」

喬氏看了看,也沒看出名頭來,宋朝夕要笑不笑:「這是葯渣,從殘留物看分別是白術、黃芩、杜仲、陳皮、香附子、熟地黃,世子爺可知這些葯渣是做什么用的?」

容恆已經隱隱猜到了,可他說不出口。

宋朝夕繼續說:「這些葯物用途廣泛,但是所有葯物加在一起,其實是個很有名的保胎丸葯方。」

保胎?老夫人眉頭緊蹙,府中需要保胎的人便只有顧顏和宋朝夕,而宋朝夕剛把完脈,胎兒康健,自然用不到這些葯,排除她便只有另一位了,可她從未聽過顧顏需要保胎,若顧顏胎兒不妙為何不告知府中,好替她請醫術高明的太醫來?不告訴府中便只有一種可能——顧顏早知道胎兒保不住,是以借機嫁禍於別人,一舉多得。

若真這樣,顧顏這心思千回百轉,便已經不是老夫人印象中那個柔弱的世子夫人了。

而國公府也絕對容不下這樣一個人。

喬氏哪里還有不明白的?她一直看不慣顧顏,當下冷笑:「我就說她沒有表面上看得那般單純,好好的世子夫人當膩了,竟然做這種腌臢事!這樣的女人怎配做地位高貴的世子夫人!我嘉慶侯府絕不留這種沒有德行的女子給國公府添堵,就請世子爺直接休了她,讓我帶這個沒有婦德的庶女回嘉慶侯府閉門思過,以後再也不上門給國公府添堵。」

眾人都盯著他,容恆緊了緊手,他知道如果讓顧顏跟喬氏回去,一定會下場凄慘,顧顏雖則做了錯事,可她到底是他愛過的人,如今她剛沒了孩子,若這樣休了她,到底有負於她。

容恆沉默片刻,最終躬身道:「既然她嫁給了我,就是我們國公府的人,她做了錯事,便讓我們國公府來處置吧!」

喬氏冷眼看向屋里,顧顏就是橫在她和顧大人之間的一根刺,她早就看這庶女不順眼,顧顏主動出手對付素心,沒曾想卻給了她機會。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怎么會留一個德行有虧的世子夫人?更何況本朝對巫蠱術處罰甚嚴,若是傳出去,輕則流放,重則杖斃,國公府是不可能留著這樣一個人的,顧顏就算留在國公府,也再翻不起花樣來了。

素心眼淚還未干,她驚魂甫定,心頭七上八下的,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反轉得這么快,方才她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可現在,要死的人似乎不是她了。走出院子,素心拉著喬氏有些緊張道:「我真的沒事了嗎?」

喬氏望著顧顏里屋的方向嗤笑:「你當然沒事,以後你就安心留在國公府做你的妾室,切記以後好好孝順你婆婆,你一個妾室沒有尊貴的地位,若能伺候好婆婆,她一定會給你幾分體面的,以後你在國公府的日子好不好過,便由她決定了。」

素心聽話地點點頭。

顧顏剛小產,精神不好便昏睡過去了,迷迷糊糊間她聽到喬氏的聲音以為自己聽錯了,「喬氏怎么來了?」

琳琅方才偷偷聽外頭的講話,早已把事情聽得七七八八了,如今世子爺就在外頭,她根本不敢告訴顧顏,只緊張地搓著手,「應該是聽說世子夫人小產,來看夫人的。」

顧顏覺得有哪里不對,喬氏怎么可能這么好心?要說她有什么怕的人,除了喬氏也沒有別人了。真實後悔做那個顧大人的庶女,從前不知道庶女這般難熬,當了別人的庶女才知道,嫡母不僅在娘家拿捏你,等你嫁到了婆家,嫡母有的是拿捏你的法子。

素心可是嘉慶侯府的表小姐,喬氏一向很寵愛她,顧顏總有不好的預感。

雖則是下午,可屋內光線昏暗,容恆進來時,顧顏總覺得他面色有些沉。他們已經許久沒有同處一屋了,顧顏此時看到他,莫名心頭酸澀。她的孩子沒了,她這個做母親的心頭很不好過,雖然那個孩子注定保不住,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哭。為什么宋朝夕有孩子且一懷就是兩個,而她想要個孩子卻那么難呢?

薛神醫說,在她那個年代的話本里,用小產污蔑對方,是很流行的法子,而且很難失敗。

她也沒法子了,反正孩子保不住,她不如趁機除去素心和宋朝夕。借素心的手下毒,她和宋朝夕一起吃下毒,倆人同時小產,屆時所有人都會把矛頭對准素心,可她不知哪里出了差錯,宋朝夕竟然沒事。可能吃得少不到時候吧?等毒性發作,宋朝夕的孩子或許也保不住。

「世子爺,阿顏方才夢到了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還那么小,就被人害了,你一定要替我們的孩子做主啊!」

容恆闔了闔眼,苦笑一聲,「顧顏,你還在演戲!」

顧顏一愣,滿面驚詫,「世子爺,顧顏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聽不懂?顧顏你一直在吃保胎葯吧?這孩子從一開始就保不住對吧?我記得你身子一直不好。」

顧顏猛地瞪大眼,不敢相信地盯著他,容恆在說什么?他怎么知道她在吃保胎葯?他為何是這個表情?顧顏攥緊細軟的衾被,喉頭發苦,「世子爺,您說什么呢?孩子是被人下毒害沒的呀!」

「下毒?父親的手下已經派人查到了那毒的來處,那毒葯是你從薛神醫那買來的是吧?你一直在吃保胎葯,為了給巫蠱小人請魂,你從永春侯府拿來母親的衣物,你真以為這些事都能瞞住?」

容恆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在他心里頭,顧顏柔弱無骨,溫和純善,反觀宋朝夕則顯得有幾分強勢,看著就不好惹,是以他一直都覺得,顧顏和宋朝夕在一起肯定是吃虧的那個。

卻不曾想,他錯的徹底。

宋朝夕雖則牙尖嘴利,從不吃一點虧,卻從未害過別人,反觀宋朝顏,披著柔弱純善的皮,實則心都是黑的。容恆闔了闔眼,說不出的失望,也不知道這失望是對她,還是對自己。

如果當初他不這樣糊塗,他是不是有機會在宋朝夕面前表現一番,是否有可能真的娶了她。

人真是奇怪,越是得不到的東西,便越是跟魔障一般,心心念念,求也求不得。

顧顏想伸手去抓他,手伸到半空中卻停下了,她想辯解想說她不是那樣的,她也是被逼無奈,可語言已經十分蒼白,他已經什么都知道了,只有她像個傻子。「那我又有什么辦法?我為你付出那么多,可你是怎么對我的?你還記不記得當初你怎么承諾我的?你說會對我好,照顧我一生一世,結果呢?」

容恆目光微閃,閉了閉眼,最終說:「喬夫人要我休了你,把你帶回嘉慶侯府。」

顧顏一愣,急急抓住他的衣服,「世子爺,你不能這樣對我!你說過要一輩子都愛我的,要不是你抬素心做姨娘,我又怎么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你不能把握送回嘉慶侯府,那里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去那里。」

容恆頓了片刻,毫不留情地甩開她的手,「我已經拒絕她了,阿顏,這已經是我給你最後的顏面了。你剛小產,就留在院子里養身體吧!從今日起,你就不要走出這院落了。」

屋外春光大好,顧顏冷得厲害,她望向窗外四方的天,忽而覺得心空了,她才這么小,難道此生都要被困在這里了嗎?她雖則還有很多年可以活,卻似乎一點盼頭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