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135(1 / 2)

外室子 南葯 9277 字 2023-02-11

永興四年,初春時節。

正是草長鶯飛,花草盛開之時,綠樹流水潺潺不絕,揚州官道一路蜿蜒,遙遠處便是黛黛青山,如同點綴在天邊,薄霧籠罩,似有似無,飄渺如同風中女子飄舞的白色面紗,遮住了那醉人的面容,欲說還休地望著遠方。

一行車隊在官道上不急不緩地行走著,打頭的便是騎大馬的幾名壯碩男子,馬鞍處備著大刀,身上透著一股氣勢,看著便知富貴人家的護衛。後面便是跟著好幾輛馬車,氣勢不凡,浩浩盪盪,若不是馬匹行的不快,只怕會卷起好一陣灰塵。

馬車倒不算華貴,並不算惹眼,不過這一行車隊又有護衛,後面跟著的馬車不少,想來也知道這車隊里面的人非富即貴。

「李大哥,這過了荊州府,便是揚州,我們也總算是能松口氣了。」說這話的男子滿面風霜,一看便是勞累了有好一段時日,面容疲憊。

被叫著李大哥的男子年長一些,臉上清楚地刻著幾道傷疤,回頭瞧了一眼後面的馬車,目光沉凝,正聲說道:「這還沒到揚州府,說這話還早。」

「再走不遠,前面便有驛站,到時候在那歇息一會再出發。」

聽見李護衛這話,其他人也都點了點頭,這到了驛站他們的確是要好好歇歇腳,總不能這么一直趕路下去。

說著,李護衛駕著馬朝其中一輛馬車趕去,騎馬行到馬車車窗旁,便說道:「前面便是驛站,大爺我們在那歇息一會在啟程。」

馬車里面的人推開車窗,瞧了一眼李護衛,又望著這沿路的風景,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直接同意李護衛的話。

車窗打開,坐在里面的人好巧不巧正是沈恪。

沈恪想著這一路從京城趕過來,送沈瑜去揚州府出嫁,也有些累乏,心里不免有些埋怨沐家,非要跑到揚州府出嫁,這婚事也不好操辦,倘若是在京城,可不是簡單許多。

現在祖父三年孝期過去,沈瑜和揚州沐家定下的親事也該操辦起來。

沈恪心里雖然埋怨沐家,可這些話他也只能自己心里想想,他也知道現在沈家早就不是當初他祖父在世時候的沈家,鬧出的那些事,閣老不再,沈家也倒了,如今沈家都已經分家,可謂真的是落魄戶。

若不是沐家顧念著祖父的提攜之恩,只怕這門親事也輪不著沈瑜。

想到這里,沈恪就覺得很不是滋味,想當年祖父還在的時候,別說是揚州知府,就算是那侯府想要娶他沈家的姑娘也都沒那么容易。

現在沈家倒了,京城里面自從四皇子新帝登基,鬧出了好些事,到現在才漸漸平靜下來,也經過了好一番清洗。

要是祖父還在,只怕也逃不過清洗,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寒風撲面,雖說揚州地處南方,可這初春時節也難免有些寒意襲人,沈恪將車窗關上,並沒有再多想,現在他送沈瑜去揚州完婚,最重要的便是把這件事安排妥當就好。

車隊行了許久,才趕到驛站。

驛站處早就有眼尖的小二忙著招呼沈恪這一行人,又聽說有女眷,自然是趕緊准備房間。

沈恪打量了幾眼驛站,並不算太差,出門在外也就不要太講究,走到沈瑜所在的馬車旁,說道:「妹妹,我們就在這先歇一會,等吃過飯再趕路,如今已經過了荊州府,不用多久便能到揚州。」

馬車上傳來一個聲音,聲音有些沙啞,「哥哥安排便是。」

說著話,坐在馬車里面的沈瑜也戴著冪離,穿著一身淺紅色綉花織錦長裙走了下來,一旁還有丫鬟忙扶著,比起當初在京城的時候倒是清減了許多。

扶著沈瑜的丫鬟夏林瞧了一眼驛站,也不敢多停留,這驛站便是人來人往,還是早些進房歇息。夏林扶著沈瑜上了樓,後面還跟著兩名丫鬟一名嬤嬤,想來這幾名便是陪著沈瑜嫁到揚州府的陪嫁。

沈恪護著沈瑜進了房間,也就下來交代護衛還有其他下人好好休息,又叫驛站送上飯菜。

進了屋子,沈瑜便取下了冪離,神色淡然,掃了一眼屋子里面的布置,倒是沒有說什么,只是對後面的丫鬟說道:「去叫他們准備些熱水。」

丫鬟們知道沈瑜是想要先凈面,不用多說,便有人出去交代了。

沈瑜坐在椅子上,瞧著外面的天色,遠處的青山,綠意盎然,那山青翠一片,不知為何沈瑜便想到菩提寺的後山。

當初菩提寺後山都燒了起來,齊慕陽被困在菩提寺後山,其實後來沈瑜曾去菩提寺後山瞧過,菩提寺後山已經被燒得精光,寸草不留,剩下的便是那些大雪掩蓋住的灰燼,別無其他。

若不是那場雪,還不知菩提寺後山的火什么時候才會滅。

只是就算是菩提寺後山的那場火滅了,齊家也沒有找到齊慕陽的屍骨。就算是真的有屍骨只怕也被那場大火燒成灰燼,再也找不到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她那位表嬸還是不願承認齊慕陽,一直說要等他回來。

等他回來?

沈瑜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有些苦澀,搖了搖頭,她怎么又想起了那個人,想起了京城里面的事,從她離開京城的時候,她就說過要忘掉,只是——

想要忘記,又怎么會那么容易?

她現在離開京城了,嫁進齊府,嫁給小表叔的蘇家四小姐卻還在京城等著,想到這里,沈瑜心里忽然覺得悵然若失,怔怔地望著遠方,那么他還會回來嗎?

「小姐,想什么呢?」

夏林瞧著沈瑜望著窗外出神,再一看丫鬟已經打了水過來,驛站的人也將飯菜都給送上來了,不禁笑著問了一句。

沈瑜回過神來,看見桌上已經安置好飯菜,倒也沒有再多想,直接走到那水盆處,拿著帕子凈手洗面,清洗過後才坐在桌旁,准備用飯。

她知道現在快到揚州了,總不會在這里多留,今夜是無論如何也要趕到揚州去了。

「你們也坐下一道吃吧。」

夏荷笑著擺了擺手,說道:「小姐不必為我們操心,我們的飯菜也都准備好了。」

沈瑜也沒多說,安靜地用飯。驛站的飯菜自然不能指望有多好,不過沈瑜這時候也沒有多挑剔,吃了好些,總不能讓自己餓著。

這邊沈瑜正吃著飯,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聽著有些刺耳。

夏林眉頭一皺,也不知道這究竟出了什么事,連飯都吃不安穩,匆匆扒了幾口,便起身開門一看,瞧著樓梯間那一群人,拉拉扯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看了有一會,又問了旁人幾句便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聽見屋內沈瑜問話,便走了進來。

沈瑜有些疑惑,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人在這鬧事,問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驛站廚房那邊有個老伙計老年得子,不曾想那孩子生下來便是眼盲嘴啞,神智也不大清楚,總是要鬧出一些事來,剛剛便是沒看住,叫他給跑了上來。」

夏林說著,想到那少年面容,又說道:「那少年長得倒是蠻好看的,尤其是那雙眼睛,看著都不像是患了眼疾,只可惜臉上也不知染了什么病,好幾塊紅斑,看著十分滲人。」

夏荷一聽夏林這話,便瞧著打趣道:「臉上有紅斑,看著滲人,夏林姐姐你怎么還說他長得好看?」

「難不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夏林聽見夏荷打趣的話,也沒有生氣,她自己也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覺得那少年長得十分好看,若不是臉上的紅斑只怕當真是俊美少年,比起大爺來,只怕也不差。

想到這里,夏林心里趕緊搖了搖頭,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荒謬,不過是伙計打雜的孩子,瞧著那一身破爛樣,如何能和大爺相比。

「就你能說,等進了沐府你可要警醒些。」

夏荷被夏林這么一說,也不生氣,直接走到沈瑜身旁,端著一杯茶送到沈瑜身旁,笑著說道:「小姐這孝期一過,沐家便忙著將小姐娶進門,這門親事沒有什么變化,可想而知沐家是十分看重我們小姐的。」

看重?

沈瑜眉峰微動,不過心里卻不置可否,她雖然弄不大清楚沐家為何會在沈家倒了之後還會決定求娶她,並且還讓他那未婚夫等孝期過,看著的確像是很看重她這位沈家小姐,只是事情真正如何,她現在根本就不知道。

「你們兩個都別說了,那人究竟好不好看,和我們無關,過一會只怕又要上路了。」

沈瑜這話一出,夏林和夏荷也都止了話,忙著收拾東西,再歇息一會便要進揚州了,這後面趕路只怕要快些,今夜之前要趕到揚州城只怕時間還有些緊。

······

······

驛站樓下鬧出的動靜並不算小,不過看著只是一個眼盲嘴啞的少年,神智不大清楚,旁人也都沒太在意,只是瞧著幾名伙計將那名少年給拉了下去。

少年長發披散,身上穿著破破爛爛,嘴里咿咿呀呀發著聲音,手腳亂動,瞧著根本就像是瘋子一樣,站在少年身旁的幾名伙計要不是費了很大的力氣,只怕真的會被少年給掙脫掉。

「也不知道主子為啥叫我們一直盯著他,不過是個人看不見,也說不了話的瘋子。」

其中一名高個伙計狠狠將少年摔在地上,折騰好一番,身上出了汗,心里自然有氣,悶悶地說道:「要是真的看不過眼,直接殺了便是。」

「住嘴!」

站在一旁的瘦子,眼睛賊亮,聽見這話,面色一變,狠狠瞪了一眼說話的伙計,眼中透出一股殺意,掃了一眼四周,壓低了聲音,說道:「再說這樣的話,小心你的命!」

高個伙計看見瘦子那狠厲的目光,心里一顫,想到主子交代他們的事,再不敢多說,現在外面看著風平浪靜,只是他們這群人很清楚朝廷那邊一直都在找他們。

要不是他們藏得深,只怕早就已經暴露了。

兩名伙計將少年關在柴房里面,出了門,臉上就恢復了驛站伙計的神色,不復一開始的狠厲。

就在柴房的門被關上的那一瞬間,長發掩映之下那張帶著紅斑的臉,眼神凌厲,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坐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四周,看著像是要弄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

被當做瘋子的少年正是當初被困在菩提寺那場大火,又被無塵大師帶走的齊慕陽。

四周是一如既往的黑暗,沒有一絲光亮。

雖說早就已經習慣白天如黑夜,但齊慕陽心里最初依舊有一瞬間的茫然,扶著背後的那一捆捆柴火,齊慕陽努力地站起身來,往左邊走了三步,便停住腳步,伸手一摸,果然是關著的柴房門。

這間柴房齊慕陽依舊很熟悉了,剛才他跑出去鬧,便已經猜到今日是他逃走的好機會,驛站里面來往的人很多,這個機會不容錯過。

絕對不能錯過。

好不容易裝瘋賣傻熬了三年,成敗便在此一舉,齊慕陽心里很清楚,無塵現在沒有殺死他,不過是沒有把他這個瘋子放在眼里,現在他眼盲嘴啞根本就不足為慮,更別說他神智還不大清楚了,記憶完全混亂。

要不是因為這樣,無塵也不會把他扔到這驛站里面。

齊慕陽怎么也沒想到無塵手下的棋子已經遍布四海,不過試想無塵既然敢謀反,自然不會有什么顧忌,若不是無塵手下沒有真正的軍隊,只怕早就已經揮師北上。

齊慕陽不清楚無塵手下究竟有多少棋子,但是現在就連官道上的驛站也是無塵打探消息的據點,可想而知相國寺那位無塵大師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黑手。

一直蟄伏,就等著翻天一擊。

雖然說現在看不見也聽不見,但是齊慕陽心里很平靜,只要能夠離開無塵那個瘋子,齊慕陽便覺得他現在暫時安全。

不過,齊慕陽心里也很清楚,今日他要是決定逃走,如果被抓回來可就沒那么簡單,就算是真的說是瘋了什么也不知道,就偷跑出去,只怕這件事傳到無塵耳朵里,也不會輕易結束。

說不定,下次他傷的就不是眼睛和嘴巴,而是手腳!

齊慕陽沒有多想,就算是現在他不逃走,正如剛才那伙計說的,說不准什么時候無塵就對他沒有了想法,直接一刀了結他,到時候還不知會如何。

黑暗之中,齊慕陽卻十分平靜,緊貼著柴房的房門,聽了有一會,並沒有聽見什么動靜,想來現在這時候正是忙的時候,那些棋子被安排到驛站做探子就絕對沒那么簡單,不會輕易露出馬腳,肯定不會拋下外面的客人跑到柴房這邊看著他一個瘋子。

齊慕陽冷冷一笑,轉身摸索著走到那一捆捆木柴後面,推開堆在地上的那一大卷稻草,直接將稻草後面的兩塊木板摸索著取了下來,又往前探了探,便順著那洞口直接鑽了出去,剛一出柴房便能感覺到涼風撲面。

齊慕陽並沒有時間去享受這股涼風,將後面的稻草摸索著堆放好,木板也安放好,暫時不要讓人看出什么不對經。

因為看不見,齊慕陽也不知道自己隱藏的怎么樣,並不能多做掩蓋,一切只能隨心,順其自然。

出了柴房,齊慕陽站起身來,側耳聽了聽四周的動靜,在眼前一片黑暗之中,尋找真正的出路,一步兩步,齊慕陽盡力讓自己平靜下來,當做像是正常人一般,只是還沒走幾步便聽見「咣當」一聲,膝蓋撞到重物,疼得厲害。

齊慕陽強忍著痛楚,伸手摸了摸面前的物件,心里有些郁悶,也不知是誰在這放了一木桶,以往可並沒有這木桶在這擋著,害他跌倒。

黑暗之中跌倒,齊慕陽早就習慣,根本就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危險,只能一步一步摸索著往前走,根據心中的記憶,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找到和往常一樣的那條路。

齊慕陽知道自己膝蓋肯定又青了一塊,疼得厲害,只是現在他明顯沒有時間去在在意膝蓋處的傷,柴房這邊雖說僻靜,也很少會有人雜役過來,可要是真的有人過來瞧見他這個瘋子往外走,肯定會鬧出很大的事。

黑暗之中,並不算安靜,在不遠處時而傳來一陣喧鬧聲,齊慕陽很清楚那里便是驛站的大堂,如今這么多日子他已經很熟悉從柴房到大堂那邊的路,心中自有一條路,最難的並不是內院這條路,而是大堂。

大堂里面人來人往,他如果不能想辦法躲開那些伙計小二的眼睛,終究是難以走出這間驛站。

齊慕陽並沒有直接去大堂,在他的記憶里他知道現在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去另外一個地方,那邊是驛站晾曬衣裳的地方,轉過一件側門,便是一件寬敞的院子。

齊慕陽安靜地往前走著,五步之後便抬腿買過那並不算高的門檻,再往右走三十七步,往前摸了摸便能碰到一塊大大的門板橫放在牆邊,門板里面便藏著一件衣裳。

在驛站里面打雜的並沒有女子,齊慕陽並不用擔心自己會拿錯衣裳,這件衣裳是他一早就藏好的,關鍵是他看不見,也不知拿的衣裳究竟會是什么樣,究竟合不合身。

齊慕陽又往前走了十步,便走到後院的一口水井旁,伸手一摸木盆里面還有冰涼的水。

齊慕陽嘴角微微上揚,簡單束發,又將整張臉泡到那涼水之中,沒過多久,齊慕陽臉上那一塊塊紅斑便漸漸消退,露出了齊慕陽那真正的面容。

齊慕陽洗過臉,他自己也不大清楚那個人究竟有沒有騙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紅斑消失了,恢復如初。

雖說過不了許久,紅斑又會重新出現,但對齊慕陽來說,這消失的時間已經足夠。

現在這時候,齊慕陽根本就沒有多想,直接換下衣裳,將身上那件破爛的衣衫拿在手里,並沒有多耽擱,收拾妥當之後直接朝著後院牆角處走去,那那草叢之間齊慕陽摸索著找到一把折扇。

「嘩啦」一聲,折扇應聲打開,剛好不好地擋住齊慕陽的半張臉。

不過是片刻,齊慕陽整個人就已經完全換了一個人,如果說現在這時候夏林再看到齊慕陽,絕對不會認為這就是之前那個神志不清的瘋子。

從柴房到晾曬衣裳的後院,齊慕陽並沒有耽擱多久,這里他已經很熟,即便是黑暗之中,他也已經很熟練,從出柴房到換了衣裳並沒有花多久時間,而齊慕陽現在最重要的便是像一個正常人走去驛站。

絕對不能讓人看出他是一個瞎子。

四周依舊沒有腳步聲,齊慕陽心里有些欣喜,這個時候正是驛站最忙的時候,那些人沒有重要的是絕對不會跑到後院來。

往左三十步,緊貼著院牆。

再往右二十七步,抬腿,便是驛站的長廊,過了長廊,分左右兩邊,一邊是後院最里面的馬廄,另外一邊則是直接通往大堂。

齊慕陽站在長廊處,伸手從面前並不算高的窗欞處掏出一個火折子,如果可以的話,其實他希望從馬廄那邊離開,只是可惜馬廄四周都是高高低低的圍欄,若是他真的從馬廄那邊里面一眼便能被人看見,而且很難走出去。

現在他只能指望手中的火折子,還有這件破爛衣裳。

齊慕陽又往左邊走了二十五步,停住腳步,他知道這長廊隔壁便是一間客房,並沒有多做猶豫,直接用手里的火折子點燃那破爛衣裳,即便是一片漆黑,看不見火光,但齊慕陽還是能感覺到眼前有一股灼熱的氣息。

這股灼熱就像是當初在菩提寺後山的那場大火一樣。

齊慕陽並沒有多想淡定地將手中的已經被點燃破爛衣裳放在那客房的窗欞旁,若是沒有意外,客房很快便會燒起來,再往里面便是其他客房,如此一來驛站便能鬧出大亂子,他這位手持折扇的公子也能趁機走出大堂。

在長廊處停了有片刻,齊慕陽明顯感覺到火勢越來越大,心里便松了一口氣,嘩啦一下打開折扇,快步朝著大堂那邊走去。

往前九步,邁過台階,再往里面十步。

齊慕陽腳步未停,走到這里他再也沒有辦法後退,只能是一直往前走,耳邊傳來的聲音越來越嘈雜,齊慕陽盡力讓自己凝神細細聽周圍的聲音,手中的折扇已經打開,擋住了櫃台那邊的視線,至於其他在大堂里面跑雜的伙計,他根本就無能為力。

「走路小心些!」

就算齊慕陽對於大堂四周的布置已經很熟悉,但他終究是看不見,不知道眼前根本會出現什么,哪怕齊慕陽已經很盡力地去看,到最後還是會錯過一些步子。

就如同現在他的肩膀不小心撞到了人。

齊慕陽低聲道了一句對不起,便朝著門口走去,並沒有被人給撞到,他很清楚,瞎子若是不能站穩腳步,被人撞到,那么很可能他就再也爬不起來。

就算是早就在腦子里想過走出大堂的這一日,齊慕陽依舊覺得有些緊張,尤其是要裝作一個正常人,不被旁人給瞧出什么不對勁。

齊慕陽每一步都盡力走的穩當,因為聽不大清楚身邊的腳步聲,現在他只能讓自己站穩,千萬不能被人給撞到。

左邊有三張大桌,腳步聲匆匆,這應該是打雜的伙計?

齊慕陽整個人都已經綳緊了,現在便是最要緊的時候,絕對不能讓人瞧出什么來,這大堂這邊他已經摸得很熟悉,就算是閉上眼睛,看不見他也能走出去。

齊慕陽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這么說,便是這樣的話告訴著齊慕陽他能夠走出去。

不得不說,今日便是這驛站最忙的時候,大堂里面還有後面客房里面的伙計一個個都腳都不停,雖說他們是無塵安排在驛站里面打探消息的探子,但終歸是要把自己的本分給做好,要不然鬧出事來,就算是無塵也不會替他們兜著,最後他們終究是難逃一死。

齊慕陽這樣一個手執折扇,折扇也不算華貴,十分普通,身上的裝扮也不過是普通人家子弟的打扮,倒也不算顯眼。若是換了往常,就算是齊慕陽真正換了一個人,只怕也會有伙計上前來問齊慕陽有什么要吩咐的。

很顯然,現在並沒有人注意到齊慕陽這普通人家子弟。

齊慕陽靜下心來,一步一步朝著門口走去,只要他記得路,裝作是正常人,哪怕有人走了過來,也不會刻意和他相撞,會避開他,這一點齊慕陽還是十分清楚。

齊慕陽微低著頭,手中的那把折扇晃動,額前的幾縷長發飄散,若不仔細留意看根本就不會瞧見齊慕陽真面容。

不過就算是瞧見,齊慕陽現在也不是那個滿臉紅斑的瘋子。

齊慕陽平靜地往前又走了五步!

還差二十六步!

······

一步一步,齊慕陽並沒有因為快要走出去大堂就有所變化,一如既往的平靜,努力讓自己和正常人一樣。

頭微微轉動,像是望著四周,臉上帶著一絲淺笑,手中折扇時而打開,時而合攏。

還有最後六步!

齊慕陽記得很清楚,只有最後六步,他就能走出大堂,離開這間驛站。

還有三步!

「哎,這位客官——你等一下!」

突然,就在齊慕陽准備抬腿邁出門檻的那一瞬間,身後一個聲音傳來,腳步聲輕盈,聽不大清楚,齊慕陽很清楚地知道這是一位練家子。

走路都沒有什么聲音。

一瞬間,齊慕陽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渾身緊綳,臉上卻不顯,停住腳步,依舊一臉平靜。

說這話的伙計其實注意到了齊慕陽,並不是因為齊慕陽有什么不妥之處,而是他發現一個有些詭異的規律,齊慕陽走路每一步都不多不少,正好一樣。

這樣細小的事,若不是真正心細如發之人絕對不會瞧出來,也不會覺得疑惑,可偏偏就是被這伙計給覺察到一絲不對勁。

正常人走路怎么可能會每一步都計劃好,邁出同樣的距離,始終不變,不差分毫?

伙計心里覺得奇怪,這才將手上的活計交給另一旁的人,朝著齊慕陽這邊走了過來,上下仔細打量了幾眼齊慕陽的背影,並沒有瞧出什么不對勁來。

只是伙計心里卻是在想,這件事衣裳瞧著倒有些眼熟,倒像是前一段時日驛站客人丟的那件月白色的長衫?

能夠被無塵安排到驛站這邊打探消息的探子又怎么可能會是尋常之人,一個個都是經過嚴苛訓練,根本就不是常人。

齊慕陽身子綳緊,聽著身後越來越近的聲音,捏緊手中的折扇,心里想著究竟是不是就這么直接跑出去,還是——

就在齊慕陽心里正忐忑不安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喧嘩聲。

「走水了,走水了!」

驛站里面發生走水,燒起火來這樣的事絕對是一件大事,要知道驛站本就是客人來往,貨物暫放的地方,要是真的走水燒壞了什么,驛站這邊可沒有那么多銀子賠償損失。

驛站里面的伙計都忙著去救火。

原本想過來問齊慕陽幾句話的伙計,也匆匆轉身朝著後院客房跑去,看著那火勢蔓延,這要真的是燒死客人,只怕會鬧出大事來,根本就不敢耽擱,趕緊去幫著滅火。

至於他心里所疑惑的齊慕陽,這時候根本就心思去管。

聽見那一句「走水了」,齊慕陽心猛然松了一口氣,不知何時背後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還好他之前放的那把火救了他一把。

現在驛站走水,正是他離開這里的好機會。只要能夠離開驛站,去了外面,找到官府他就能回京城。

齊慕陽抬腿,直接邁出大堂的門檻。

後面的事,便是要能逃出去,絕對不能被無塵的人給找到。

齊慕陽心里很清楚只要他走出驛站,後面便會面臨著無塵的追殺,而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口不能言的瞎子,根本就沒有多大機會能夠逃出驛站那群訓練有素的探子的追殺,即便是這樣齊慕陽也要奮力一試。

他心里很清楚,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了,若是再不能離開這里,無塵對他沒有了興趣,便是他離開這個朝代的結局。

前面依舊是一片黑暗,齊慕陽依舊朝著前面走了過去。

······

······

京城。

四皇子周慎登基三年有余,如今便是永興四年,自從菩提寺那場大火,周慎這位永興帝再沒有無塵那伙人的消息。

就算是朝中大部分官員,還有當初對齊慕陽下手的那些捕快衙門也都受到了嚴刑拷打,只是根本就沒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從他們嘴里敲出來。

永興帝望著跪在地上的曹內侍,目光沉凝,想到依舊在外面逍遙,根本就沒有把他這位皇帝放在眼里的無塵,心中便滿是怒火,強壓下怒氣,正聲問道:「曹內侍,到現在你還是沒有查出無塵背後的那股勢力,你叫朕太失望了。」

曹內侍對於永興帝的指責,並沒有辯解,他也知道這件事是他失職,明明就知道無塵還活著,並且在暗處謀劃著什么,可他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臣無能,還望聖上恕罪。」

說完這句話,曹內侍又說道:「無塵他藏了起來,臣也派人四處搜查,雖說也找到一些無塵的暗棋,只是從他們嘴里根本就沒有找到無塵的下落。」

「這么多年,無塵他造相國寺出家為僧,只怕一直都在暗中謀劃。這么大的一盤棋,臣以為無塵絕對少不了要用到銀子,這銀子從何處來便是一個問題。」

聽見曹內侍的話,永興帝眼皮都沒抬,這樣的事就算是曹內侍不說他自己也清楚,肯定少不了銀子,不然那些人為何會聽無塵的吩咐辦事。

「都已經過去這么久,你還是沒有找到無塵,若是你真的沒有能力找到他,朕不妨另擇一人去辦此事。」

其實永興帝自己心里也清楚就算是先帝也都沒有查到無塵手下有這么大的勢力,他這剛剛登基的新皇又怎么可能查得出什么來,現在他登基已經有三年,朝廷里面的事也暫時穩定下來,接下來便是他真正要去和無塵清算的時候。

朝堂里面清洗,永興帝不相信那一眾大臣官員還有無塵的暗棋。

雖說永興帝知道找到無塵有些困難,可事情已經吩咐下去,若是曹內侍真的找不到,完成不了這件事,永興帝最終還是只能怪罪於曹內侍。

這一點曹內侍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好在他現在也已經隱約找到一條線,便是那京城里面的商戶人家。

曹內侍跪在地上,請罪之後,又說道:「寧和大長公主那邊還要不要派人去盯著?」

聽見寧和大長公主的名號,永興帝面色一冷,若不是他那位皇姑,事情又怎么會鬧到今天這個地步,若是周家的江山不保,她那位大長公主的名號又有什么用,不過是亡國之後。

永興帝是真的弄不懂寧和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會想著幫無塵那個亂臣賊子謀奪周家的江山。

愚蠢之極!

之前因為想著將寧和放在那,說不定無塵還會再找上寧和這條線,只是現在看來倒是他失算了,無塵心里根本就沒有把寧和放在心上。

「將寧和收押,關進宗人府。」

曹內侍一聽永興帝這話,也就明白其間意思,聖上這是對寧和真的已經失去興趣,直接想著將寧和給除掉。

話正說著,守在門口小太監走了進來,回稟道:「啟稟聖上,方尚書求見!」

永興帝眉頭一動,對著曹內侍擺了擺手,直接宣方尚書進來。曹內侍一看方尚書也過來了,便也沒有再多留,直接出了太和殿。

現在他還要去好好查查無塵究竟和那戶商戶有牽連。

······

······

京城,齊府。

自從齊慕陽和蘇茉拜堂成親之後,那新房便撤出了喜慶的紅布,不過里面每一件物件卻都沒有變動。就算是桌上的那一對紅燭依舊被蘇茉放在那,時常叫人擦拭打掃。

屋子里面的布置一如齊慕陽離開時候的樣子,並沒有什么變化。

蘇茉躺在那床榻上,又是做了往日的那個夢,夢到了她和齊慕陽成親的那個晚上,夢見了齊慕陽拉著她的手,和她說的那番話。

這屋子里面的一切,都還是昨晚她和齊慕陽拜堂成親之後的裝扮,可是蘇茉卻沒有瞧見那個人,覺得有些恍惚,不知為何心里突然有些惶恐,忍不住喊了一聲,「慕陽?」

並沒有人回答。

屋子里面靜悄悄的。

蘇茉不願那些丫鬟進來服侍,當初那個晚上便只有她和齊慕陽二人,現在屋子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是卻剩下她一個人。

蘇茉回過神來,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搖了搖頭起身,望著屋子里面的一切,她現在還在這里等著齊慕陽回來,只是齊慕陽真的會和當初他走的時候說的最後那句話一樣,真的會平安回來嗎?

想著想著,不肯落淚的蘇茉眼圈也漸漸泛紅,她只是一直強撐著相信齊慕陽還會回來,一直在這府里撐著。

就這么一直撐著的原因,便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等到齊慕陽回來。

或許是自欺欺人,又或許是無可奈何,不管怎么樣,可如今蘇茉只有這一個法子,就這么一直等著,一直撐著。

三年都已經過去了,蘇茉心里很清楚齊慕陽回不來了,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