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夜讀(2 / 2)

大概,在那些統計數據出來之前,他是沒機會了解這些了。

在等待過濾器對那一大堆報告的分析結果之前,呂璇重新回到了對那一大堆生物,醫學方面的典籍的閱讀中。這種對大部頭的東西的閱讀,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應該算是習以為常了吧。在他們家里,呂振羽和陳寧就是那么教育他們姐弟的。呂振羽經常在他們姐弟因為某個小問題,或者在玩耍的時候偶然注意到了什么東西,而向著他們無所不知的父親或者總是和藹可親的母親提出一個小小的問題的時候,露出獵物自動掉進陷阱一般的喜悅表情,然後用非常引人入勝的故事和講解向他們開啟龐大的科學世界的一個小小的窗戶,然後,騙來他們姐弟的一個一定要多知道一些的要求,和一定會看完一本書的許諾,然後扔給他們一本和他自己先前的引人入勝的講解完全不同的大部頭的典籍——通常是同類書里最厚和最枯燥的,而他們姐弟也從此知道,書的精彩程度和書里的插圖數量,並沒有直接的,必然的聯系——他們一旦讀完,必然就會有一肚子的問題,然後,呂振羽就可以帶著他們去找某個專家,某個在這個領域淵博得像上帝而在其他無關領域的問題里仿佛罹患了失語症的明顯有偏執狂的專家,然後,為他們一一解答所有的問題。讓他們驚訝的是,呂振羽似乎總是能找到這樣的人,當他們越來越長大,發現其實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非常理智的時候,他們就越發驚異呂振羽他們的父親是從那些旮旯里將這些說不好是天才還是白痴的人淘出來的。他們就是這樣在小小的年紀,在同齡人都在看動畫片的時候,讀完了《動畫項目策劃與管理》,《昆蟲史》,《劍橋技術史》,《航海史》,《幾何與代數入門》,《數學分析》……等等一系列有些人一輩子也讀不完的書。……閱讀典籍並且發現問題,已經成為了呂家看來已經形成並且會被繼承下去的傳統教育方法了。雖然,呂璇覺得,要是以後自己成為了一個父親,他絕對無法將騙自己的孩子讀這些磚頭或者墓碑的事情,作得像呂振羽一樣完美,一樣充滿了邪惡和欺騙的美感。

生物與醫學領域,至少在表面上來看,沒有it技術或者機械技術方面發展得那么快。有一個很根本的原因就是,it和機械需要的僅僅是想法和將想法付諸實施的資源,這些資源里絕大部分並不涉及倫理問題。而醫學,生命科學,就不是這樣了,在動物上進行實驗還有動物保護協會綠色和平組織,以及更誇張的甚至都提倡人類重新去刀耕火種的民間團體的阻撓和謾罵,要在人體上進行實驗,則更為復雜,所有的臨床實驗需要經過一系列的審核和研究,而臨床實驗需要許許多多的志願者,和一個相比於實驗室里產生那個想法的瞬間來說極為漫長的臨床驗證周期。……振羽慈善醫院的電子義肢項目雖然現在全世界已經陸續有數萬人……或者更多已經接受了安裝,而在有些國家,這項技術仍然在臨床實驗周期內,還沒有獲得最後審批。天曉得中國國內已經開始應用第四代產品了。

既然是這樣,那么,那些關於植入芯片的狂想,應該如何去尋找實驗者呢?那些利用放射技術進行大腦內的芯片生成的技術,又該經歷過多少次失敗,將多少人送進哈迪斯的懷抱後才能得到成功哪怕一次呢?那些實驗用的器材和原料,也決不會憑空產生,那些可都是極為敏感的東西,各國對於這些東西的管理固然不能說是天衣無縫,可是也絕對不是輕易能破解的。

呂璇將自己從電腦前挪開,走到客廳,在靠著陽台的舒適的躺椅上將自己放平。在柔軟的靠墊的頭枕的承托下,他的臉以一個閑適的角度對著天花板。整個公寓,無論是天花板還是牆面,都是他喜歡,並且親自挑選的淺藍灰色。那是他在東山堡的時候就很喜歡的顏色,並不是因為這種顏色稍稍有那么一點陰沉,有點像是在東山堡,在那個小島上能夠看到的陰天的天空,而是因為,當每次天空出現了這個顏色的時候,他都可以眺望那藍色的大海。他的眼睛不會因為海面反射的明亮的陽光而出現亮斑,他可以長時間看著那被風激怒著的海面想一些事情。他從來不是個內向的沉默的孩子,但是那並不意味著他就會沒有需要自己考慮的問題。在這里,在這個公寓里,他無法復制整個遼闊的海面,無法復制那從他的身邊滾過的風,但是,他還是可以挑選這種和那時的天空一樣的顏色,來讓他時時刻刻保持著對他最喜歡的景象的聯想。……他甚至精心挑選了房間里的燈光的顏色,保證沒有任何一盞燈的色溫會影響房間牆面的顏色……

椴兒或許是看到了呂璇那略有一點疲憊的姿態,她出現了,手里拿著一杯熱騰騰的茶和一個黑胡椒蟹肉三明治……雖然是夏天,但是在恆溫22度的室內,大概還是熱茶比較適合吧。

椴兒將呂璇的腿搬上腳凳的動作警醒了呂璇。呂璇歉意地直了直身子,說:「沒事,不用管我。在等計算結果,馬上又要回去弄電腦了。」

「先吃點東西吧。」椴兒說,「好好休息一下,你最近睡得太少了。……這些事情至少現在看起來,並不算是很緊急啊。」

呂璇看著椴兒,沒有將腿從腳凳上放下來,而僅僅是將自己擺放得稍稍更端正了一點。他說:「就是因為說不上緊急還是不緊急,所以,越早解決越好。不是嗎?……以前,也有過看起來一點也不緊急的事情,莫名其妙,一夜之間就成了十萬火急……就是因為一個小小的細節被錯過了。……你知道的,那一次最後死了多少人。在我們沒有確認一個事情不緊急之前,我們一律要把它當做是緊急事件來處理。……這不是現在所有機關的處理方法的原則了嗎?而且,對於葉山阿姨來說,這些事情也是越早解決越好。畢竟公司內部現在的心態很奇怪,各種各樣的傳言好像很多。關於辦公室受到監視或者內部有人向外面提供消息,這些事情我可以不在乎,做幾輪測試就可以將這些問題排除,問題是那些中層員工什么的,對公司的穩定的影響還是很大的。」

椴兒像是在呂璇的臉上看到蟲子一樣緊緊盯著他,說:「我說的好像是關於生物技術那些事情啊。那個維特魯特人搞得你心煩意亂的……那么多書,和材料,也不是一天兩天能讀完的吧。」

呂璇順從地讓椴兒將一條雪白的餐巾塞進自己的領口,又在自己胸前拉平,接過椴兒塞在他手里的三明治……那微微有些辛辣的黑胡椒讓那些雪白的蟹肉有了更豐富的味覺層次,正如所有羽族制作的食物一樣,他們仿佛是在挑戰人類味覺分辨率的極限,對於呂璇這樣在那么一個奇怪的家庭里長大的,有著沒有被快餐玷污的超強味覺的人來說,羽族,尤其是椴兒制作的所有食物都是一場盛宴。

咀嚼著美味的食物,呂璇咕噥著說:「大概只是我有點著急了,可是我對這個事情有著不好的預感。」

椴兒輕笑著,呂璇仿佛看到椴兒翻了翻白眼。椴兒側身坐在躺椅邊上,輕輕靠則呂璇,說:「預感這種東西……我不是很能理解呢。不過,你說不好,總有著某種理由的吧。……青青和岳羽一直在抱怨說,科研方面,尤其是見不得光的科研方面,實在是太燒錢了。那些醫葯公司,或許還能夠靠著風險投資,靠著公布好消息引起的股價波動來進行多種渠道的融資,或者純粹就靠貸款進行研發,反正,至少他們最後還是能收回來的。可是,那些見不得光的研究,尤其是那些和各國法律,哪怕只是傳統道德相抵觸的研究,恐怕這些錢的來歷就比較麻煩了。你可以去問問你父親,當初為了岳羽,輕輕,達摩和阿翔,他到底做了多少假賬?如果真的有人研究生命科學和基因工程,花錢可能比你父親當年少嗎?怎么看,都覺得這個東西的工程更大,牽涉更廣……不單單是錢,還有那些試驗品怎么辦?……他們需要大量的活體進行試驗的吧?那個放射性精確控制的大腦芯片生成技術可能真的是可行的,可是,全世界任何國家,放射性物資都是國家嚴格控制的,他們從什么渠道可能搞到那些東西?就算他們是一些超級優秀的醫生,科學家,不過好像僅僅醫院里那些設備里拆那些東西出來是不夠的吧?」

呂璇點了點頭……「這些都會是需要研究的東西,不過,椴兒,難道你已經有答案了?」椴兒很少對於那么具體的問題闡發自己的意見,雖然她同樣是羽族,但是,相比於非常喜歡說話的青青,非常喜歡推理和演繹的岳羽,或者相比於總是用誇誇其談的表現來掩蓋自己內心的精密邏輯的阿翔,似乎在說話的數量方面,椴兒比較接近於至今沒有開口說過話的達摩。

椴兒用力搖了搖頭,說:「我考慮的僅僅是可能性和合理性,無論如何,對方做任何事情都要有能夠進行解釋的方法,或者是能夠對他們的深層目的進行掩飾的表面手段,這都是肯定的。至於更具體的,那些方面的資料不對我開放的……好像你父親對那些事情也不是很認真對待,恐怕你要找一些其他的消息渠道。」

「其他渠道?」呂璇疑惑地問。

「是啊,剛才達摩給我發了個消息,說陳康儒,也就是你的舅舅,明天到東京。他會一直呆到你參加了第一場棒球比賽。他是為了這一次亞太地區『威脅2030』聯合演習來的,不過好像他明顯是借著這個理由出來玩的。本來他是問達摩關於你的事情,准備給你一個驚喜的。……不過,明顯達摩對於你舅舅不太買帳。現在,我的身份……好歹算是陳家小輩哦。」椴兒狡黠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