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拔絲蛹3(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3089 字 2023-02-14

聽說蠶室無端有人失蹤,四郎猛地想起自己最近老是做的那個怪夢——他也是連連夢到一個奇怪的蠶房。夢里的蠶房窗戶很小,顯得非常幽暗,而且似乎屋內終年點著一個火爐,還有蠶房兩旁靠牆的地方,都用竹竿搭著成排的蠶架。可是蠶架上頭卻空盪盪的什么都沒有。蠶房盡頭一張垂著青紗帳的床,帳幔後有時候隱約有個女人身影。自己想要走過去揭開簾子,夢就醒了……

怎么會好端端的夢到這樣一個地方呢?莫非城外蠶娘失蹤的事情和自己的夢有什么關系嗎?四郎也拿不准,就把這個夢講給蘇夔聽。

兩個人正在說話,槐大和一幫街坊嬸娘擠早市歸來,扛著個大竹筐樂呵呵的進了門。竹筐里面堆得冒尖,全是搶來的新鮮菜蔬魚蝦。

槐大吆喝一聲,廚里的其他妖怪紛紛迎上前去,幫他洗菜,剖魚,拾掇豬肉。

小黃鳥晃晃悠悠從外頭飛進來,落到二哥肩膀上,說道:「狐醫中午不回來吃飯。」

四郎把洗干凈的魚放進竹籃,手臂一伸,干凈利落的把竹籃掛在通風的屋梁上。並且順口問他:「是在小文君家里吃嗎?」

前幾日小文君生了怪病,昏迷不醒,還被診斷出懷了身孕,把家里的仆人急得大中午跑來求醫。後來胡恪回來,聽四郎一說趕緊去看病,出診回來卻說小文君根本不是懷孕,而是中了蠱。

狐狸表哥是個醫痴,這幾日為了逼蠱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出門,下午回來還要翻看各種典籍,一直持續到深夜。

功夫不負有心人,胡恪一番辛苦沒有白費,到今日小文君總算是醒了過來。

然而人雖然醒了過來,胡恪一摸脈,依然還是滑如珠的喜脈,所以狐狸表哥便不打算回來了,要就近觀察病人究竟還有什么問題,好對症下葯。

小黃鳥從陶二身上跳下來,蹦躂到水缸邊喝水:「你大可不必管他。狐醫如今可得意了,在那家里作威作福的,人家還要對他感恩戴德。不過,要我說,這只花毛老狐狸活像個傻子,被凡人吹捧兩句便找不到北了,恨不得把自家心肝都掏出來給病人換上。方才還叫我告你,他的病人才醒過來,難免脾胃氣弱、飲食不下,讓小狐狸你做一道熟膾鯽魚湯,若是好松黃還有剩的,就再做一盤松黃餅,交給小葯童送去水井巷里的小文君家。」

四郎點頭答應下來,熟膾鯽魚湯並不難做,不過是把鯽魚肉切成細條,投進豆豉高湯里,待魚湯滾上幾滾後,加入胡椒、蒔蘿以及切成細沫的姜、橘皮,最後加五味調料。此湯給很久不進飲食的病人空腹吃最佳。

松黃就是松花粉,長久以來,花粉便因其神奇的食療功效被民間奉為「仙葯」。

春末時槐樹兄弟去拜訪隱居於鍾山的老朋友,順便帶回來一些上等的松花粉。除了華陽為了養顏舀了些調水喝之外,一直沒怎么動過。

四郎正好取了來,與新夏白蜜拌勻後烘制成龍涎餅狀。這種松黃餅不僅味道清新、甘美,而且還具有養顏益志、益壽延年的功效。

做好這兩道給小文君的養生糕餅和湯水後,四郎將其妥妥當當的裝進竹籃里,遞給跟著胡恪的小葯童。小葯童很懂規矩,一直守在門外,並沒有貿貿然進來。

這葯童是城外的野狐,不小心被獵人抓住,放到河市上賣,好險沒成了一條毛圍脖或者一個皮帽子。

日行一善的狐狸表哥看到了,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家的黑歷史,就想要把他買下來放生。胡恪對金錢沒概念,看診常常不收錢,要用錢時一個銅板都拿不出,只好央告四郎借與他些。四郎看野狐的氣息不像害過人的樣子,物傷其類,很大方就拿了幾貫錢買了下來。

買了回來放生,野狐卻不肯走,非要賴在胡恪身邊,說是可以幫著他提葯箱。正是因此,野狐化身的小葯童對其他妖怪的話都不聽,第一聽胡恪的話,第二聽四郎的。

送走了小葯童,四郎一抬頭,太陽明晃晃地斜在天上,再探頭看著籃子,里面還有槐大專門買來的石花菜。四郎忍不住嘆氣,又想兒子了。

這石花菜是前段時間四郎吩咐槐大買的。起因是四郎心血來潮想給小水做果凍,古代沒有現成的配料,四郎就打算用石花菜提煉一些凝膠狀的瓊脂出來。

如今石花菜買回來,但小水卻被周謙之掠去,也不知道有沒有被欺負。雖然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就算是親生兒子也有看著他離開自己成家立業的一天,可是四郎心里難免堵得慌。可是饕餮總有自己的打算……

一時又想起了前段時間和二哥的對話。

「我要去找小水!」四郎提起道士送給他的破竹劍,第一千零一次打算出門救兒子。

「找他干嘛?不是告訴過你肉球現在過得很滋潤嗎?」二哥不動聲色的把小狐狸抓回來。

「我……我還是不放心。小水還那么小,周謙之又不像個正經人。看著就不安好心。」狐狸爸爸皺眉毛。

二哥:「哪里小?那只水妖保守估計也活了兩千多年了吧?」

「怎么能這么算呢?小水和杜宇不是一個人!小水還是個孩子啊,他根本不懂事!」四郎聽了這話,不樂意了,覺得二哥簡直和個後爹沒什么區別。氣憤之下對著二哥就伸爪子撓過去。

二哥漫不經心的用大手包住他的爪子,放在唇邊親了親:「媳婦別氣。我也是為他好。寵著他他永遠也不會懂事!你還沒看出來嗎?小水根本就是在逃避而已。以為自己不長大就能不長大了?要不是遇到的是你,就團子那個小傻樣,早被大妖怪吞掉了。」

四郎也知道二哥說的是實話,他其實早就發現了,小水會飛快的忘記前一天經歷過的任何讓他覺得不開心的事情。這種忘記幾乎是一種本能,於是小水也就永遠都像個天真快樂的稚子。不論前世,他在洄水上也生活了二十年,卻和剛出生的幾歲小娃娃沒什么區別,而且這種幼兒狀態還會維持幾千幾萬年。

孩子可不是小貓小狗,主人高興了便逗兩下,不高興就任其自生自滅。自己真的能夠永遠都全心全意照顧永遠不肯長大的小水嗎?

四郎忽然沒了信心,二哥把迷茫的四郎攬進懷里,幾乎有些殘酷的繼續說:「水妖本來是杜宇的一縷魂魄借助著反魂玉的力量和巫族的秘法化來的。這種狀態其實根本就不穩定,也沒有力量,妖怪的成長其實也是一個力量凝聚的過程。小水這個樣子就像是杜宇把自己與外界隔離起來。

所以小水他根本不可能長大!你能照顧他十年百年,能照顧他千萬年嗎?他不肯自己長大,不如給他找個願意一直寵著他的,或者足夠狠心要逼著他長大的。不知道周謙之這個痴情人究竟會選擇哪一種?」

四郎反駁道:「周謙之不就是梁利?你不是打算把它重新鎮壓起來嗎?小水跟著他有什么未來可言?」

二哥卻不這么認為:「解鈴還須系鈴人,杜宇和梁利的恩怨,即使是小水也不能逃避,因為巫人根本沒有所謂的轉世重生一說。小水就是杜宇,梁利和他的事情是他必須解開的心結。你可以寵溺他一時,怎知他日後記起來不會後悔?」

四郎知道,自己和二哥最大的分歧就在於他認為小水和杜宇不是同一個生靈,可是二哥卻認為他們就是同一個……

想到這段對話,四郎心情更加不好。他心情不好並不會胡亂發火,只是一個人悶著頭做菜。

四郎把石花菜拿出來洗凈,用米泔將其泡軟,用個簸籮盛放好後,端到日頭下曬。曬干的石花菜才好搗爛入鍋煮化成膠質。

太陽明晃晃的照的人昏昏欲睡,加上昨晚睡得不好,忙完店里的這一攤子雜七雜八的事情後,四郎便有些犯困。

大槐樹下被華陽安了一架竹床。樹蔭處十分陰涼,一絲絲小風從天井處吹過來,四郎忽然困得不行,夢游般走過去,徑直躺在涼沁沁的竹席上。

透過樹蔭看著頭頂的天空,太陽好像是一朵金子做成的花。風一來,樹葉的顏色便深深淺淺的變換,太陽光線織成的花朵也閃閃爍爍,明明滅滅。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是叫人沉醉的虛幻之美。

看了一陣,四郎心里不知從何而來的惡煩漸漸消散開去,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參同契里的句子。一行行,用濃郁的墨色寫就……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然而,生在這萬丈紅塵中,誰又能沒有些煩擾呢?不過修得是心境罷了。

小男孩送的蠶繭還等著胡恪回來料理呢。小水……唉,難道這些小就真的要嫁出去嗎……

正在胡思亂想到恍恍惚惚的時候,四郎忽然聽到有味齋緊閉的後門外傳來小爪子一聲聲撓門的動靜。

有孩子幼嫩的嗓音在門外一個勁喊:「阿爹,小水打不開門了。阿爹,快開門,5555,小水要回家。」說道最後,嬌嫩的小嗓門里便帶上了委委屈屈的哭腔。

四郎猛地翻身坐起來,揭開身上蓋著的毯子,顧不上穿鞋,跳下床就往外跑。

吱呀一聲,後門發出叫人牙酸的奇怪動靜,好像是很久都沒有開過的門軸一樣。

四郎開門一看,頓時傻了眼:自己面前並不是臨水的青石板台階,反而是一個奇怪的房間!

房間非常豪華,但是卻安靜的像個墳墓,連進入這里的空氣都變得凝重起來。在這一片寂靜中,某種沙沙的響動便顯得萬分突兀。響動是從房間正中傳來的,因為太安靜,給人一種四面八方都是這種聲音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