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陵園瓜2(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3473 字 2023-02-14

今年天氣酷熱,白晝的江城就跟個大蒸籠一樣。行人揮汗如雨,大聲咒罵這鬼天氣。唯獨賣冰水的祝老漢卻心里歡喜,巴不得天氣再熱一點,他好多賺兩個錢貼補家用。也不想想自己都多大歲數了,再熱一點身體吃不吃得消。

其實,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祝老漢就養了一個兒子,卻外出做生意去了,女兒嫁在本地,畢竟不能常回娘家。所以兩個老的就和媳婦、小孫子住在一起。

倉廩實才能知禮節。窮人飯都吃不飽,哪里能講究那么多儒家道德禮儀。所以,祝老漢雖然見不著兒子想得慌,但是也從來沒阻攔著不讓去,反而鼓勵說好男兒志在四方。等到兒子真的走了,不光老伴埋怨,連媳婦都沒得好臉色與他了。

不過,這位遠行的不孝子倒是很能干,每年都托人帶回來三十兩白銀,在當時可算多。祝家的日子還算好過起來。

可是自從去年天下大亂之後,祝老漢的獨生子就不知所蹤了。祝大娘思念兒子,哭得眼睛都瞎了。家里一下子沒了頂梁柱,漸漸有些入不敷出。

兒媳婦開始看著還好,挨到今年,估摸著丈夫十有八/九是出了事,看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心里就漸漸有些別的想法,待兩個老人也不如往日恭謹。

祝老漢年紀雖大,人卻沒糊塗呢。這些事他都門兒清。制作冰飲冰碗是老祝家祖傳下來的手藝,祝家代代都在十里大道上賣冰胡兒。只是後來兒子嫌做這個太苦太累,才改行做了別的。

如今家里沒了錢,瞎眼老婆子只知道哭,媳婦兒做些針線活,也賺不了幾個錢。到了五月,城里的糧價又看漲,家里的米只剩下薄薄一層,每日媳婦都得混許多野菜須須,米糠渣進去胡亂煮一鍋。吃的小孫孫皮包骨頭,只有肚子鼓得老大……

四郎聽了半天,眼前的鬼老頭還在拉拉雜雜講他小孫孫的病情,忍不住出言打斷:「老丈,後來你怎么來這里賣冰水了呢?」

老頭兒橫了四郎一眼,顯然對眼前的後生說自己是鬼這一點依然十分不滿。老年人忌諱這個。不過,祝老漢也沒有糾纏不休,他繼續講他的經歷。四郎時不時插幾句嘴,有時候一旁的蘇夔也會對於某個點問得詳細些。

那一夜祝老漢的遭遇很快就出來了一個大概。

家里窮的開不了鍋了,作為家里唯一的男人,自然只得撐著一把老骨頭,上街來重操舊業。擔著冰沿街叫賣雖然辛苦一點,但是因為今夏反常的熱,祝老漢的冰水生意就非常好。

人啊,老了老了,還是要兜里有幾個錢,說話才有底氣,因此祝老漢成日都忙得不亦樂乎,雖然臉上手上都被烈日曬脫了一層皮,精神頭卻好得不得了。因為冰水生意非常好,祝老漢每天都會不知不覺中忙到傍晚收攤。

自從南邊的門樓修好之後,江城人都說晚上有時候會聽到門外有指甲抓撓的怪聲,窗外時有一隊奇形怪狀的影子經過。有些人家住的宅院老舊一點,還會聽到房頂上有東西跑來跑去,牆壁中傳來竊竊私語之聲。

如今江城已經重新開始了宵禁,連以前夜夜笙歌的城中貴族都默默消停下來,在黑夜降臨的時候不再舉辦任何飲宴。似乎默認了城中夜晚會有鬼怪流竄之事。

祝老漢清楚地記得,那一天是五月十五,到了傍晚時分,忽然從南城門外涌進來一隊人馬,其中還夾雜些僧不僧、道不道的人。這些人有的身上背著長條狀的東西,有的僅背著一個包袱,有的雙手空空。後面還拖著一輛大車,車輪上沾著些紅褐色的泥土,車廂封得嚴嚴實實。不過看那深深的車轍,祝老漢估計里面不是金銀也差不離。

這群人拉著車直奔大營而去,隔了一會兒,趕車的大漢卻驚慌失措的跑了出來。一直跑到祝老漢的攤子跟前。老漢貪圖陰涼,就把攤子擺在新建的牌坊門樓下

「老丈,來碗清涼米酒。」

「客官不巧了,小老兒擔子里剩下來的那點冰都化快完了。這涼飲可都不涼咯!」祝老漢笑呵呵的說

「不妨事。只管做來我吃。」來人語氣里透露出一點不耐煩了。

「這……好吧。」祝老漢本來打算收攤回家,可他在外面做生意,深知不能得罪這樣的軍爺,這時候便不得不重新取出家伙什。

祝老漢年紀大了,在大太陽底下曬了一天,又累又餓,這時候動作越發的慢慢吞吞。好在那個軍爺並沒有出言催促。

等祝老漢慢騰騰做好了一碗涼飲,轉回身一看,原本站著攤子前的大漢不見了蹤影。幾根木頭,一塊木板搭起來的臨時小桌上卻放了一根金釵。

祝老漢左右看看,這一段路上並沒有其他行人。想到家里的瞎眼老婆子和小孫孫,老漢眼睛一閉心一橫,把金釵揣進了懷里。然後他嘆口氣,坐下來慢慢把那碗冰飲喝進了肚,這樣拿出來加過糖的冰飲可不能再放回去了,不然,桶里的那些都得跟著壞掉。

就這么一耽擱,等祝老漢把撐桌子的木架和木板取下來,靠在牌坊門口上,有收拾好自己的挑子之後,已經到了傍晚掌燈時分。

眼看著太陽落山,祝老漢有些著急。如今城里宵禁,他一個老頭子可不敢到處亂竄。這么晚了,也不知道媳婦有沒有給家里的瞎眼老婆子做飯。這么想著,祝老漢趕緊收拾好家伙什,挑著擔子往家趕。

朱紅的牌坊門口修好之後,巨大的門樓投下大片大片的陰影,夏天在這片陰影里呆著特別舒服,不過,一跨出這片陰影的范圍,熱浪就會變本加厲的襲來。一冷一熱的,祝老漢覺得頭有點暈,身子有那么一剎那似乎重的很。不過老漢身體好,打了兩個趔趄,到底還是穩住了腳步,挑著擔子繼續趕路。

現在已經快到宵禁時分了,路上行人幾乎絕跡。祝老漢被那個莫名其妙的軍爺耽擱了一下,如今空盪盪的路上就只剩下他一個路人了。

還沒走出這十里大道,祝老漢總覺得背後毛毛的,好像是跟著什么東西,又好像是自己拉了什么東西。

老年人不如年輕人頭腦好,做生意算錯錢,拉東西都是常有的事,所以祝老漢倒不擔心什么東西跟著他這把老骨頭,只擔心自己拉了東西回去又要聽老婆子叨叨半宿。於是他猛地回頭看去,那里什么都沒有,路旁的店鋪家家關門閉戶,只有一個巨大的陰影矗立在黑黢黢的十里大道盡頭,如同一張深不可測的大嘴。朱紅的門柱上隱隱約約纏繞著些青煙。這情景著實有些唬人。

家里雖然窮,老婆子小孫孫成天都只會哭,可是畢竟是塊遮風擋雨的地頭,他半只腳踏進土的人,還有什么好怕的?

這么想著,祝老漢轉回頭只管繼續走路。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天上有月亮,然而這月卻是青色的。祝老漢挑著擔子抬頭看天,他打小在江城里住著,還沒見過這樣顏色的月亮呢。他記得小時候祖父曾經說過,前朝末年天下大亂的時候,那頭頂的月亮就是赤紅赤紅的。

月亮若是變了色,世間必定將有極大的災殃。

眼見著三轉兩轉拐進了一條小巷陌,再有一盞熱茶的的腳程就到家了。祝老漢一抬頭看見斜刺里出現了一隊人,不緊不慢走在他前頭。之前祝老漢一直埋頭趕路,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老人家常說,明燈不是人,明月不孤行。老話自然是有道理的。

人在走夜路的時候,若是打頭碰見這么一隊詭異的,提著燈籠的人,可真是比沒遇見人還可怕。

此時祝老漢卻已經完全被眼前的情景迷住了。這群人仿佛走在一條光的河流之上,他們手里提著的做工極為精美的西瓜燈,燈里放著一團輕盈的亮光,光華燦燦,把地上照得一片雪白,像是撒了一層銀霜。雖然時值盛夏,這些人也都穿著很正式的曲裾深衣,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出來的,似乎在青色的月光下散發著瑩瑩的光彩。

這隊人馬無聲無息的走著,走動間,他們似乎給這悶熱的夏夜帶來了一絲涼風。

哦,不是錯覺,是真的起了晚風。祝老漢看不清楚這只隊伍究竟有多長,只知道排在隊伍最後面的是一個女子。

身形窈窕秀美,穿著月白色的絲綢裙子,衣服上飄落著點點紅梅,還熏染了一種近似晚茉莉的香氣。姑娘的絲綢衣服外面罩有一層紗衣,在晚風里飄動,像兩只美麗的翅膀。

這幅畫面是那么美好,簡直不像會出現在凡間,讓那些掙扎求存,八苦俱全的凡人恨不得隨之而去。祝老漢自認是個凡人,有那么一剎那,他也想拋下一切,更和這群人離開。

祝老漢年紀大了,也頗見過一點事。他要是再年輕個幾十歲,沒娶自家的糟老婆子,沒准就得情不自禁跟著這么個美人兒走了,可是老漢他畢竟記掛著一家老小,邁出的步子很快就停了下來。

人清醒了過來之後,理智也跟著回來了,老漢心里就開始犯嘀咕啊:按理說這樣的貴女,可不會大半夜的徒步行走在江城街道上。

這念頭方動,老漢眼前的情景立刻變了一個模樣,好像是把那種虛假的外皮撕掉,露出了丑惡的本質:根本沒有什么光的河流,那群人手里提著哪里是什么西瓜燈,分明是一個個人頭!

走在最後,看著像個貴族少女的女子這時候忽然回過頭來,對著祝老漢陰森森一笑。

祝老漢差點沒嚇死:作孽哦,哪里有什么貌美如花的貴族少女?那就是一具從墳墓里爬出來的腐屍!他一時想起了今日城中關於妖怪夜行的怪談,心里砰砰直跳,急忙暗暗捏住了自己的袍腳閉上了眼睛。那里被家里的瞎眼老婆子縫進了幾頁《尊勝陀羅尼》。

據說是慶友尊者死後,他的大弟子傳出來的辟邪解厄之法。江城夜晚那些必須出門的人都會將《尊勝陀羅尼》經文縫入衣襟中,以祈求佛祖的庇佑,躲避成群結隊夜游的鬼怪。

本來祝老漢還嫌棄自家老太婆多事,這會兒卻只閉著眼睛祈禱這種方法真的靈驗了。

等祝老漢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眼前蹲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娃娃,手里提著一盞造型酷似狐狸的絹制燈籠好奇的看著他……額,確切的說是他擔子里的冰飲。

「老爺爺,我渴。」小娃娃長得可精致,穿一身極其昂貴的蜀錦衣裳。祝老漢知道這種料子,因為那種料子,頗像是兒子媳婦念了很久的月華三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