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夜光卵5(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2737 字 2023-02-14

吃完午飯,四郎有些困,就在葡萄架子下睡了一個午覺。好夢正酣之時,忽聞院中鈴聲大作,牆外也傳來一陣嘎嘎怪聲,像是有一群鴨子再叫。迷迷糊糊轉頭一看,發現鏤空的院牆上漏出一張血跡斑駁的女人臉,臉色青白,上面有些烏黑的斑點。眼睛部位只剩兩個黑洞,大概被人生生把眼珠子挖了去,只留兩個冒著黑煙的窟窿,長發絲絲縷縷自臉前披覆而下。標准的女鬼扮相。

四郎一下子從竹床上坐了起來,揉著眼睛朝著窗外仔細看過去,卻發現黑煙和鬼臉又忽然消失了。隔著繁復精致的花窗,只有一個清秀的女孩子正在院牆外的水墨山色中對著自己驚慌失措的招手。

那女孩兒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好像一朵初綻的豆蔻花。頭上綁著一個顏色頗為艷麗的發飾。四郎從未見過她。

「你是誰?怎么在我家院牆外?」慢吞吞穿好鞋子,四郎走到鏤空的花窗前。

「可以讓我進來躲躲嗎有壞人追我。」女孩子楚楚可憐的央求道,神情間無比的急迫。

四郎回頭看了看,院子里的妖怪都在忙自己的事情,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邊,就點點頭。

叮當叮當,屋檐上的風鈴聲音響得更加急迫。讓院子里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恐怖氣息。

四郎回頭瞪他們一眼,坐在屋檐上撥動風鈴的小樹妖這才消停下來。交頭接耳一陣,它們就齊刷刷地用手指在唇間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作出一副我什么都明白的樣子來,對著四郎不住的點頭。

四郎拿這群蠢東西沒辦法,只好囧著臉轉過頭,卻發現女孩子已經站立在自己跟前,仰著頭對四郎甜甜的微笑:「那些小兒真可愛!是大人的家生子嗎?」家生子就是世代在主人家里賣身的奴仆所生的子女後代。

小樹妖們一聽,全都立起綠色的樹葉耳朵,屏住呼吸等四郎的回答。

四郎搖搖頭:「不,只是住得近的鄰居,過來玩耍而已。」

小樹妖們呼出一口氣,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滿意,總之一群小家伙你戳戳我撓撓你,互相打鬧著,很快順著半壁爬山虎溜了下來,也不知道跑哪里玩耍去了。院子里唯獨留下樹冠搖動的嘩嘩聲。

「哦。這樣啊。家里的大人也真是放心,這樣小就讓上屋頂。」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到的是樹妖,少女一改先前的愁容,唧唧喳喳興奮的像只麻雀:「這是我第一次翻牆,以前好羨慕哥哥可以到處跑。可是我出生的時候,就有一個大師給我算過命,說我命中有一劫,唯有養在深閨不見人,才能避過這次劫難。因此,我活到現在,除了隔月去廟里上香之外,連大名鼎鼎的有味齋都從未來過一次呢。」

「那姑娘必定是後來又有了些奇遇,否則現在怎能四處閑逛?」四郎沒問女孩子剛才如何浮在半空中,也沒問那張怕人的鬼臉究竟是怎么回事,反而像個熱情好客的主人般,很自然地把那張舒適寬大的躺椅讓給少女坐,自己搬了個竹椅。又端了一碗蜜供過來。

少女的表情暗淡下來:「爹娘都不在了,哥哥也不管我,只知道圍著他的主人轉……再說,我的劫難已經受過了。自然可以到處亂走。」

四郎若有所悟,看女孩兒難過,趕忙將那一碗蜜供遞了過去:「來者即是客,請用些果子吧。都是放焰口時才用的蜜供呢。」

這蜜供是蒸熟的江米面加上紅小豆糊,用牛筋棍挑拉到面團發稠有勁道之後,倒在案板上切成紅棗大小的面團,然後倒入鍋中油炸。之後,再用膠牙餳與桂花醬,蜂蜜熬化成能拉出絲的糖漿,將炸好的坯子倒入其中,攪拌均勻就可以出鍋了。這種點心雖然有些過於甜膩,卻是拜祭鬼神時最好的供品。

這也都是故老相傳而已,誰也不曾驗證過。不過,吃了些蜜供果子,女孩兒的心情似乎也變好了許多。

四郎看她很喜歡吃這道點心,就說:「姑娘可是姓余?若是喜歡這種蜜食果子,待會再打包,讓槐大給你送些過去吧。」

女孩子笑吟吟地點頭:「那就多謝大人了。不用勞煩貴店伙計,我自己帶回去就好。至於姓名,如今也不用守那些規矩,大人便喚我做余英娘。您不認識我,我卻認識大人您。阿爹常來你家打酒,我最喜歡吃胡老板做的紅豆酥和鮮花藤蘿餅。店里的客人也都喜歡從有味齋叫東西吃呢。」

「哦。」四郎點點頭,又問:「余姑娘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嗎?」

「有什么事?英娘不記得了……」女孩子停下了咀嚼的動作,皺著眉努力思索著。她的頭好像折斷似的,忽然奇怪地晃了晃,綁頭發的艷麗發飾隨之顫動一下,然後,小姑娘就愛嬌地用手托著自己的腮幫子,將左右搖晃的腦袋固定下來。

似乎對這位女客的詭異表現毫無所覺,四郎揚手叫槐大再上一盤紅豆酥,一盤鮮花藤蘿餅。再次轉過臉時,英娘似乎已經想起了自己所為何來,也不再露出亂七八糟的怪樣子,只斂容坐在那里,換了個人般淡淡道:「自從醒過來之後,就添了個常忘事兒的毛病。請大人見諒。」

四郎知道,新死之人常常會忘記自己已經成了鬼,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記憶也會越來越差。

「唉~」英娘幽幽嘆了口氣:「該從何說起呢……對了,就從五月間我去廟里上香講起吧。那日,娘帶著我去廟里給哥哥求平安,我獨自在後院里閑逛的時候,正撞見一個和尚與一位夫人抱在一起。當時我驚呆了,轉身就跑,回去給娘一說,她也嚇得不輕。香也不上了,卦也不問了,只帶著我匆匆家去。我們本來就沒有揭發他們的打算,滿心以為不再去那淫祠中上香,這件事便就此了結。誰知過不幾天,就有個媒婆來家里,要我爹將英娘重新許配給臨濟宗門下的一個俗家弟子。

英娘早就和瓜子店的滿哥兒訂了親,只等著過兩年就完婚,爹自然不肯答應,他脾氣本就爆裂,一言不合就把那媒婆打將出去。求親的男方家在這斷橋鎮頗有勢力。自從那天之後,我家里的生意便越來越差,客棧里的伙計不知何故,也一個接一個的過來請辭。爹總是愁眉不展,娘還常常背著我偷偷哭泣。後來……後來……後來的事情英娘記不清楚了,只知道有一天爹回家後和娘關起門來大吵了一架,然後就連夜收拾細軟,帶著我們上了馬車,說是要去找英娘的哥哥。哥哥很厲害,是個大英雄,在北邊崔將軍麾下做事。到了他身邊,英娘就不怕被逼婚了。可是走到半路上,忽然沖出來一幫強盜……爹護著英娘逃跑……英娘被抓了起來……好疼,英娘好害怕……」雖然說著害怕,可是小姑娘眼睛里卻並沒有多少害怕的情緒,反而有種空洞的木然。大約是想起了當時的情景,英娘的臉又變成了那種半腐爛狀態下血肉斑駁的樣子。唯獨一頭秀發沒有受損,依舊光亮整潔,綰得一絲不苟。

從四郎這個角度,能看到英娘頭上的發飾原來是一朵朵鮮艷可愛的小蘑菇,隨著英娘的動作而微微顫抖。似乎感受到四郎的目光,有些小蘑菇羞澀的縮了回去。然後又有小蘑菇從英娘的後頸處黑黑紅紅的皮膚里冒了出來。

一個滿身蘑菇的小姑娘!這幅情景真是詭異中又帶了點有趣。

四郎並沒有大驚小怪,靜靜聽著女孩子訴說她的遭遇。一直等她講完了才問:「那一日站在馬家屋頂上,往下面扔鴨子的也是你吧?」

說著,四郎體貼的遞過去一張柔軟的白色麻布,好讓女孩子拭去不小心從眼睛里流出來的閃耀淚痕。真的是閃耀的淚痕啊,仿佛眼淚中帶著些熒光粉似的,在葡萄架子的陰影里特別的明顯。

英娘木然地接過四郎遞過來的麻布,小心翼翼搽干凈眼眶中蜿蜒而下的眼淚,點頭道:「是呀,那些鴨子可都是我特意用寶貝蘑菇養出來的。給馬家人吃,也算是便宜他們了。」

[她說的不會是自己身上長出來的這些吧?]雖然四郎經的事也不算少,不過還是覺有有些惡心,[感覺以後再也不能直視蘑菇了。]

英娘拭干凈眼淚,又變回了原先那副清秀的模樣,略帶羞澀地把四郎的手絹還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