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懷胎鴨1(1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3714 字 2023-02-14

自打進了二月間,就有霏霏陰雨纏綿不去,遠近黛青色的山峰全都籠罩在一層氤氳的水霧里,倘若初略看過去,就像一幅意境絕佳的水墨畫。 若是仔細看,那些腌臢的黃泥小路,以及山間小溪中漂浮起來的菜葉子,間或浮起一只死雞,就能一下子將人從仙境拉回凡塵。

二月的雨又叫做杏花雨,原有春雨貴如油的說法,如今卻連著下了一個月,漚得家里的被子都發了潮,泛出一股奇特的霉味。一大早起來,華陽就指揮著一群小妖怪,拿點了佛手香的熏籠熏被子。

「哎,這天氣可真是叫人沒了脾氣。若不下狠勁把里外都熏透了,只怕里面是會長蟲子的。」熏被子的法門還是隔壁李嬸娘教給華陽的,因此,今日這位熱心的嬸娘也在旁邊幫忙張羅。

在旁邊抖被子的小花妖最害怕蟲子,她用一只手捏著被子腳,戰戰兢兢地問:「被……被子里怎么會有蟲子?是……是什么蟲子?」

李嬸娘瞟她一眼,忽然壓低聲音,有些詭譎地說道:「嬸娘現做著漿洗生意,什么怪事沒見過?真是各種各樣的蟲子都有。最多的是一種肉眼看不到的灰蟲子,也有黑色的小飛蛾。若是死人蓋過的被子,還會爬出一堆一堆的蛆呢。」

小花妖被嚇得一哆嗦,又不敢扔開被子,半哭不哭的表情特別惹人憐愛。

四郎在旁邊聽了,插嘴道:「不會吧。我平日里從來沒見被子里爬出蛆來啊。」

李嬸娘道:「瞎,嬸娘騙你作甚。去年臘月間,我就接到一床被子,是個高大的侍衛樣人拿來的,托我漿洗,結果一拆開,被子里面全是一堆堆的蛆,嚇得我啊,忙不迭把那被子燒了。後來也沒人問我要過那床被子。」

華陽笑道:「莫不是撞上什么臟東西了吧?」

嬸娘道:「可不都這么說嗎,嚇得我連喝了四五個月的符水。偏偏今年正月里還出了日食,因此,我家特意在正月十六那一日燒過紙船,又去城牆上走過一遭,才算是去了霉運。」

四郎看李嬸娘個頭矮,把被子都拖在了地上,就湊上去想幫忙。剛過去,就被那古怪的味道熏得連打了三個大噴嚏。

嫌他添亂,華陽揮手把他趕去了大堂。

斷橋鎮上的小路泥濘難行,進山的路也被泥石流封住了。所以有味齋這幾日客來客往,生意倒比往常好上十倍。

雨天無處可去的街坊,以及被這珠子似的杏花雨困在半山腰的客商,全都坐在有味齋的大堂里,叫上一壺粗茶淡酒,一碟果子糕餅,灌飽了黃湯之後,大多數客人便打開了話匣子,開始高談闊論起來。

如今各地戰亂紛紛平息,只剩兩股勢力在角力,按說日子該好過一些了。可四郎冷眼看著,只覺這些商人的表情竟比往日更要沉重。外來的百姓言談間也有憂愁之態。

兵禍未止,一過新年,又四處都是天災。

剛把幾張蓑衣餅並一碟拍黃瓜送到客人面前,四郎就聽到那個常來有味齋落腳的行商放下筷子,看著窗戶外珠子似淅淅瀝瀝的小雨,嘆道:「如今天時不好啊。自從正月初一日食之後,各地便66續續有些天災地動,光益州就地動好幾次,死了不少人。我從南邊過來,看到江城那里已經漲了大水,戰亂年月人命輕賤,水里不時漂浮過去一具屍體,還都是被人扒光了衣服的。這年頭,升斗小民,做鬼也不得安寧啊。」

他旁邊桌上的中年文士也嘆息一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衣食足故而知榮辱,倉廩足方才知禮節。冉將軍死後,聲望一落千丈的臨濟宗忽而又與天一道聯合起來,共同支持南邊的皇甫氏。這樣一來,南邊不事生產的和尚道士越發的多,可是收的租稅卻是去年的兩倍不止。皇甫氏已經頒布了討逆詔書,要發兵攻打北邊的6、崔兩姓。作戰歷來都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因此,百姓身上的賦稅徭役再增一倍,已經到了不堪重負的地步。可今年的新麥還沒下來,若是繼續這么下下去,今年的收成也懸。聽說南邊連農民留下來做種的糧食都征用了去,許多地方已經有了餓殍。這一戰無論成不成功,今年恐怕都會餓死更多的人啊。」

一個稍微年輕點的客商憤憤不平道:「也是和尚道士這些喪門星全都跑去了南邊,才帶來這些鳥事,北邊再不見這樣的!」

原來,北邊的6閥政通人和,賦稅和徭役都比南邊輕省很多,而且錄用人才比較公平,並不因世家而輕蔑欺侮寒門子弟。加之北地民風彪悍,商人在那里的地位倒比事事講究的南邊高出許多,因此這些文士和商人自然都想要去北邊,這幾位本都是打算借道小盤山北上,誰知卻被陰雨阻塞了去路。

四郎在店里來往上菜,有一句沒有一句的聽他們抱怨外間的局勢。

6天機坐在他慣常的老位置上,用手擺弄著一盤旗子。四郎來回幾次,都見他一動不動,似乎正在對著棋盤長考。6天機旁邊坐著一個戴斗笠的男人,腰肢筆挺,身上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殺伐之氣,一看就是從軍多年的人。

那人方才一聲不吭就從雨幕里進來,自顧自坐在6天機下手,也低頭對著棋局出神。他把帽檐壓得極低,四郎看了半天,才勉強認出來這是誰。

在店里轉了一圈,見客人再沒有別的要求,四郎就回了廚房,用洋糖熬汁做了一大盤琉璃桃仁,切了五個八寶灌心蛋,一碟子鹿肉醬,並一壺燙好的羊羔酒端了過去。

轉過屏風,就聽見戴斗笠的男人壓低聲音說道:「對,6閥已經屯兵洄水北岸,崔家的北府兵也到達濰城,快要和鄭家會和了。只是昨夜探子有回報,說6家軍隊被阻在了魚腹浦的八卦陣外,再也動彈不得。原本八卦陣已經要被師兄和鄭氏兄弟聯手攻破,誰知皇甫氏搬了救兵,幾番你來我往之下,八卦陣最後被聖人女媧親自出手,以山河社稷圖疊加,折了我們不少人手。連作為主帥的師兄也陷了進去。我們幾個一合計,恐怕得師傅您親自出手才行。小盤山這邊,便還是由我來盯著。」

「我知道了,辛苦你們幾個。」6天機柔和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

聽到此處,四郎便確定,這偷偷摸摸的斗笠男的確就是最近風格多變的崔玄微崔師兄了。

崔玄微略帶疑慮的聲音再次斷斷續續地傳來:「……女媧和伏羲這樣插手凡人之間的爭斗,濫用山河社稷圖,已經引起了人界的動盪……最近各地都是天災四起,昨日益州便發生了三場地震,周謙之已經發信過來詢問了。」

6天機便道:「你如實告訴他就可以。事情發展到今日,便如東流之水一般,其勢已成,縱然是聖人也無力回天。況且,女媧在被天道壓制之下,也不可能以真身去幫助皇甫氏,所以你們不必過於擔心。我今日便動身去魚腹浦。」

轉過屏風,四郎才看清楚6爹在桌子上擺的並不是棋局,而是撮了些黑白棋子,好似毫無章法的布在桌上,中間橫斜連帶,看不甚清楚,但是外圍有八個門,還是井然可數的。

四郎盯著看了一陣,就覺得黑白兩色就仿佛形成了一個大的漩渦,叫他頭暈目眩,便猜測這大概是個陣勢。也許是洄水邊魚腹浦上的八卦陣的簡略版吧。

「四郎過來看看,依你之見,此陣該從哪一道門中進入?」6天機一看到四郎,就極和藹地笑著對他招手,讓他站在自己身邊。

小師弟的待遇就是不一樣。崔大公子玩味的勾了勾嘴角。

四郎對自家完美得幾乎不像是真人的老爹,既想親近又有點害怕,所以在他面前特別拘束。如今被捉住要求破陣,就像是去辦公室交作業,然後被班主任逮住,眾目睽睽之下表演解數學題的學渣一樣,當場就覺得有一股熱流直往頭上涌,整個人都不好了。

機關算數什么的,易經八卦什么的,四郎從來就沒有搞懂過好嗎!!!

偷偷瞅一眼眼神溫柔中帶著鼓勵的6爹,再瞅一眼疑似看笑話的崔師兄,四郎使勁琢磨半天,最後抖抖索索的伸出手指,硬著頭皮指了一個方位。

就在四郎伸出手指那一瞬,窗外忽然轟隆一聲落下一個炸雷。屋子里的杯盤碟碗發出「咄咄」的響聲,連梁柱都輕微顫抖起來。外間吃飯喝酒的客人紛紛嚇得往桌子底下鑽去。

四郎好歹也是學會控雷術的人,不至於被嚇得鑽桌子這般不濟事。但是身為妖怪的本能,還是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丹田里的狐珠隨著這陣雷聲,嗡嗡響了起來。

[回去回去,沒輪到你渡劫呢。]丹田里的混沌鍾趕忙吆喝著把嚇得亂飛的狐珠抓回去,然後一屁股坐在了狐珠身上。

因為丹田里兩只蠢貨干起了架,四郎就沒有注意自己指出來的那個方向上,有兩顆棋子微不可查的動了一動,於是陣門的位置便隨之有了改變。

「咦?」崔玄微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詫異地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