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懷胎鴨6(2 / 2)

妖怪食肆 三無齋主人 2939 字 2023-02-14

入席後,饒是崔玄微於富貴鄉中長大,也忍不住驚嘆道:「這樣完整的燒尾宴,我也只在小時候吃過一次,還是汴京幾大世家為了恭賀新皇登基而設。」

四郎舉杯道:「崔師兄是胸懷天下之人,我也不做小兒女姿態。只是今日一別,再會無期,便以這桌燒尾宴聊表心意,祝師兄前程遠大,直上青雲!」

崔玄微雙目如星辰閃爍,他看著四郎,嘴唇蠕動了兩下,終究什么也沒說,只是舉杯一飲而盡。

人生在世上,又豈能事事順心?越是做大事的人,越要控制無益的情感泛濫。魚和熊掌到底不可兼得,孰重孰輕唯有自己衡量,但求無悔而已。

天下大勢風雲激盪,亂世出英雄,流芳百世的名將演繹一場場永載汗青的經典戰役,帝王將相如同天邊的星辰一樣,照亮這暗無天日的世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對於身處其中的人而言,那身後的美名卻也沒有多大作用。雙目所見的都是離破敗的山河,蕭索的市鎮。到頭來只剩下滿身傷痕,一頭白發。

縱有兩三知己,也如那天上的參商二星,總在世事流轉中錯過彼此。縱有偶然的歡聚,轉眼卻要各奔東西,各自投入局中,進行那場永不能停止的戰斗。

不過,世道如此,也是無可奈何之事,若是莫逆在心,本也不必時時刻刻在一處,偶爾有書信來往互道平安,患難之時有人能千里馳援,便也足未平生。這大概就是古人說的君子之交了吧?

***

酒席上的氣氛雖然略有哀意,但是因為雙方都是胸懷磊落的人,所以大體還算是哀而不傷。

酒過五旬菜過五味,忽然從二樓哭喊著沖下來一個人。披頭散發地跪倒在崔玄微腳下,大叫著救命,有惡鬼要吃他,自己肚子里有蟲子之類的胡話。

四郎已經喝得有些暈乎,打起精神定睛一看,原來是宇文青。此時他面上的表情恍如見鬼般驚恐,七竅中都有血跡冒出來,狼狽的姿態和他素日蒼白孱弱的模樣很不同。

宇文青的眼神十分散亂,他四處看了一圈,就縮在崔玄微腳下,一個勁求他原諒。

崔玄微卻一改往日溫柔,無動於衷地漠然道:「你並沒有做錯什么,何必求我原諒。」

宇文青啜泣了一聲,跪在地上顛三倒四的說起了自己是如何陷害崔鐵蟾,又是怎么給崔家的侍衛下毒的。

雖然他的語序混亂,可是四郎還是聽明白了。

原來,宇文青雖然已經被犬戎人弄得不男不女,但是他到底是世家子弟,心里還是渴望恢復宇文家昔日的榮光。可是北府軍尚武,都看不起他這樣做過軍奴的人,處處排擠他,將他好不容易領到的差事全都搞砸。宇文青一氣之下,便與南邊的皇甫勾搭上了,答應替他做卧底。

是皇甫給他中下的母蠱,也是皇甫給他那種使人喪失神智的蠟燭,目的就是讓宇文青去迷惑崔玄微。

可是崔玄微對他實在太過溫柔,幾乎無可挑剔,讓宇文青不由得產生了錯覺,認為即使不用葯物,日久天長,崔玄微也會愛上他。他到底還有些世家子弟的傲氣,就不肯用葯物去獲得所愛之人。

只是他不肯用葯,為了給皇甫有個交代,就一直在向南邊泄露北府軍的一些動態。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崔玄微帶著他們一行南下之後。有一次,宇文青和南邊派來的使臣私下會面,被奉命保護他的崔鐵蟾撞見了。

當然,這種情況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以南邊的使臣就帶著隊伍把崔鐵蟾殺了。

因為崔玄微的行蹤已經被南邊的使臣故意泄露給了冉將軍,所以宇文青借機誣陷死去的崔鐵蟾是叛徒。

也是知道崔玄微身邊忠心護主的侍衛很多,所以宇文青才敢放心大膽的將其行蹤泄露,反正死的都是看不起他的北府兵將。宇文青此人,被犬戎人折磨了那么多年,又沒了丁丁,心里早就有些扭曲了。在他看來,全世界都對不住他。因此除了崔玄微和他自己,別的人都是可以隨便犧牲的。

等到幾人到達余家客棧之後,因為冉將軍已經死去,皇甫對崔玄微的心機手段更加忌憚,多次催促宇文青動手。宇文青只好對崔玄微身邊的心腹侍衛用了那種蠟燭,套出不少機密消息之後送過去。但是,自從到了那個客棧,宇文青體內的母蠱便有些躁動不安,似乎在脫離他的控制,使得宇文青不得不從子蠱那里吸取精氣。正是因此,崔玄微身邊的侍衛才會一日日消瘦下去,宇文青自己的身體也越發的不好。

但即使這樣,宇文青也撐住了各種壓力,沒有對崔玄微下手。

宇文青自認為對崔玄微已經付出了很多,可是崔玄微不僅沒有給予他的深情以同等價值的回報,反而……

說到這里,宇文青的眼睛里留下了血淚,他轉頭惡狠狠地怒視四郎,指著他對崔玄微說道:「這個人,他什么都沒有為你做過,憑什么你對他比對我還好?崔玄微,你實在太薄情了!」

四郎覺得自己簡直是躺著也中槍,忍不住問他:「你把自己描述的那樣痴情,最後還不是讓侍衛送了包著蠱蟲的蠟燭過去,要拖師兄給你陪葬,是不是?」

宇文青臉上都是血痕,這讓他看上去恍如惡鬼,聽到四郎的聲音,他倏忽轉過頭,嘶聲道:「這是他欠我的!這是我該得的!」

一臉的理所當然簡直讓四郎無法反駁。

崔玄微沒有說一句話,仿佛接受了宇文青對他薄情的詰難,只是揮了揮手,讓身邊的老莫將人拖了下去。然後,就仿佛沒事人一般,繼續飲宴,與四郎殷殷話別。

四郎心里很為崔鐵蟾難過,但是,他也知道,這世上愛的種類有千萬種,並非如自己和殿下這樣才是圓滿。對於別人的選擇,自己並沒有什么資格去指指點點吧。或許對於崔鐵蟾而言,只要能夠陪在主人身邊,為其拋頭顱灑熱血,他也就滿足了吧。

因為心中有事,四郎多喝了幾杯,很快就醉倒了,等他醒過來之後,已經是夕陽西下。崔師兄和他的護衛早就踏上了新的征程。

宴席基本上沒有人動過,四郎聽槐大說,崔師兄的意思是這樣宴席他們幾人根本吃不了,請四郎做成流水席,施與斷橋鎮上的孤魂野鬼,也算是替自己積的一點功德。

很久很久以後,四郎聽身邊的妖怪談論起一件奇事。說是在北府軍南下,即將一統天下之時,崔玄微身邊的一員大將英勇救主,死在了敵人的流矢之下,屍體竟然變為了一匹黑狼,然後很快就化為煙塵消失掉了。大家都在討論這究竟是什么傻妖怪,沒聽說狼族有族人不肯上船,反而留在人間當情聖啊。

四郎還聽說在崔玄微登基之前,故地重游封禪太和山,正式追封這員大將為掌管天下疫鬼的瘟神。並且賜葬這位溫將軍於帝王陵寢之側。此後每年都會大辦水6道場,超度在百年戰亂中死去的亡靈。

雖然玄微帝一生精通制衡之術,後宮有三千佳麗,雨露均沾,可是,他臨終時,口中念念不忘的卻是一個男人的名字。

再也不會有人如你那般真摯而深沉地愛著我了,我一度無比羨慕得到小狐狸的那個人,卻不知道,自己也曾經被人深愛過……

此生壯志已酬,若有來生,惟願和你做一對平凡夫婦,還你一世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