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55.54.53.426(1 / 2)

這是一條漫長的貴賓通道,紅絨地毯延伸向看不到盡頭的遠方。

清麗的少年一身素色香雲紗的褙子,佩戴紫檀木佛珠的手伸出來,拉著身後女孩的手。

四點鍾的陽光從走廊的窗戶里漫射進來,在他們的背後,投映出美好的綽約輪廓。

有多么美好,看在趙宣的眼里,就有多么刺眼。

.

趙佑媛沒想到趙宣會在百忙之中出現在這個地方,而趙宣也沒想到,謝清琸會追著趙佑媛來這里。

他的目光下移,落到了謝清琸拉著她手腕的手。

那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怒意,來得太快,一時間快得趙宣都無從明白這種悲傷心情是為何。他深吸了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的酸澀涌動,可還是沒能控制住語氣:「你們手拉手的,是要去何處?」

周圍的人都是一愣。

跟在太子殿下身後的人心想,殿下怎么說話這么古怪,為什么……形容不出來哪里不對勁,但從來沒聽他用這種口氣對別人說過話啊。

謝清琸行了禮,在這里碰到趙宣顯然也是出乎意料的,但他不能耽誤時間,因而選擇了最慎重的回答,彬彬有禮道:「家中有些急事,因而需要媛宗姬幫個忙。」

一般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都會識趣不問了吧。

誰知道趙宣鍥而不舍,甚至笑了一下,只不過那笑意未到眼底:「有何急事,或許我也可以相助。」

謝清琸心里簡直一臉血,目光掃到趙佑媛,福靈心至:「祖母……忽然十分想見她。」

他祖母是皇家嫁出來的,先帝的堂妹,年紀也是大了。抬出這么個理由,趙宣還真不能說什么。

他一時間靜默不語,心里很多聲音,卻都只在說一句話,表達一個感受——

這都見長輩了啊。

他想告誡他們「你們年紀還小」,又覺走到這一步,說什么都沒有了意義,於是在怔然頷首間,兩個人已經告辭,經過了他。

趙佑媛心有掛念地回過頭,夕陽透過走廊的窗戶,將趙宣的身影孤寂地拉長。

她心里忽然地一陣失落,想要解釋什么,時間卻已經不容她磨蹭。她自嘲地想,有什么值得好解釋的呢。

.

如風,抓不住。

趙宣沒有動,聽著他們錯身而過,離去的腳步聲。

然後緩緩地從貴賓通道,走向演奏廳的後台。

他心中恨得緊,也郁得緊。

可是,還是得心甘情願為她解決今天的問題。

原本人來人往的後台因為東宮的駕臨而被戒嚴了,警衛分守兩邊,無關人等統統被勸去了其他地方。

前台觀眾席有和靖長公主坐鎮主持大局,一干女眷也留在那里。景行大長公主和長柔帝姬在後台,聽說東宮也來了,不約而同都是一怔。

這事情雖然影響很惡劣,險些上升到國家層面,又牽涉到兩位宗室女,但好歹不應該勞動到趙宣,他身上承擔的職責一點都不比她們輕松,這時候還要抽時間來處理這邊的事情,簡直到了極限。

長柔帝姬心疼弟弟不容易,見他來了,勸道:「也並非天大的事,我和皇姑奶奶都會處理好,殿下事情多,還是不要再為這些事情勞心了。」

她們都不約而同感覺到趙宣雖然面色平和,但心情不佳,究竟是何原因,卻無以得知了。

趙宣只問道:「老親王如何說?」

老慧親王和太子的日程安排不同,他中午可以趕過來,但下午又必須回皇城去接見挪威國使節團。因此趙宣到場的時候,老親王已經回去了。

想來兩人也都默契地存了一點不要與對方碰面的心思,畢竟碰面了意見不合難免會有不愉快,他們都要盡可能回避這種不愉快,避免感情內耗。

只不過,回去的時候,他還是給兩位公主留了話。

「茲事體大,有損的是皇家顏面。還望重視,給你婕堂妹和媛宗姬都有一個公道。」

趙宣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是趙佑媛動的手。他就是這樣相信她。

可是,他還是要公平公正地處理這件事。

臨時征用為琴室的更衣間沒有監控器,只有走廊上才裝了監控,而門口守著的人防的是盜竊,對每個進出的人都有過登記,當天早晨調琴、搬琴、送校音冊在內,共九十多個人。

……這根本沒法查。因為每個進出的人都有嫌疑,動手的概率都是一樣的。

調查人員正在一個個排查這些人的背景和動機。

.

有人把出入登記簿給趙宣呈了上來,他的眼睛在長長的名單中掃過,卻在看到一個人的名時,不自覺頓了一下。

袁麗羽。

很熟悉,轉而就憶起此人。

不得不說這真是她的榮幸,能被太子想起來的人,都絕對是有其突出的一面的。

對於這個名字的惡劣觀感,讓趙宣幾乎是不自覺地產生了聯想。

她是有足夠的動機的——當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撼動對方時,挑動其他力量去與敵人對抗,才是明智的做法。

幸好趙佑媛早晨上去登台救場,否則,趙佑婕對她的誤會和罅隙一定會更加深刻。

只是,沒有證據的事情,他不能憑空猜測。雖然感覺這個猜測很說得通,但他依然吩咐駐留在當場的調查人員,手指點在這個名字上:「對這個人,多加留意。」

底下人聽了他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怠慢。

這九十多個人,被隔離開,一一帶入不同的房間問話去了,嫌疑最大的是一號琴的調音師,這個躺著也中槍的人倒霉催的成了重點問話對象。

.

門在袁麗羽的身後緩緩闔上,密閉屋子里壓抑的氛圍讓她一瞬間回憶起那熟悉的感覺。

那還是在九皋中學時,她尚沒有走進娛樂圈的時候了。那時沒有想過學校會有一個皇室女,結果不慎碰了壁,直接影響了她其後的人生。

袁麗羽也不知道後來做的到底對不對,她確實是靠著炒作輿論風波成名,並且被簽入了全球十大電影公司。但是如果重來一次的話,她一定不會再去做那樣的事。

可是,沒有重來的選擇,在她那時候的平台上,她能看到的世界就是這么有限,她的人生閱歷也僅止步於十七歲,她做了在當時她認為的最好的選擇。然而站在十八歲,以及更高的角度,再去回憶當時的應對,就會看清自己當初的不明智。

可是人都是這樣的,你不走過這條彎路,經歷過這些,又怎么會發現當初錯的離譜呢?

及至今天,她已經學會了更多的手段,也有了更多的底牌。

若不是早晨,趙佑媛靈機一動上台救場,現在,袁麗羽已經是成功了。趙佑媛的努力和幫助,是一個變數,袁麗羽意料不到。

「走廊監控顯示,你被門口值班人員叫去幫忙,大概是6點20分左右進門,出門時卻是6:40分,這20分鍾的時間里,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專業的刑偵人員,有著很強的理則(邏輯)推理能力,她知道,在這些人面前,她不能撒謊,因為只要撒謊,就要圓謊,圓謊就必然有漏洞,而這些人一定會勘破漏洞。

她面沉入水,坦然承認自己二十分鍾的逗留:「其實一開始叫我進去幫忙,我是不樂意的。那些手冊那么多,要一一分發給調琴師和各種樂器,很麻煩。可大家確實繁忙,我就進去了。里面至少上百架樂器,有的有調琴師,有的沒有,我發手冊的時候,也很有興趣看看他們的調琴手法,畢竟我對音樂並不是非常了解,這樣一來也就耽誤了時間——誰知道會出事呢?」

他們雖然都被帶去接受問話調查,但並未被告知到底是何事,於是只知道是那房間里的琴出了問題,卻不知道究竟是哪個有問題、又是什么問題。

袁麗羽也就全當做不知道。並且還強調了自己參與這件事的偶然性,畢竟這件事看起來不像臨時起意。

她故意把話說得顛三倒四,顯得自己邏輯思維並不清晰。而一個邏輯思維不夠強的人,想要臨時起意,成功做出這種事情,也是很難的。

而除了這以外,她心里還有另外一個底牌。

在沒有到最後一刻,這張底牌,她都不會翻開。

調查人員又問了她一些其他的問題,比如現場怎樣的,大家在做什么,記不記得場中有多少人……

與其說是從她這里了解情況,不如說是從她的回答里尋找有無漏洞,以及觀察她回答每個問題時的表情。

話題很跳躍,有時候問她中學時代最喜歡什么課程,有什么特長才藝;有時候話鋒一轉,就問到了今天的演出,後台的情形,等等。

而袁麗羽面色如常,對答如流。

.

問完了,袁麗羽被示意可以離開。起身時,她緊盯著對方,看到調查人員在冊子上,似乎是打了一個記號。

袁麗羽心中一緊,她隱隱猜測,這大概是自己被列入了重點懷疑對象。

可是——漏洞在哪里?

她並不知道對方這樣做的原因乃是因為太子的懷疑。趙宣讓他們密切注意她,他們自然也就聽從。

她只知道,不能任由自己被懷疑,否則她還會經受更多調查,必須盡快解除嫌疑。

她只能把手里的底牌翻開了!

袁麗羽猛然一頓,拍著頭道:「哎,我突然想起來了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

「想起來什么,細節都說一下。」

面對著調查人員,她的目光絲毫不回避,眼睛上看做出一副回憶的模樣:「也是當時房間里人不多,所以會記得。我發冊子時看到一個人走到一架秦箏前,當時覺得有點奇怪,因為那架琴之前好像被人調過了,而那人又過去調。不過,我也只是多看了兩眼,覺得和我無關就沒想太多。」

「那你還記得,那個人的模樣嗎?指認的話,能否認出來?」

袁麗羽努力地回想一下:「我沒太留意,所以沒太深的印象。指認,也許能夠認得出來吧。」

其中一個調查員走出門去,過了十分鍾左右,把一群人帶了過來,十個人十個人地進門。

如此幾次之後,袁麗羽忽然睜大眼睛,指著人跡中的一人,不停地點頭,沖一旁的調查人員,顛三倒四地說道:「就是他,是他,我想起來了,就是他!因為他的衣服,當時我覺得挺個性的。」

被指認的人,露出錯愕之後的沉郁表情。他個子不高,戴著一副眼鏡。時下特別流行短褐金屬風,他穿著米色休閑短褐,衣服上有拼成圖案的鉚釘,再配上流行的彩色邊框眼鏡,顯得很時髦。

調查人員讓其他人出去,又讓袁麗羽再復述一遍當時的場景。袁麗羽惴惴不安地看了那人一眼,在調查員的安撫後,又聽話地回憶了一遍。

而這個人在聽著袁麗羽的指認後,只是垂下頭,手握成拳,死死捏緊,指節青白。

他的這些細節,沒有漏過那些調查人員的眼睛。

在沒有任何物證的情況下,人證顯然就是最重要的證據。監控錄像顯示,這個男人幾次進出這個房間,並且滯留在房間內的時長大概有半個多小時。

最後,他似是困獸走投無路般,低聲道:「沒錯,確實是我在琴上動了手腳。我用衣服隔著手,沒有留下指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