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其實撒氣的成分比較多,她每天在東宮,要維持太子妃的形象,不能對佣人發脾氣;與皇後雖然減免了晨昏定省,但出於本分去請安時,也得有個兒媳的樣。那些負面的情緒日益積累,只能找太子殿下來做這個受氣包了。
趙宣知道她肯定是又在別扭了,處於這種情緒期的人,你是不能跟她反駁的。是以只能一邊安撫地給她順毛,一邊柔聲道:「對不起,害你這段時間受罪,不能給你分擔,是我不好。你別氣,小心肚子又疼起來。」
雖然這樣哄著,但他心里可不好受。他從小到大可沒人敢給他受這樣的氣,難免有兩分委屈。只不過孕婦事大,他只能耐心等她這段心理震盪期熬過。
他安慰的話語顯然很有成效,趙佑媛聽了之後也沒有先前那么抱怨了。冷靜下來一想,又覺得自己遷怒了趙宣不對。
她覺得自己快要精分了,一邊譴責自己不能亂發脾氣,一邊心情郁卒時發泄一通又會很爽。
只好嘆了口氣:「我最近心情狀況不好,你不要和我計較。」
「恩,我理解的,都能明白。」趙宣俯下身,在她唇上輕輕一吻。他想,她是如此重要,僅僅是這么一句話,就能讓他方才郁郁的心情瞬間回升。
趙佑媛閉上眼睛,心情也會影響身體狀況,雖然她嚴格地按照皇家療養醫院和保育院的時間表來作息,但還是有點輕微的內分泌失調,並且連日的焦慮,也導致了她體內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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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焦慮的原因是方方面面的。
一來對自己新的身份「母親」還無法接受,二來被科普了一大堆生產及哺乳知識,對於可預見的痛苦,讓她有些不安。三來,她這樣穿越來的,經歷過常人沒有的遭遇,鬼知道生出的孩子會不會畸形?
最重要的,她其實和趙宣一樣,心里非常清楚,這一胎雖然沒有人明問是男是女,但它的性別甚至更重要了,如果是女孩,就會帶來一個揠苗助長的問題——究竟是否在這個時段立為儲君?
改革是一步一步來的,輪船若在海中急轉彎,就會發生側翻;國家也是一樣。這並不是適合頭胎生女的時機啊。
被這多重擔憂、顧慮的情緒影響著,她的上火能好才怪。
過幾天他們要去拍透視(b超)看一下孩子的發育情況,她又期待又忐忑,整天被心情折磨,然後再去折磨趙宣。
他們兩個人結婚以來,雖然感情很好,但還是會爆發口角摩擦。
感情再怎么深,總難免為一些小事發生點矛盾。好在兩個人都不是那種矯情造作的人,出了事也不會你虐我我虐你誤會來誤會去,兩人都會挑對方平靜下來的時候,把心里的想法說出來,矛盾化解掉。
日子是用來過的,再深的感情,總是吵架、虐來虐去也會消磨掉。兩個人都深諳這一點,因此吵鬧雖偶有情趣,卻也不會過度。
一般的來說,太子殿下會主動服軟,先遞個梯子,趙佑媛順著下來,也說幾句軟話,兩個人就和好如初了。最多在床上補償一下他,還是和和美美的。
不過自從趙佑媛懷孕後,口角都是單方面的了,每次她發完脾氣又覺得自己特無理取鬧,復又陷入「我真是差勁」的挫敗感中。
所以她最近持續上火,為此還忌了口。
結果,這天半夜的時候,她突然從睡夢中醒過來了。
就是做了一個夢,馬上意識到這個夢再也回不去,於是一瞬間,醒了過來。睜著眼悵然地看著屋頂,她推了推身邊的人:「頌之……」
趙宣從她懷孕之後,為了方便半夜起來照顧她,晚上睡覺就一直淺眠,不敢熟睡。這時被推了一下便蘇醒了,凌晨三點多,正是夜最深眠最沉的時候,因此不免帶了些微微慵懶的睡音:「嗯?」
「我想吃泡椒鳳爪……」趙佑媛可憐巴巴地說道。
懷孕之後她就忌口了,東宮膳食全部是按照營養師搭配的單子來,加上她近來上火,膳食搭配的很清淡,她懷孕本來就口重,如此一來簡直淡出個鳥。
其實泡椒鳳爪她也沒多愛吃,穿越過來之後四五年了,都未曾想起過。
也就是剛剛做夢,想起了和它有關的一些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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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里似乎是一張泛了舊的老相片。
還是穿越前的時光,她和朋友一起走在校園里,人手一袋泡椒鳳爪,邊吃邊聊。
「你看那些青春小說,小清新走在街上,手里拿著一杯星巴克的咖啡dq的冰淇淋什么的……」
「想要破壞這種情調太簡單了,我手里捧個烤地瓜,或者啃著雞爪,走在她旁邊,就把氣氛都破壞了。」
「哈哈哈,別這么壞……」
昔日少女笑得前仰後合,不必顧及吃相,也不必顧及在路人面前的形象,她們都是普通的女孩子,也有著普通人才會擁有的快樂。
可惜,都只能留在回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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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宣覺得她大概又是口味奇特了,她懷孕後口味就變化得厲害,如今上火還想吃泡椒,有了吃桂圓的前車之鑒,他怎么能夠同意。只能安撫地哄道:「乖啊,晚上吃辛辣對胃不好,咱們少吃點發物,明天讓膳廳做糖醋味的怎么樣……」
話還未說完,他忽然感覺身邊的人身子微微輕顫,似乎發出了抽泣的聲音。
趙宣一愣,忙起身打開床頭燈,朦朧昏黃的燈光下,趙佑媛一手抓著被角,看樣子是竭力忍著,不過眼淚都順著眼角滑到了枕頭上。
他有些吃驚,竟然饞鳳爪饞到哭了嗎,他怎么從來不知道他娶的是這樣一個吃貨?
醫生又說這段時間太子妃的心情一定要好,盡量平靜,生氣傷心都不好,他是真的矛盾啊……
於是打鈴,喚來了官事廳起居處的值班人員,吩咐道:「去御膳廳那邊看看,問問有沒有泡椒鳳爪,給太子妃端一點過來。」
當然了,根據他對御膳廳的認知,應該是……沒有的。因為全家沒一個愛吃的,加上東宮有孕婦,更是不會事先准備這個。只希望某個廚師自己嘴饞有囤貨吧,或者沒有更好……心情好復雜。
他抽了帕巾給身邊的人擦眼淚,醫生說了,太子妃這段時間容易敏感,心緒柔弱,一定要順著她。
當然,就算醫生不這么說,趙宣也肯定會這么做。他俯下身,在她臉上、眼睛上落下細密的吻,沒有問她原因,只是用這種方式安撫她突如其來的負面情緒。
以前他這樣做,都是比較管用的,可是這一次卻沒什么用,趙佑媛嫌煩,把他揮開了。
她正陷入想家的一發不可收拾中,身邊的人還老親她,這么破壞氣氛,怎么受得了。
太子殿下頓感憂傷,在床上被嫌棄了怎么破!連這一招都沒有用了,還怎么度過剩下漫長的五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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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廳值夜班的人聽了東宮那邊莫名其妙的要求,就知道太子妃大概是犯了口重了。現做根本來不及,宮廷也不會吃外面的包裝食品。倒是四川那邊特供了泡椒雪筍,反正都是泡椒味的,太子妃應該就是想吃那個山椒味,於是只能叫人端了一碗泡椒雪筍送過去。
官事廳起居處的人把泡椒雪筍端進了寢宮,看到太子殿下已經起床,睡衣外面披著常服外套,等在那里了。
看著太子殿下俊秀的臉上,眼睛下方有點隱隱的青色,那工作人員不禁有點心生同情。趙宣白天忙完了政事,晚上還不能和懷孕的太子妃溫存,這就罷了,半夜還要起床伺候,這樣勞累,也是辛苦。
不過太子殿下似乎對於此事很有滿足感,任勞任怨,他們也就只能羨慕羨慕太子妃好命了。
趙宣端著雪筍進門,老實說他是有點挑食的,絕不碰任何動物的內臟和器官,所以對於趙佑媛想要吃雞爪這種事,他只能理解,卻無法感同身受。
如今看到御膳廳找來了泡椒味的雪筍,他都不禁替她松了口氣。
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他拍了拍趙佑媛的肩膀,柔聲道:「寶貝,起來吃點?」
趙佑媛被他扶著坐了起來,趙宣拿了個軟軟的靠墊放在她身後,給她調整了一下舒適的坐姿,然後夾起一片雪筍送到她嘴邊。
其實哭過之後,排遣了一些心中積郁,趙佑媛倒又不那么想吃東西了。
不過看著趙宣被她折騰得半夜跟著爬起來,再想想他白天都要處理國事,她心中不免有些內疚,就乖乖張開嘴,咬了一口。、
一邊吃著,同時心里又想,他也不是無辜的!都是因為他,害得自己這么辛苦,孕吐也就罷了,想想半年之後要迎來的順產——現在折磨他都是應該的!
她在這種bt扭曲的矛盾心情下咽下了雪筍。
趙宣見她肯張口,自然也是心中一寬,又不免囑咐提醒:「少吃點,你小心又肚子疼哦。」
吃了沒幾口,趙佑媛推開面前的碗筷,搖了搖頭,身子滑回被窩里縮了起來:「我不想吃了。」
於是趙宣打鈴,叫人來收了,趙佑媛看著他被自己折騰起來的身影,又看了看卧室牆上的掛鍾——凌晨五點多了,這一捯飭就是兩個多小時。
一種內疚又甜蜜的心情涌上來,她眼巴巴地看著趙宣,鬼使神差道:「頌之,對不起。」
趙宣一怔,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了。他如今簡直成了多面手小超人,以各種姿勢應對她五花八門的心情。
「怎么了?」他不動聲色地一笑,回到床上,伸手為她梳理鋪在床上的亂發。
趙佑媛眨了眨眼睛,她知道,在這邊的世界上,沒有人會比趙宣待她更好了。他把自己視作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給他帶來影響,乃至傷害。
人總是喜歡傷害最親近的人,因為不必害怕失去,所以肆無忌憚。
可是她只想珍惜,留住這個,世界上最珍愛她的人。
「沒什么。」她笑了笑,迎著晨曦的第一抹光,因懷孕而發胖的臉上白白的,那抹溫和的粉色才能隱隱浮現臉頰:「我最愛的人是你。」
盡管已經結婚快十個月,但這句話傳入耳中,趙宣還是感覺自己的心都為了這句話飄出來了。這真是結婚以來聽到的最動聽的話。
「我也是。」他眉目舒展,報以溫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