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溫和的秋雨。
你在晨曦的寂靜中醒來,
我已化成無語的鳥兒振翅疾飛……
我是溫柔的星群,在暗夜中閃爍著微光。
不要在我的墓前哭泣,
我不在那里……
何冉緩慢地將書本合上,想起那個躲在夜里獨自哭泣的女孩,心酸難止。
*
在那之後,何冉又搬回了單人病房。
沒有聚,就沒有散。
楊文萍每天會來看她一次,何勁也會偶爾出現。何冉行動不便,他們請了專人保姆來照料她的衣食起居。
保姆是個做慣了粗活的四十歲婦女,每次她幫何冉擦澡時,那粗糲的指腹所帶來的不適感,總會令何冉回想起蕭寒的半截斷指。
曾經是枕邊人,如今卻在天涯各兩端,唯有嘆息。
腰穿治療仍在進行中,何冉下肢麻木的現象也趨於嚴重。她擔心長久這樣下去,雙腿會一步步走向癱瘓。
病患在化療中表現出的後遺是因人而異的,醫生也無法給出准確判斷。
何冉不願意鋌而走險,更何況要以自己的雙腿做賭注,她不得不中途喊停。
然而中斷了腰穿後,雙腿的麻木現象並沒有因此得到緩解。
日夜顛倒,白天她受葯物作用而昏昏欲睡,到了晚間,卻又因為骨骼的陣痛而格外清醒。
正如於珍所說,深夜的醫院是個充滿死亡氣息的地方。
夜不能寐時,睜大雙眼看著漆黑的天花板,聽見門外手推床漸行漸遠的聲音,一直到長長的走廊盡頭仍舊傳來回音。
那凄厲的聲音就像地獄打開了大門,百鬼在招魂,不絕於耳。
每每這個時候,何冉的心情總是格外悲涼。
先是圓圓,然後到於珍,誰知道下一個躺在上面的人會不會就是她呢?
即使不願意承認,她現在的狀態就像是一個等死的人。
這里是個會使人意志崩潰的地方,沒有人願意久留。
第二日,何冉申請回家休息幾天,醫生同意了。
出院那天正是二月的末尾,天氣漸漸回溫。
空氣里飄散著的細細雨絲,以及枝頭冒出來的綠芽,無不昭示著早春的到來。
這樣富有生命力的景象,也令人心頭的陰霾消散了不少。
何冉忽然想起蕭寒說過月底回北京,不知這個時候是否已經動身。
楊文萍和何勁這幾日都不在廣州,據楊文萍所說,她囑咐了韓嶼來接何冉出院。
何冉足足在醫院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始終沒見到他出現。最後她不得不拄著拐杖,自己攔了一輛的士坐回去了。
多日的失眠在接觸到家里那張柔軟舒適的大床時,終於得到了彌補,何冉整張臉埋進被子里,滿足的一覺從午後直睡到黃昏。
昏昏沉沉間聽到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不知是誰回來了,她閉著眼睛不想動。
有腳步聲由遠至近走來,時而虛浮,時而沉重,像是喝醉的人。
那人最後在自己床前停下來,何冉不得不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翻過身。
看清來人後,她即刻皺起眉毛,「你怎么進來的?」
韓嶼歪歪扭扭地靠在她的床邊,笑得很痞。
他喝酒上臉,眼神渙散,兩頰紅得反光。
韓嶼甩了甩手上的一串鑰匙,說:「你媽給的。」
何冉坐起身,朝他伸出手,語氣疏離:「我已經平安到家,你把鑰匙還給我就可以離開這里了。」
韓嶼垂下眼睛,一動不動,視線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胸口。
何冉低頭看,才發現自己走光了。
她不動聲色地將睡衣往上拎了拎,撫平褶皺。
韓嶼勾起嘴角,語調輕佻,「不用遮,也沒什么可看的。」
何冉閉著嘴不說話,無意與他起爭執。
韓嶼悠然自得地坐下來,歪頭打量她:「聽說你跟那個男的分手了?」
何冉面無表情,不作回應。
韓嶼落井下石,「當初你還信誓旦旦地說他不是盧京白,現在他還不是照樣做了逃兵。」
他不屑地哼一聲,又伸手捏捏她的臉頰:「我早就說過他堅持不了多久的,你還不信,跟我在一起多好。」
「我跟他怎么樣都不關你的事。」何冉避開他的手,面色如霜,「你只需要記住,我跟你沒可能。」
韓嶼臉色忽變,醉酒的神情使他看起來更加凶神惡煞,「何冉,你太不知好歹了。」
何冉不動聲色地扭過頭,「你請回吧。」
韓嶼氣極反笑,穿著皮鞋的雙腳直接蹬上她的床單,沖著她耀武揚威:「我今天還就不走了,你能把我怎么樣?!」
何冉平靜地站起身,淡淡道:「那我走。」
她腳剛邁出去一步,就被一股蠻力拽了回去。
虛軟的身子經不住這般強勁的力量,摔倒在床上,韓嶼壓了上來。
「何冉,你是誠心要把我氣死嗎?」他的臉懸在上方,面孔扭曲,像一頭紅了眼的野獸,「之前你說你要跟那個男的在一起,好,我放你一馬!現在那個男的走了,你還是對我不屑一顧!」
「你說!我到底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何冉一張臉上無波無瀾,神情寡淡:「喊夠了沒有?喊夠了你就走吧。」
韓嶼徹底被激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你!」
他突然埋下頭來,一嘴用力咬在她的肩頭,何冉吃痛地蹙起雙眉。
侵略並沒有就此停止,睡褲的松緊帶在兩人手中來來回回,拉拉扯扯。
何冉說了句什么,身上的人已經完全失去理智,全然不顧。
她松開手,睡褲被韓嶼成功拉下來半截。
何冉手臂伸向一旁的櫃子,奮力摸索著什么。
床頭放著一份水果盤,她中午削了一個蘋果吃。
她的手不夠長,咬著牙努力往前伸,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
不停地往前伸,終於夠到了。
手心緊握著那柄尖銳的物體,高高舉起,她毫不猶豫地著朝韓嶼背後扎下去。
刀鋒破開血肉深□□去,那瞬間的快感讓她將腰穿多次後的郁結都發泄出來了。
韓嶼短促地悶哼一聲,臉部肌肉驟然縮緊,身子僵硬得不能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手才緩慢移動起來,碰了碰自己腰側,那里一片血肉模糊。
他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何冉:「你真的敢……」
何冉推開他,站起身。
她用力喘息著,沾滿血跡的小刀掉落在地上,「你不做到這一步,我也不會這么對你。」
韓嶼的醉意似乎到了這一刻才全部消散,睜大的眼球爬滿了血絲,眼眶里的驚痛呼之欲出。
身子靠著床邊緩緩滑落,何冉頹然地在坐在地下,眼神失去了溫度:「韓嶼,你腦子真的有病。」
「你已經有那么多青春漂亮的女朋友了,為什么還要一直纏著我這個半死不活的葯罐子?」
「我都成這個樣子了,你為什么就不能放過我!」
劇痛使得韓嶼無法大聲說話,憤怒也隨之一點點澆滅,身體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不得動彈。
過了半晌,他才緊皺著眉頭說:「你問我為什么,我也不知道。」
「就像我問你為什么執迷不悟地要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你也沒法回答我。」
……
回味著韓嶼的這句話。
何冉慢慢牽起嘴角,啞然一笑。
是啊,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找不出理由的。
他們不過都是受心驅使、無法違抗的可憐人。
何冉不緊不慢地撥打了120,隨即將手機丟到一邊去。
她整理好凌亂的睡衣,披上一件大衣,朝門口走去。
即使步履蹣跚,她的背影卻帶著一種斷然、決絕的意味,那道背影令她看起來刀槍不入。
韓嶼死死地盯著她,從牙縫里擠出幾個撕裂的字音:「你要去哪里!」
何冉頭也不回,錚錚有聲:「去找他。」
去找那個人。
我心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