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伍拾肆(1 / 2)

謝小蠻昏昏沉沉的,耳聽的車輪碾過地面的轆轤聲響,想發出聲音呼救,嘴巴卻被堵住了,手腳也被捆縛起來。那兩人無緣無故為何要來擄她,難道是遇見拐子了?

她卻不知自己被那兩人擄走的時候,江庭手下的一個探子恰尋到她,見此情景慌得迭腳不停,又趕緊回去通報。這爪機書屋城內有哪些慣來游盪的拐子,那探子如何會不知,便知謝小蠻不是被拐子擄走,江庭一聽,當即沉下臉:「莫非,是那邪教雖死未僵?」

他不愧是被謝小蠻腹誹成江陰險的人物,擄走謝小蠻的正是邪教成員,因為當時不在城內,僥幸逃脫,其中一人還是董雨的熟人馬興婆。

兩人的目標是神貓,只是在同福巷周圍游盪了好幾天,一直沒找到下手的機會。一大早聽說神貓不見了,恰見著一個鬼鬼祟祟的女子從蕭家小院兒里溜出來,便也以為是謝小蠻擄走了神貓,索性把她給抓了起來。

所以聽馬興婆惡狠狠道:「小蹄子,你把神貓藏哪去了?」的時候,謝小蠻是懵逼的,神貓能被藏哪去,神貓就是我啊!

這話她當然不能說,只好裝傻。

馬興婆伸手在她臉上摸了摸:「不說是吧?看你這小臉蛋生的也俊俏,你若不老實,休怪老婆子我狠心把你賣到窯.子里。」

謝小蠻想了想,忽而笑道:「婆婆,不是我不能說,實在是不敢,若是被主人家知道了,我怕是連命也保不住。」

爪機書屋城里早就暗地傳著是有什么大人物把神貓給擄走了,馬興婆一聽,莫非傳言竟是真的?她原還想著折磨折磨謝小蠻,不怕這細皮嫩肉的小妮子不開口,此時便有些心虛起來。

謝小蠻觀其顏色,知道這老婆子被糊弄住了,趁熱打鐵:「婆婆的身份,我也能猜到些許。只是您老人家既逃過一劫,何必再回去蹚渾水?神貓可是在官家面前都能有個座兒的靈物,我勸婆婆一句,您還是別沾手為妙。」

神貓進宮的事馬興婆也有所耳聞,見這小妮子竟連各中細節都知道,愈發信了謝小蠻是奉什么大人物之命把神貓給偷走了。狐疑地上下打量著謝小蠻,謝小蠻笑意盈盈的任她看。馬興婆見她小小年紀鎮定如斯,也熄了折騰她的心思,簾子一甩就出了車廂。

謝小蠻料定她是和同伙商量對策去了,面上的笑容收起來,心里著實惴惴不安。車廂的四壁都被木板釘死,看不見外頭的情形,只能通過聲音判斷應該是出了城。離爪機書屋城越遠,她安全返回的幾率就越小,正焦慮不已,身上忽的又騰起了冷熱交替之感,謝小蠻心中一喜,難道,要變了?

那邊廂馬興婆正在和同伙壓低了聲音爭吵,馬興婆因為畏懼不願再蹚渾水,另一個叫做樂三的卻不肯。

「既然已經做了,就沒有回頭的道理,」樂三道,「咱們只把神貓的下落逼問出來,再把那小蹄子遠遠地賣掉,神不知鬼不覺,能惹上什么麻煩?那小蹄子顏色好,身段也不錯,又能言善辯的,想必能賣不少錢。」

「你糊塗了,」馬興婆不屑,「這事怎會沒人知道?那小蹄子既然背後有人,她無緣無故失蹤,主家豈有不追查的道理。」

樂三被她說的有些不耐煩:「那我倒是問問你,人我們已經抓了,縱使現在把人放了,難道你能肯定那小蹄子的主人家不會追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兩人正吵得不可開交,迎面見官道上駛過幾輛大車來,方才住了嘴。此時細聽,身後的車廂里卻傳出一陣極低微的喀拉喀拉聲,好像是什么尖利的東西抓撓板壁。馬興婆心中一凜,趕緊掀開簾子。

一道灰色的影子便在這當口竄將出來,樂三一個不察便被狠狠撓中面門,手中韁繩一松,只聽駕車的馬兒咴咴嘶鳴,馬臀上挨了貓兒一爪子,前蹄撞在路邊的石塊上,整輛馬車竟被帶著轟然傾覆。

剎那間煙塵四起,人仰馬翻。對面駕車的馬夫趕緊勒住馬,車簾掀開,一個保養得宜的婦人露出臉來:「出什么事了?」

車轅上坐著的婆子忙道:「待老身前去看看。」

走近一看,馬興婆和樂三被壓在車下,一個臉上還滲著血,另一個哀哀叫著忙不迭呼救,奇的是不遠處還趴著一只灰貓,想是腦袋撞在了石頭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灰貓……」跟著婆子一起過來的車夫道,「秦媽媽,這幾日路上不是總遇著人嗎?說是晉王府在找一只灰貓。」

因著爪機書屋城里一直找不到謝小蠻,晉王府便派了不少人出城找。是以路上的行人都在傳,說是王府的貓兒丟了,那貓綠眼睛、白肚子,難得的是一只灰色狸花。

灰色狸花不多見,秦婆子定睛一看,眼前這只不就是。再一想那貓兒方才是從車廂里竄出來的,莫不是被這兩人給拐了?

她忙過去將事情向那婦人稟告,婦人想了想:「不管怎么樣,先把人救起來牢牢看好便是,那貓兒看起來受傷頗重,趕緊的給包扎了,送去王府吧。」

秦婆子一面稱是,一面道:「咱們原是來接六娘家的小郎君,橫生枝節,會不會不妥?」

「這有何不妥,」婦人擺了擺手,「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況且這貓兒是不是晉王府要找的那只,且還說不准。」

當下車隊進城去了晉王府,謝小蠻被細細地包扎好,還沒完全清醒過來,就感覺到一雙手緊緊摟住她,溫熱的液體不斷滾落,滲進她臟兮兮的皮毛里,教她渾身抖得愈發厲害。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再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蕭昀的床上,床沿上趴著的卻是顧昭。

蕭昀和蕭曈東倒西歪地軟在椅子里,腦袋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忽而重重一跌,蕭曈驚醒過來,見床上的灰貓睜著兩只翠綠色的眼睛盯著他,連忙大喊:「饅頭醒了!」

這一下整座院落都擾攘了起來,兩個小屁孩齊齊撲上來,小白搖著尾巴把爪子搭在床沿上,連破軍都湊過來盯著謝小蠻。只有顧昭不說話,也沒有激動地撲上去抱她,謝小蠻見他眼睛紅紅的,想到那時候滴在自己背上的淚水,情不自禁地伸爪子在他臉上輕輕一碰。

顧昭卻忽然站起來,轉身就走了出去。

「哎,阿昭!你去哪!」蕭昀莫名其妙,「饅頭好不容易醒了,他怎么還生氣了?」

手里攥著貓牌,顧昭站在院子里。眼見的屋子里進進出出的都是人,晉王妃趕過來了,晉王也趕過來了,程家、蔡家、大長公主,甚至連慶國公都派了人來。人人都在為謝小蠻的平安而歸高興,只有他心里堵得厲害。

他氣的是自己,氣自己在饅頭失蹤的時候無能為力,阿昀也好展大哥也好,所有人都能出力去尋找饅頭,他卻只能坐在屋子里,像個傻子一樣的等。

那時候桐姨說,饅頭如此出眾,家里怎么護的住她。是啊,他沒本事護住她,可她在醒來時候的第一眼,不看蕭昀,不看蕭曈,只看他。

她本可以過上更好的日子,晉王府、程家,甚或是縣衙,哪里不比跟著他這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要好。可是他舍不得。

顧昭記得因為謝小蠻愛吃李子,可是這東西冬天的時候精貴,寇夫人有一次送了整整兩匣子來,謝小蠻一下子就抱著不放。寇夫人便打趣她道:「饅頭便跟著我回家去如何?包你吃李子吃到高興。」謝小蠻聽了,轉而卻抱住了顧昭的腿,甩著尾巴直搖頭,逗得寇夫人笑個不停。

那自然只是寇夫人的一句玩笑話罷了,那之後有更多的人如此逗她,王公、巨商,甚至連太子都開口要養她,她從沒說過好。

這般的深情厚誼,而他什么也不能回報給她。只是因為舍不得,只是因為他是個無用又自私的人。

不知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杜桐娘匆匆趕來,見顧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心里一慌:「阿昭,你莫不是聽說了什么?」

「桐姨,這話是什么意思?」顧昭心思敏捷,雖在神思恍惚的時候,依舊立刻聽出了杜桐娘話中的不對來。

杜桐娘待要拿話遮過去,又知道這孩子不好糊弄,才嘆了口氣:「娘子的娘家人來了,說要接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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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小蠻足足在家里養了十來天,傷才算是徹底好了。

當日她重新變成貓後逃出來,可巧運氣不好也被大車壓中,沒想到竟被家里的故人所救。她一直以來都猜測顧昭已經過世的父母身份不簡單,倒沒預料會是這般情形。

慢吞吞地溜下床,許久沒出門放風,跨出院門的時候,灰貓抖了抖身上的毛,感覺渾身都舒暢了起來。她如今是城里的名人,聖上金口御封的神貓,一路走過去,沿街的路人各個忍不住看她。

左右謝小蠻也對這些眼神洗禮習慣了,徑直溜達到程家門前,門子見著她了,趕緊迎出來:「饅頭來啦,快些進來,顧郎還沒下學呢。」

顧昭正在程宗輔的書房里挨罵:「你看看你這寫的是什么玩意!還沒阿昀的課業精細,素日里都誇你聰慧,你便是仗著這聰慧不肯把心放在學業上?」

這話說得頗重,顧昭也不辯解,只垂首聽著程宗輔的訓斥。程宗輔罵了一通,才端起茶碗來猛灌:「我知道你近日因為家里的事不痛快,只是因為這些就影響到學業,還怎么做學問。」喝完茶又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既是外婆她老人家想我了,使人來接,沒有說不去看望老人家的道理。」

「少見我面前打馬虎眼,」程宗輔嫌棄地擺手,「我還不知道你這小子的心眼有多少,你那外家做事確實不地道,你不想親近他們也正常,若是不願,左右你去看了老夫人,我再差人接你回來便是。」

「先生,」顧昭抬起頭,「若真如此,先生不會斥我不孝嗎?」

雖然程宗輔嘴里一直說著不收學生,卻是叫顧昭改口稱他作先生,心里也是把這孩子當學生看的,此時聞聽,心中嘆息,口里還要不客氣道:「說你聰明,我看你就是個傻子。你姓顧,又不姓曾,就算要盡孝,也是在姓顧的家里盡孝,沒得去姓曾的家里住著的道理。況且你母親既已去世,你一個小孩子去那里客居,能討的什么好來,不過是你外婆年事已高,心疼你這個唯一的外孫,才差了人來接你,你若是不去,誰能說你什么。」

他心想這曾家真是打的好算盤,當年女婿出事,不曾幫扶一把不說,幾個大舅子還把前去投奔的曾氏拒之門外,曾氏只好帶著尚在襁褓的幼子回鄉,沒幾年就病故了。可憐顧昭一個小小孩童,無父無母,又被宗族欺壓,若不是有杜桐娘這個忠仆,怕是早就被磋磨至死了。

眼下曾家來接人,卻一概不提當初做的那些惡心事,擺出一副親外家的款兒來,見顧家家境平平,言語間很有幾分不客氣。若不是見著顧家和晉王府的關系,又聽說顧昭拜了個好老師,便是不容分說把顧昭帶走的事,他們沒准也做的出來。

當然,這些話便是不說,顧昭心里也清楚。

他從小早慧,杜桐娘很早就把家里的事告訴他了。他父親顧銘曾在朝為官,只是後來卷入了奪嫡之爭,不幸亡故。偏顧銘出身普通,因著他是成元年間的探花郎,被袞國公府瞧中,榜下捉婿與國公府的六娘子成親。及至顧銘出事後,國公府冷眼旁觀,曾氏心灰意冷帶著兒子回鄉。所以顧昭長到九歲,從未見過外家的任何一個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