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捌拾貳(1 / 2)

蕭昀失魂落魄地走了,回到家後,謝小蠻心里也不好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對還是錯,但一直瞞著蕭昀,顯然對他是不公平的。她想了想,還是沒把這事告訴顧昭。既然已經解決了,就不要在他們兄弟間留下疙瘩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謝小蠻沒有太多精力關注蕭昀的事,原因無他,程宗輔病了。

老頭兒年前就病過一場,幾乎沒瘦脫相。後來好不容易將養回來,卻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程之捷在一年前拜了道華真人為師,那道華真人醫術超絕,甚至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名號,程之捷請他來給父親診病,他只是搖頭。

其實謝小蠻早就有過預感了,程宗輔年近七旬,在這個年代,是難得的高壽之人。他的身體慢慢虛弱下去,不是什么別的原因,乃是生老病死,自然而然。再好的醫術,再珍貴的葯材,也無法阻止這個結局的來臨。

所以聽說程之捷把自己的老師給請過來了,程宗輔還罵了兒子一通。當年被流放的程之敏早已去世,程宗輔膝下就只這一個子嗣。程之捷先天不足,是以程宗輔也從來沒希望他能繼承自己的衣缽。

他知道程之捷愛醫,便舍了這張老臉去求道華真人收兒子為徒。為人父母者所求的,也不過是兒孫都能心想事成、健康快樂。

「我只是放不下你。」

握著寇夫人的手,看著妻子滿面的淚痕,老頭兒的眼中滿是柔和的光。寇夫人還年輕,因著保養得宜,觀其面容只有三十出頭的樣子。「怪我,不能再多陪你一會兒。」

掌心里的那只手顫抖著,卻是枯瘦如柴。寇夫人緊緊地抓住,強笑道:「你既然知道,那還不快把身體調養好。若是敢在我前頭走了,我可是不依的。」

「好好好,」程宗輔輕聲笑著,一滴渾濁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去,很快就隱入了軟枕中,「我陪著你,我一定陪著你……」

但他很快就陷入了沒日沒夜的昏迷,水米湯葯一概喂不進去,只能勉強靠參湯吊著。

顧昭告了假,和程之捷一起日日守在老師床前。蕭昀卻是無法從朝中脫身,但也盡量擠出時間來探望老師。就連跟著曾家閉門守孝的蔡月瑩也來過好幾次,只是她到底是做人媳婦的,原還想住下來,寇夫人怕曾家有微詞,好說歹說給勸了回去。

所有人都知道,程宗輔沒有幾天好活了。

這是謝小蠻第一次直面親朋的死亡,從穿越至今,她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所有人都活得好好的,不是嗎?哪怕蕭昀和蕭曈生分了,顧昭為了避嫌,和兩人也不再像往日那般親密……哪怕一切都變了,物是人非,但至少他們還活著。

可是程老頭兒,謝小蠻想,她或許再也見不到那個老頭兒了。

第一次見面時瘋瘋癲癲,其實精明內藏。謝小蠻一早就知道了,老頭兒不傻,他只是心軟。這樣一個心軟到幾乎是個濫好人的家伙,哪怕他做過很多很多錯事,對謝小蠻一直都那么好。

她以為,老頭兒會永遠這樣對自己好下去。她潛意識里確實是如此認為的——她是一個穿越者,她是被優待的。

看看身邊,難道不是這樣?壽命遠比人類要短的大黃、豆腐、小白都還好好活著,大黃甚至還能捉老鼠。可是現在她明白了,這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驚覺充塞著自己最多的不是不舍和悲戚,是惶恐。惶恐於程宗輔的即將離去,更惶恐於或許還會有更多的人如同他一般。

一月的寒冬里,123言情城開始飄雪。就在雪霰子落下的第一晚,一直昏昏沉沉的程宗輔醒了。

道華真人就住在正堂旁的小院里,匆匆趕來後一看,只是垂下眼簾搖頭。眾人便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程宗輔卻顯得很高興,聽說蕭昀剛來看過他,被宮里派人來召回去了,微笑著道:「那孩子也忙,我的事就不要通知他了。」

聽他說了這句話,屋子里已經有人開始低聲啜泣。老頭兒枯瘦的手落在灰貓背上,謝小蠻忍不住將爪子蓋在他的手指上,軟軟的貓掌墊和老人病骨支離的手指觸碰在一起,教人觸目驚心。她猛地別過腦袋,不想讓程宗輔看到貓曈里的水光。

程宗輔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背毛,輕聲道:「阿昭留下吧,我有話和你說。」

眾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程之捷扶著幾乎連路都走不了的母親,只剩下顧昭站在老人的床前。

「我想了想,有些事終究還是要讓你知道的。」程宗輔的聲音很輕,飄散在空氣里,伸手一扯,似乎就會碎掉。

「我這一生,雖然號稱桃李滿天下,真真正正當做弟子教導的,只有四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阿昀,還有兩個,是先皇……和憫太子。」

程宗輔還記得自己參加殿試的那年,京城里的花開得尤其早。那時候在位的還是高宗皇帝,他雖然才高八斗,素有文名,只是策問一門的成績實在稀爛。高宗皇帝喜歡他的才華,特將他點入二甲,入了翰林院。

他向來是個沒什么野心的人,日日在翰林院中勘書研典,日子倒是過的如魚得水。一日,他在翰林院的書樓里見著了一個錦衣玉冠的小小孩童,那孩子不過六七歲的模樣,踮著腳要夠一本《華陽國志》。他將書幫著拿下來,因笑道:「你還這么小,看得懂嗎?」

小小的孩童笑彎了眼:「今日看不懂沒關系,明日,後日,總有一日會看懂的。」

他當時便吃了一驚,這孩子好生聰慧,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見識。又奇怪他為何能在翰林院出入,後來才知道,他正是高宗皇帝的嫡長子,當朝太子。

和幾十年後,成為一個諱莫如深的存在不同,那時候的憫太子從小就展露出了不凡的天賦,不管是高宗皇帝還是朝臣,都對他寄予厚望。

憫太子經常來翰林院看書,一來二去就和程宗輔熟識了。高宗皇帝知道程宗輔是個書呆子,也不禁止兒子和他來往,後來還讓程宗輔做了太子試講。

就是在做太子試講的時候,程宗輔的學問開始在朝中大放光輝,終於有了揚名的機會。他與憫太子一為臣,一為君,又是一為師,一為徒,程宗輔幾乎將全部的心力放在了教導這個孩子身上,而憫太子也不負眾人所望,寬仁聰敏,頗有上古君子之風。

彼時的皇朝在立國之初的動盪之後,正到了休養生息的時候,天下需要這樣一個仁君,以憫太子之風,也當得了如此贊譽。

誰又能料到呢,他竟然會有那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