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零四】金錢蒲(1 / 2)

求女 趙熙之 1643 字 2023-02-16

心病難醫,尤其經年累月拖成大疾,更是難上加難。李淳一是合格的道家子弟,天文歷法、符籙經文、醫理單方皆有造詣,但對自己的毛病束手無策。

治無可治,就藏起來。她藏得一直很好,可回了京便原形畢露,吐得一塌糊塗。

風過柳梢頭,悉悉索索。李淳一心口傳來隱隱壓力,隔著初秋袍服能感受到一點手溫,宗亭靠她很近,肩膀隨時可以借給力氣透支的她倚靠,不過她聽到了不遠處的腳步聲,於是抬手摘了一片葉子,後退一步轉過身,低頭吹響了薄薄葉片,不滿意地說:「長安的樹葉吹起來還是這么難聽。」

她言罷大步跨上台階,廡廊下恰有一隊衛兵經過。衛兵停下來同她行禮,領頭朗將道:「末將奉命送吳王出宮,夜已深,殿下不宜在此久留。」

「知道了。」李淳一說著又轉頭,指了宗亭道:「不過那個家伙難道就能留在內朝過夜?」

朗將瞅見宗亭,懵了一下:「宗相公也要一起走的。」

「宗相公。」她隔著三丈遠對他說話,「你也該走了。」說完兀自走出去好些路,才聽到宗亭跟上來的聲音。她略略回頭看了一眼,黯淡宮燈下見宗亭低聲同朗將說話,朗將一臉的心領神會。

在宮里安插心腹,是本事,不過權臣都愛玩這套,不稀奇。

李淳一下了台階,走得很快。空氣越來越潮了,她不想淋雨。衛兵將他二人一路送到承天門,核驗魚符後開門出宮城,非常順利。

門再次關上,李淳一站在門道外,抬首一看,黑夜里巍峨闕樓好像幾十年如一日的老樣子,但是分明又不同。

「晚上進出宮城什么時候變得這樣容易了?」、「出易入難。」、「噢。」

不,其實是一樣的。只要門打開,不管是出是入,宮廷的危險就會多一分,不然她那位廢太子兄長,又怎能挑起元平年那場政變呢?

李淳一攏袖轉身,卻不往前邁步。前面是承天門街,此街同她所在的橫街交匯西側,即是中書外省。

李乘風「別在中書省過夜」的臨別警告在耳畔回響,李淳一彎了彎唇角,豆大雨點便突襲下來。

由疏轉密,由緩至急,討厭淋雨的李淳一拔腿就往橫街那邊的官署跑,她往東,但一只手卻突然伸過來將她拽往西邊。待她氣息初定,人已是站在了中書外省的廡廊下。只喘夠了氣的工夫,地上就已濕透,頂上匯聚的雨水如流線般順檐角飛落,耳房值夜庶仆聞聲打開窗飛快地朝這邊瞅了一眼,見是宗亭,轉瞬又飛快地關上小窗,不聞不問。

李淳一見那扇窗被關上,抖落抖落身上雨水:「庶仆避得這么快,莫非視相公如猛虎?」

「殿下看臣像猛虎嗎?」宗亭背著手往東側樓梯走,李淳一緊隨其後。她回「說不好」,又瞥一眼廡廊北側公房,此時燈火通明,留直官員仍在忙碌。此處是帝國政令的草擬與決策機構,事務繁重,不過長官倒似乎一臉輕松。他停住步子,下意識將手伸給李淳一,是要帶她上樓。

狹窄樓道一片漆黑,李淳一將手伸過去,跟他往上走。行至拐角處,李淳一差點以為這樓梯是在國子監,而他們是深更半夜偷偷去閣里尋書,並非去什么中書省公房。

然光亮就在出口,再往上走兩階夢就醒了。

樓梯東面一扇門,推開便是中書侍郎公房。雖然中書省最高長官為中書令,但中書令往往在禁內的中書內省辦公,中書外省的常駐長官則是中書侍郎宗亭。

李淳一脫掉潮濕鞋履,摸黑要往里走,宗亭握住她手臂攔了一下。李淳一於是待在原地,等他點起燭台,四下看了看,這才走了進去。

不過是皇城內的一間普通公房,毫無特色,外面的樹一貫的高,從窗戶伸出手去就能摸到濕漉漉的樹葉,夏天草木最蓊郁時,坐在窗邊甚至會覺得陰涼。往邊上走有個小間,可供休息,李淳一抬手拍拍門板,若有所思皺了皺眉,摸出一張潮濕的符章來貼了上去。

「殿下是在裝神弄鬼嗎?」、「怎么會?本王是為你好。」她言罷看看那扇門,煞有介事地說「這里曾死過人哪」,隨後兀自走到案幾前跪坐下來,陰測測地評價「中書外省的風水好像不太妥」,言罷眸光迅速將長案掃了一遍,最後落在一只排演幻方的盒子上。

九九八十一子,不算多也不算少。潮濕的手指探進去扒拉了兩下,頭也不抬:「相公還在推演九九圖?」

宗亭在案對面坐下,看她靈巧纖長的手指在盒子里翻動標著數的小木塊,也不打斷她。

可她卻說:「知道姊姊臨走前同我說了什么嗎?」她頓一頓:「她講不要在中書省過夜。」又說:「雨停了本王就會走的。」

「殿下要當乖孩子臣絕不阻攔。不過殿下是何時開始對太女言聽計從了呢?」

「從小到大。」她仍低頭排演木塊,卻另起話頭:「相公的手傷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