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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 趙熙之 1565 字 2023-02-16

呼吸滯住了,一口氣悶在胸膛里怎么也上不來。紛亂鐵蹄聲陡然靜息,高亢痛苦的馬嘶聲響徹天際,人群中的驚叫聲後知後覺地接踵而至。

李淳一什么也聽不清,視線中只有宗亭閉上又睜開的眼。那眼眸光彩驟黯,神情中卻不見痛苦,他甚至對她笑了笑,確認她還活著,黯淡眸光里不禁流露出安心來。她仿佛聽到他嘆了一口氣,那嘆息中盛放著的所有擔心,此時終於可以放下。

她想說話,但張了嘴卻出不了聲,因缺氧而昏沉的腦袋疼痛無比,被踩斷的臂根本抬不起來。她頓感肩頭一沉,緊緊抱著她的那雙手臂也松弛下來,忽有雜沓腳步聲逼近,終於有人將壓在她身上的宗亭抬走,耳邊便只剩下賀蘭欽的聲音:「沒事的,你不要怕。」

他俯身查看她的傷勢,悉索又雜亂的議論聲就回盪在上空。有人匆匆跑來,固定了她的手臂後,便將她抬上了板架。李淳一模模糊糊睜開眼,余光只瞥見有人亦將宗亭抬了起來,急急忙忙往另一邊去了。

場邊火光仍跳躍,鼓聲卻止歇,夜風將計分旗吹得烈烈響,月亮悄無聲息隱入雲後,兩人之間的距離卻愈來愈遠。熟悉的無力感牢牢制住了李淳一,她不知宗亭是否失去了意識,也不確定他的傷勢,她甚至連想一問究竟的力氣也沒有。胸腔像被碾碎,連呼吸都痛得很,血腥氣翻涌上來,將僅存一點意志也沖垮。

一場制科球賽,激昂開頭,卻混亂收尾。多數人不知所措,只一小部分人忙著處理這突發事件,而女皇穩坐不動,面色則差到了極點。她看得格外清楚,李淳一落馬之際,宗亭幾乎是罔顧一切沖了過去,將她緊緊抱住,為她擋了那無情鐵蹄。

見得這一幕,女皇臉色幾乎瞬變。男歡女愛是一回事,願為對方去死是另一回事。意識里將對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就已不是少年時期簡簡單單的懵懂情愛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比她預料得更堅實、緊密,甚至透著近乎絕望的固執。

他幾乎是用本能去救李淳一的。

女皇在原地枯坐,不遠處跪了一排舉子。他們剛從擊鞠場上下來,額頭甚至還冒汗,但此時卻個個脊背生冷,生怕女皇大怒。

女皇的確怒火叢生,這些人竟敢算計到這上面來,實在膽大包天!但怎么治?怎么查?難道將今晚的舉子們都重新黜落嗎?月下擊鞠是科考傳統,危險與刺激並存,諸人心知肚明,何況球場上無君臣,親王上場更沒什么好顧忌,出現這種事全可推給意外,想追究也無法深究。

諸人屏息不言,火光將女皇的臉照得一片肅穆。她安靜得可怕,眼眸中一點波瀾也無,教人摸不清她真正的脾氣。

她身後坐著的元信此時也不開口,先前一直攛掇李淳一上場擊鞠的那位南衙將軍也不言聲,都是靜觀其變的模樣。

忽有一舉子上前,又噗通跪下,額頭磕在冷硬地面上發出咚咚聲響,連語聲都打顫:「某該死,請陛下降罪。」

這時候紀御醫急急忙忙跑了來,悄悄與女皇稟道:「殿下手折了,肺大約是有些挫傷,亟需靜養。宗相公更嚴重些,骨頭斷了,一時恐怕醒不來,全看造化。」

「務必救回來。」女皇閉目又睜開,冷冰冰地下了命令。老實說,出於私心她很想看宗亭就這么死了,但她見識過當年桓綉綉去世後關隴那一場鬧勁,可以想象萬一宗亭死了,關隴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眼下要穩,實在不宜節外生枝。

紀御醫神情沉重,但還是接下了這死令,躬身應了聲「喏」,隨後便轉身告退,倉促腳步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他走後,女皇面前的問題依然在。那舉子不斷磕頭,額頭都磕出血來,然女皇卻無動於衷,只與內侍道:「交給吏部,不要讓他死了。」

她言罷起身,內侍接了口諭,趕忙去尋吏部尚書。一眾人見她要走,紛紛下跪恭送,偌大場地里揚起風,這初冬涼意吹得人骨頭都疼。

門窗擋了朔風,室內銀炭燃著,葯味彌散開來。女醫從榻旁起身,放下紗帳同賀蘭欽道:「傷葯已是換好了。」她頓了頓,道:「殿下雖無性命之虞,卻也不是幾日就能痊愈,還請先生轉告殿下要多注意休息才好。先生深諳醫道,某就不多造次了。」言罷拎過葯箱,與內侍一道離開。

李淳一睡不太平,因為胸腔悶痛呼吸有些急促,時不時伴著咳嗽,因手臂捆著亦不能隨意翻身。一晚上的洶涌噩夢,根本無法好眠。她半夜坐起來,只有侍女在內室守著,那侍女趕緊持燈迎上來:「殿下醒了,可是要奴去喊御醫嗎?」

「不用。」她語聲嘶啞,著急下榻。侍女被她這模樣嚇到,趕忙上前阻止:「御醫囑咐殿下一定要卧床休養才好,殿下有什么事令奴去做就好了,免得再傷到了——」

「隨她吧。」外室忽有人聲傳來,那侍女手應聲縮回,只能無奈看李淳一拖著病體下了榻朝外室走去。

賀蘭欽並沒有避嫌,因女皇也默許精通醫道的他留在行宮看護李淳一。他從外室走出來,見到李淳一沒多講什么,手里卻多拿了一件斗篷。

他走上前,將斗篷給她披上:「能站起來就沒什么大礙,想去看的話,現在可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