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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女 趙熙之 1560 字 2023-02-16

李淳一的車駕匆匆往東之際,長安城內開始了大災後例常的罷朝停宴、閉坊罷市之舉,各衙署及宮城內也一律減膳,以此來為災害祈福。

京畿地區的節奏似乎一下子慢了下來,只有長吏們每日東奔西走,檢覆災情,協助都水監官員檢校堤防。眼看著年關將近,長安城內一星半點的喜色也沒有,幾個月前女皇大壽時全城狂歡的情形仿佛還在眼前,但那幾晚的歡愉似乎將整年的快樂都透支盡了,此時全城沒有半點值得喜悅的事。

那場大雨過後,長安便一直無雨無雪。天燥得生塵,走出門頭頂只有晴朗日頭,迎面就是風沙。年關里這樣的天氣,令百姓都惶惶,尤其是吃盡了蝗災苦頭庄戶人家,看著這旱天,個個擔驚受怕。

地震在前,長安看著又要遇旱,京兆尹心中滿是郁郁,最後不得已上書求祈禳(ráng)敬天,以免可能發生的旱災。女皇應下了這折子,但她身體已不適合顛簸,遂令太女李乘風前去南郊祈雨。

干燥冬日,車駕從朱雀門出,寬闊天門街上站滿百姓,皆期盼雨能落下來潤一潤這天地生靈。太常寺鼓樂聲伴車駕同行,錘擊在這天氣里,莫名生出幾分哀鳴意味來。

李乘風與詹事府、政事堂幾位宰輔同行往南郊去,宗亭卻因行動不便留在皇城內。中書外省透出幾分死寂的味道,送走冬至,萬物便醞釀起來年生長,而窗外枯干樹枝在風中搖動,像瘦骨嶙峋的手,干巴巴的毫無生氣。

宗亭將面前的幻方盒子抓起來,左右晃了晃,那已經完成排序的小木塊就又都亂了。這時案頭一只瘦巴巴的烏鴉突然「呱」了一聲,宗亭瞥它一眼,它便又噤聲不動,氣也不瞎出。當日吃盡被拔毛苦頭的烏鴉對宗亭很是懼怕,但又因李淳一走時未能將它帶上,它便又顯得格外幽怨。

宗亭自小匣里摸出一支小信筒來,烏鴉瞬時又不怕死地「呱」了一聲,就在它以為宗亭要讓它送信去山東之際,窗外撲棱棱竄進來一只白鴿,高傲地棲落在宗亭輪椅扶手上。

烏鴉又呱呱兩聲,宗亭理也不理它,給白鴿綁上信筒,容其飛走後這才對烏鴉道:「等殿下習慣了白鴿,便會覺得你極丑,羽翼重新養起來也無用,她會忘了你的。」

烏鴉忿忿,心中卻醞釀起出走的計劃來。

它要追隨的主人此時已抵達山東境內,此次震中在齊州都督府轄區內,該都督府所轄青、淄、濟、濮、登、萊六州,是古時齊郡,也稱濟南郡。登、萊東臨大海,此次大震受災嚴重,多處有地裂,河流也被遏斷,倒塌屋廨廬舍隨處可見,死傷甚多,流亡者眾。

齊州都督府的長官,正是元信。

此地元家呼風喚雨,又有其他世族牽扯其中,□□勢並不算單純。何況齊州已是國之東疆,越海便是高麗百濟,戰略地位十分重要,天高皇帝遠,這些年不知已養成了什么樣子。齊州猶如一團迷霧,李淳一孤身走了進去。

一路上仍有余震,這地動似乎沒完沒了,途中所見甚是蕭條,這冬日里竟是一點活氣也沒有。倒塌的屋舍無人管,被扭斷的堤壩也無人修,寥寥幾個災棚卻連一口熱粥也沒有。拖家攜口的流民,沿路乞討搶掠,黯淡眸光中已流露出要吃人的絕望來,令人心驚膽戰。

抵達齊州這晚,李淳一在驛所歇下,中郎將謝翛率衛兵守在門外,以防喪盡理智的流民沖進來攻擊搶掠。驛丞夫婦將飯食送到李淳一面前,一臉歉意道:「此地不比宮中王府,只好請殿下將就了。」

然說是將就,卻擺了滿滿一條案,完全看不出大災後缺衣少糧的樣子。李淳一抿唇不言,低頭吃飽飯,卻留了一大半下來。她抬首同驛丞道:「去把中郎將請過來。」

驛丞匆忙出去喊謝翛,謝翛得令快步走來,進屋卻見換了布衣的李淳一手下正壓著地圖。李淳一頭也不抬,將條案一移,指了那上面一大半未動的食物與謝翛道:「飽腹一頓上路。」言罷又扔了一套尋常百姓穿的衣裳給他。

謝翛不解問道:「殿下這是?」

李淳一瞥向北邊的矮窗:「等中郎將吃完了,我們便離開這里。」她不可能待在驛所等明天一早都督府的人來接。在對災情幾乎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她一進都督府,便會徹底喪失主動權。

謝翛隱約明白她是要先發制人,於是低頭將面前飯食快速吃完,再次抬首時,李淳一已將地圖塞進了袖中,推開窗打算出去了。天寒地凍,屋外朔風凜冽,謝翛換完衣裳將馬牽來,李淳一翻身上馬就朝城內奔去。

這時辰的都督府內,各公房仍然燈火通明。各州刺史報上來的災情奏抄都堆在都督案頭,元信卻看也未看一眼,只囑咐僚佐按照之前定好的受災情況往上報。僚佐秉筆猶豫,斟酌問道:「明日吳王便到,虛寫報災奏抄,若被發現其中作假,可是不妥?」

元信似乎並未將李淳一放在眼里:「區區女流被遣派到這地方來,怎能讓她受苦呢?等她到了就悉心養起來吧,挨過這陣,請她毫發無損地回長安,她自在,我們也舒心,各得其所,誰也沒有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