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春滿(2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459 字 2023-02-16

「夏宸這次找鄭敖有事?」我爸問了句。

李祝融最先開的口。

「夏宸在做航空,鄭敖在歐美都有幾條線,買舊機很方便。」他跟我爸解釋:「鄭敖做事也算努力。」

能得李祝融一句「努力」,說明已經是嘔心瀝血了。

佣人過來加位置,夏宸坐在陸老師旁邊,這種場合一般管家都會在旁邊招待的,我正在剝松子,管家在我背後說了聲:「小許先生請讓一下。」

我連忙移開了椅子。

管家在我和陸老師之間加了兩張椅子,鄭敖朝我點點頭,坐在了我旁邊。

我連忙把松子收了起來。

「好了,人都到齊了,開飯吧。」我爸作為主人招呼客人:「管家,別給小朗和小安他們倒酒,小孩子不能喝酒。」

我聽到鄭敖輕笑了一聲,大概坐得太近,聲音就像在耳邊一樣,聽得我耳朵有點發燒。

陸之栩拿住了陸嘉明的杯子:「我家嘉明可以喝酒,嘉明是男子漢。」

他一直對李貅欺負陸嘉明很看不慣,所以一直在想辦法激發陸嘉明的男子氣概,可惜陸嘉明天生性格就有點軟軟的,端著杯子,小聲地說:「我只能喝半杯。」

「沒事,我幫你喝。」李貅拍拍他肩膀:「爸,我這是幫助朋友,是吧!」

我爸還是有點擔心,其實完全沒必要。我以前跟著鄭敖玩的時候也常碰見李貅,他酒量好得很,幾乎沒喝醉過,當然也可能是因為沒人敢灌他。

菜上齊了,滿桌的熱氣騰騰,廚房做的大黃魚,連頭帶尾燉得化在湯里,青花瓷海碗里一碗奶白色魚湯,不知道放了多少珍貴葯材,香得很。其余的肉類蔬菜,各種海鮮,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外面又放起煙花來,熱熱鬧鬧地像大年夜。

其實這樣的場合是適合吃火鍋的,可惜以前桌上有兩個姓陸的長輩,身體都不算好的,卻從來不肯吃清湯鍋,逮著機會就偷吃麻辣鍋里的菜,動作非常敏捷,不留痕跡,所以只要有他們倆在,就不上火鍋,今年陸非夏不在,因為有陸老師的關系,還是沒有火鍋。

大概是喝了熱湯,我吃的水晶皮凍又有點辣味,所以我熱得臉都快紅了,對面李貅外套早就脫了,好好的白襯衫被他穿出一身痞氣,在面前的菜里挑挑揀揀的,陸嘉明在好聲好氣地給他夾菜。我爸自己吃不了多少,嘗到好菜就告訴李祝融,陸老師在瞪李貅。

我的心情像熱氣球,無數的熱氣在往上涌,有點頭昏腦漲,但是心情還是愉快的。

因為我身邊坐著鄭敖。

他沒和我說話,只是有時和身邊的夏宸低聲交談,夏宸雖然謙謙君子,注意力卻能一心二用,一邊和鄭敖說話,一邊在陸老師忍不住要扔筷子砸李貅的時候把他的手按了下來,還在他手背上拍了兩下。

陸老師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腳,夏宸沒有躲,面色如常。

有道海膽蒸蛋味道很好,轉到我面前的時候,我伸手去夾,和鄭敖拿杯子的手碰了一下。

「抱歉。」我低聲說。

他朝我笑了笑。

他好像已經放下了,笑容並沒有到達眼底。他現在的笑容和對夏宸對李貅的毫無區別。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鄭敖站了起來,手里端著杯子。

「李叔,我敬你一杯吧,多謝你的照顧。」

鄭野狐走後,李祝融做的事堪為長輩的典范,對外把李家和鄭家綁在一起,杜絕了所有人的覬覦,對內則無條件信任鄭敖,放手讓他去做。在所有同齡人中,鄭敖是唯一一個在這個年紀就承擔起這么巨大的責任的,這個年紀,李貅都算是能干的了,其余像王朗賀連山都在吃吃喝喝玩女人。鄭家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實在無人可用,但李家卻義無反顧地跟著一起冒險。

李祝融舉起杯子,對著他舉了舉。李家人都拽得不行,這已經算是非常看得起鄭敖的表現了。

李貅看見,十分不爽地哼了一聲,我猜這一哼的意味大概是「你不過是運氣好而已」,至於「運氣好」具體指的是什么,李祝融如果知道,應該會揍他一頓的。

「夏叔,也多謝你。」

夏宸年輕但是輩分高,而且實至名歸,也坐著喝了這杯酒。

鄭敖第三杯酒,卻朝著我爸。

「許叔叔,這杯我敬你,我年少無知,多謝許老師體諒。」

滿桌人都沒猜透這杯的意思,我爸也十分困惑,端著酒杯站起來,看了我一眼。

我們在短暫的眼神交流中傳遞了無數信息。

我爸的眼神意思是:鄭敖怎么會敬我?難道是因為那個紅包?

我的意思是:不可能,紅包我還沒給他。

不過我爸還是接受了鄭敖的敬酒,只是酒是李祝融代喝的。

鄭敖坐下來的時候,我看了他一眼。

他禮貌地朝我笑了笑。

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

吃完晚飯,客人都要回去了。

我爸身體不好,不能送太遠,我和李貅送他們到花園外面去。

李貅送夏家,我送鄭敖。外面下著鵝毛大雪,管家給我們打傘,我讓他去送夏家人,和鄭敖打著傘一起穿過花園。

李家種玫瑰種得多,路邊的玫瑰上積滿了雪,都說梅花有風骨,我卻很喜歡玫瑰,刺有刺的堅硬,花有花的燦爛,明明是一株花,卻長出喬木的沖天之勢。雪一下,枝干根莖冷如鐵,來年春天,又是華枝春滿,花開似血紅。

管家給我們的是兩柄黑布傘,小道很窄,我們一前一後走去門口,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大衣的後擺,靴子後跟沾滿了雪。不知道什么時候,他也有了這樣堅毅沉默的背影。

我送他到門口,車在外面等。

他打著傘,轉過身來看著我。

「就送到這吧。」他表情平靜,絲毫不見先前的狼狽,他的大衣是黑色的,整齊領口托出比雕塑更漂亮的一張臉,但他的眼中沒有笑意。

「好。」我低了低頭,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連忙從口袋里拿出我爸給的紅包來:「這個給你,是我爸給的。」

他接了過去,他戴著手套,碰到我手指。

紅包被拆開了。

「……莫信今日霜欺雪,且待明朝花滿樓。」他把我爸寫的格言念了念,笑了起來:「倒是好兆頭。」

「是啊。」我順著他說了一句。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寒暄,問候,拜年的吉祥話,都已經說得干干凈凈,連送別的詞都已經說完,我是他的朋友,朋友只能送到這里。

先前他問過我,愛是什么樣的。那時候我滿心要當一座冰川,並沒有回答他。

現在想想,愛大概是很深的絕望和思念,因為你站在他面前,知道這個人不會屬於你,他的未來,他的人生,容不得你參與,他身邊的那個位置,車里的副駕駛座,過年時身邊的那張椅子,還有他覺得冷的時候會去的地方,都與你無關。

但是,就這樣目送他離開,知道他會走向更遠的地方,有更好的生活,會像所有故事里的主角一樣圓滿而幸福,自己心里也覺得安心。

我們之間經歷了很長很長的故事,很復雜很復雜的恩怨,最終走到現在,無悲又無喜。

我打著傘站在原地,看著他往前走。

他來的時候只有兩輛車,鄭偃打著傘等在車外,給他開了車門,他低頭似乎要上車,又轉過身來。

「許朗,後天他們到我家拜年,你會來吧?」

「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