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痕跡(1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724 字 2023-02-16

鄭敖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是晚上,似乎是李家,因為他記得李家走廊上掛著的莫奈的畫,許老師喜歡這個。他在夢里沒有想過為什么要出現在這里,只知道往前走,然後繞過插著玫瑰的桌子,有一個小房間,門是虛掩著的,他推開門,一個小男孩坐在那里,正在安靜地玩拼圖,有月光從窗戶上照到地毯上,他回過頭來,對著鄭敖笑了。

鄭敖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誰,他本能地覺得這很重要,越想越焦躁,但那個小男孩對他一笑,他心里又安定下來,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玩拼圖。鄭敖看著他安靜的樣子,有個名字似乎在喉頭呼之欲出,像玻璃上沾著一層模模糊糊的水霧,只要抹開水霧,就能得到答案。

但水霧散盡了,天亮了。

他醒來之後的一瞬間,就想起了那是許朗。

然後他才想起來——關映說許朗死了。

「喂,別動!」李貅正站在他卧室的窗邊,一腳踩在一個凳子上,不知道在跟誰講電話,聽見動靜,回頭應付鄭敖:「你動也沒用,這是鋼的。」

鄭敖正看著自己的左手。

這些天的折騰,他的手腕瘦得可以看出骨頭形狀,又白,手上纏著綳帶,現在正被鎖在一副手銬里,拷在床頭上。

看來李貅是對他昨天的失常心有余悸,怕他今天再來一遭,所以把他鎖在了這里。小蠻牛雖然傻了點,卻還是很愛惜生命的。

鄭敖晃了晃手,手銬敲得叮當響,他看著自己的手,好像仍然在發愣。

李貅已經匆匆結束了電話,走了過來,拖開一張凳子,坐了下來。

「你別發瘋啊,」李貅拿手機敲了敲床頭,也不知道是威逼還是利誘:「我已經把人都放出去找許朗了,還要瞞著我爸那邊,你再給我找事,我會揍你的。」

鄭敖不說話,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視線飄到天花板上去了。

小閻王雖然打起架來很凶,看他這樣子,也有點不忍心了,又不好意思,粗聲粗氣地把床頭的保溫杯往他這里一推:「要不要喝湯!」

鄭敖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李貅看他不理自己,有點沒趣,只好去凶管家,朝著卧室門口喊。

「管家!你家瘋子主人醒了,快做飯!」

鄭敖忽然叫了他一聲:「李貅。」

「干嘛!」李貅沒點好聲氣。

「我和你認識十九年了吧。」鄭敖的聲音里帶著疲倦,大概是宿醉了頭痛,整個人懨懨的。

「切,你生下來就記事了?」李貅潑冷水:「別想騙我放開你,我爸說讓我鎖著你,怕你做傻逼事,管家也贊同的。」

鄭敖不以為意,而是抬起眼睛看著他。明明是相同的年紀,他眼里卻似乎比李貅多了點什么東西。

「李貅,你是真的不知道許朗在哪嗎?」

李貅被看得心虛起來,凶巴巴地:「干嘛,懷疑我啊!我要知道許朗在哪我還在這?早就去找他了。」

鄭敖輕笑了一聲,不再說話了。他這笑里沒有一絲溫度,只讓人覺得冷。

也許是宿醉之後頭太痛,也許是覺得冷,他把自己縮成了一團,蜷在被子里,連頭也埋了進去,他的頭發有點長了,擋住了臉,李貅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小閻王打架厲害,做虧心事卻不太擅長,看鄭敖露出這副樣子,越發色厲內荏起來,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說:「你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放你走的,許朗我們在找,等找到了也會告訴你的,我又不會騙你……」

鄭敖沒有說話。

這些天,他一直避免去想一件事,就是許朗對自己的態度。他以為,只要找到了許朗,被冷落也好,不搭理也好,他都可以呆在許朗身邊。天長日久,總會好起來的。

他沒想過,許朗就算留下來,也一輩子都不願意見到自己。

更沒想過,許朗會死。

-

那輛車是在下午找到的。

當時鄭敖今天第一次吃東西,管家簡直感激涕零,畢竟鄭家如今就剩兩個人,還一起絕食,對他來說簡直是世界末日。鄭敖盤坐在床上,用沒有被銬住的右手在喝粥,李貅抱著手在旁邊看著。

鄭偃闖了進來。

「找到了一輛車,」他是跟李貅說的,從昨晚開始,就是李貅在指揮他們找人,看見鄭敖醒了,還愣了一愣,也在管家旁邊找了個位置站了,低聲跟李貅說著情況。

鄭敖連眼睛都沒抬,仍然在不緊不慢地攪著碗里的粥。

「鄭偃,」他的眼睛垂著,語氣里卻帶著寒意:「你這認主的速度也挺快的啊。」

鄭偃當即噤聲了,朝他的方向彎了彎腰:「先生,我是看你身體不好……」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鄭敖沒戴手銬的那只手一揚,那一碗熱粥直接潑在了他身上,管家嚇了一跳,拿著手帕要給鄭偃擦,鄭偃躲開了,一言不發地抿著唇,站得如同鋼鐵鑄成的一般,似乎毫無感覺。

李貅看不下去了。

「你又發什么瘋?」他脾氣燥得很,一上來就是直接開罵:「是我讓鄭偃他們有事都跟我報告的。你這副瘋瘋癲癲的樣子,我怕你聽了之後又受什么刺激!」

「到底是怕我受刺激!還是壓根不想讓我找到許朗!」鄭敖昂起頭來,眼神鋒利地反問道。

他這些天都是玩世不恭的狐狸樣,讓人快忘了他當初也是和李貅一樣的混世魔王,光是眼神里的戾氣,就足以讓人膽寒。

但李貅顯然是不怕的。

「好,你要聽就聽吧!」他朝鄭偃抬了抬下巴:「把我們找到的東西說給他聽。」

就算知道自己只不過是撞在了鄭敖發飆的槍口上,但是這一碗粥,對於向來以軍人般的自律要求自己的鄭偃,也是極大的侮辱了。

但他對鄭家的忠誠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沒保持沉默,也沒說任何其他的話,而是低著頭把找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對鄭敖報告。

「我們從葉家一路調監控過去,最終在城郊找到了那輛劫走許先生的黑色本田,」鄭偃似乎遲疑了一下。

「車里有什么?」鄭敖輕聲問道,李貅說他瘋瘋癲癲,其實他的情緒確實起伏有點大,這么輕的聲音,仿佛前一秒那個潑鄭敖的人不是他一樣。

鄭偃抬頭詢問地看了李貅一眼,一臉的不爽的李貅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車里沒有人,」鄭偃斟酌著詞句:「不過車外的地上,有很多血。」

「很多?」鄭敖似乎沒聽懂,重復了一句。

「是的,已經提取了十多處血樣去化驗了,李家提供了收養許朗時的dna樣本。」鄭偃說道:「我可以讓守在那里的人傳照片過來。」

「不用了,」鄭敖阻止了他:「我自己去現場看。」

-

雖然態度堅決,但等到真看到現場那一片慘狀時,鄭敖的臉色還是比昨晚更難看了。

現場已經被李貅派人接管了,鄭敖第一個跳下車,撩起封鎖現場的藍白膠帶,這地方很偏,都是大片的麥田,又下起雨,更顯得凄惶起來。李貅還是很賣力的,找了一幫人在現場查。

鄭敖的鞋子踩在泥水里,大踏步找到了遮雨棚內,為了保護證據,轎車和血跡上都支起了遮雨棚。

他先看到的是那片血跡。

暗紅色的血跡,大多沁進了泥土里,但仍然觸目驚心,幾個人穿著鞋套在查看現場,李貅在後面介紹:「這是我從軍區帶過來的痕檢專家。」

「多久能拿到dna檢測結果?」鄭敖盯著地上的血跡問。

「已經送過去了,下午就能拿到結果。」一個戴著口罩正在取樣的痕檢人員回答他:「我們總共提取了二十五份血跡去化驗,其中有三份是車內提取的。但初步分析,這里才是凶案第一現場。」

鄭敖似乎被那個詞刺到了:「凶案?」

痕檢人員顯然是李貅不知道從哪個實驗室里拖出來的,絲毫不知道眼前這位發起飆來可能要了自己的命,還在很有專業精神地跟鄭敖解釋。

「犯罪現場的血跡大部分是霧狀的,顯然是槍擊留下的,我們計算過血跡的形狀和角度,應該是從這個角度中槍的,」他比了比鄭敖耳朵的位置:「一般人這個位置都是頭部。而且現場也找到了彈殼。」

鄭敖抿緊了唇,他的唇上沒有一絲血色。

過了半晌,他才輕聲說道:「你們那個血跡形狀,是怎么看出來的。」

「用魯米諾試劑啊。」痕檢人員大概覺得該收集的東西都弄完了,把證據箱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