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痕跡(2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724 字 2023-02-16

「我想看看。」

「已經留了很多照片了,」痕檢人員在扣箱子:「魯米諾要關燈,很麻煩的。」

他話剛落音,鄭敖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把他重重撞到了擺放證物的桌子上。

「我只說一次,」他一字一句地告訴痕檢人員:「我想看!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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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遮雨棚里,痕檢人員遞給鄭敖和李貅口罩和護目鏡,在地面噴灑了一點試劑,熒光燈一照,地上的血跡一點點顯現出來,邊緣清晰,像附在血跡上的靈魂漸漸顯形。

「這一片是槍擊造成的霧狀血跡。」痕檢人員指給鄭敖看:「這是倒地之後流出來的血跡,仔細看這個地方的血跡,被擋住了是不是,我們判斷凶手有兩個人,一個在遠處開槍,一個在受害者前方鉗制他,就是位置有點問題,這個凶手似乎是半蹲下的……」

他越說越起勁,卻沒注意旁邊的鄭敖的臉色。

那片血跡范圍非常大,是發著熒光的淺藍色,靜靜地染在地上,似乎在講著一個戛然而止的故事。

鄭敖伸出手來,碰了碰那片據說是中槍倒地後的血跡。

土地冰涼濕冷,似乎仍然殘留著許朗身上的氣味。這些熒光燈下的血跡,就是小朗最後呆過的地方。

他那時候該有多絕望呢?

那個時候自己在哪里呢。

是站在酒店的門口計劃以後的生活,是以為退婚之後就可以理直氣壯地追求許朗,還是站在訂婚宴會的舞台上,宣布退婚的消息。

他以為一切還可以重新開始,其實已經結束了。

棚外有人掀開遮光的毛氈進來,似乎在李貅耳邊說了什么。鄭敖抬起頭,看著李貅。

李貅也看著他。

光線昏暗的遮雨棚里,鄭敖仰著臉,熒熒的藍光印在他臉上,他嘴唇蒼白,眼睛里卻帶著鋒利的光。李貅臉上的表情冷如冰霜,又似乎有那么一點傷心。

他說:「結果出來了,彈殼上的dna,和許朗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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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敖沒有發瘋。

他說話算數,當初李貅解開他手銬的時候,跟他說:「我們約法三章,你不能發瘋,不能打我,也不能傷害你自己。」

他什么都沒做。

他只是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手指上尚沾著地上的血跡,他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似乎要摔倒,但最終沒有。

他只是站在那里,冷得像冰棱。

他說:「把現場給我,我要用我自己的人,再測一次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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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檢測結果出來的時候,鄭偃在鄭家的書房里找到了鄭敖。

他坐在書房的窗邊,沒有喝酒,他的面前擺著一杯茶。

鄭偃輕手輕腳地進去,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

鄭敖一直在看著窗外。

「他以前常呆在這里,」他忽然輕聲說:「他喜歡看書,我以前不知道是為什么。現在才想起來,他沒有別的朋友。」

那個人總是很忙,他其實不算很有天賦的人,但做什么都是全力以赴。鄭敖有點看不慣他為了別的事這么拼命,但偶爾又覺得這樣子很好玩。因為他只會為了鄭敖放下手里的書,或者工作,鄭敖喜歡當那個例外。

鄭敖習慣當很多人的例外,他走到哪里都會受歡迎,天之驕子,夜夜笙歌,卻從沒想過那個人在沒有自己的日子里是怎么過來的。

自己浪費了那么多的歲月,那些在外面消磨的日子,如果去找他,去陪著他,哪怕只是靠在一起,陪著他看會書,和他聊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也好過現在想起當初和他呆在一起的時間,卻發現屈指可數。

「我現在很想找到他,和他說會話。」他的眼睛在看著窗外的雨霧:「我還從來沒問過他的生活,不知道他喜歡吃什么,玩什么,我連他的生日在哪天都不知道……」

鄭偃心里一陣顫抖,不敢說話了。他跟著鄭敖這么多年,從來沒見鄭敖說過這樣的話。

鄭敖回過頭來,看著鄭偃,他的臉上還帶著點自嘲的笑,聲音卻這樣悲傷。

「結果出來了,是嗎?」

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換來這個結果的改變,鄭偃也許真的會換。

他不敢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鄭敖自嘲地輕笑了一聲。

「有什么不敢說的呢,」他似乎在說著自己,又像在說著一個笑話:「我什么都不怕的,是他的又怎樣呢,我不會信的。李家給的dna樣本,怎么能信呢?他們家向來不重視他,也許弄錯了呢?李貅那么喜歡開玩笑……」

他的聲音漸小下去,終於轉過頭去看著窗外了。

「是壞結果,是嗎?」

鄭偃感覺自己嗓子里像吞著滾燙的炭,他這輩子受過的最重的傷都沒這么痛過:「是的。」

「我不會信的,這也有什么好信的呢?」鄭敖的語氣仿佛雲淡風輕:「李貅最喜歡騙人。我要自己去找小朗的dna樣本,是的,我自己去找……」

他似乎忘了,李貅其實極少騙人,最喜歡騙人的其實是他。

喜歡自欺欺人的也是他。

直到鄭偃悄聲離開,都沒有人來告訴他,他並沒有許朗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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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年紀小的時候,也說過「我要小朗當我哥哥」之類的話,也帶著許朗來到自己家,給他睡自己的床。想要他一輩子都呆在自己身邊。

後來怎么會變的呢?

是外面的世界太好玩了,還是漸漸長大,發現自己並不是那個不被爸爸承認的可憐小孩,而是含著金湯匙的天之驕子,開始喜歡上外面人的追捧,還是因為知道許朗是那樣溫和堅定的人,一定會一直陪著自己,所以有恃無恐,為所欲為?

曾經想要對許朗好,給他一個溫暖的家,最後卻把這個念頭拋到了腦後。四歲時就知道這個叫許朗的人對自己很重要,為什么長大之後,反而把他弄丟了呢?

當初說的那些話,自己都忘了,那個叫許朗的人卻記得很清楚。

他給自己做了那么多頓飯,累得站不住了,還記得給自己蓋上被子,就算心情低落,也忍受著自己無理取鬧的要求……

自己卻從來沒有問過他一句:你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什么話想跟我說?你工作累不累?今天需不需要我陪著你……

那些漫長的黑夜,許朗會不會也有覺得冷的時候,他是怎么忍住不打電話給自己。那些冰冷的時光里,許朗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自己混亂的私生活,像一個性格溫和的朋友一樣,為自己整理一夜情之後的房間?

這世界這么冷,自己卻一直留著他一個人。

十幾年來,他有沒有感冒過,有沒有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發過高燒,有沒有深夜醒來,口渴欲裂,卻沒有人給他倒上一杯水?

自己連他的醫療檔案都沒有,更何況是dna。

鄭敖蜷在自己和許朗的卧室,揪著自己的頭發,不敢再想下去。

自從許朗離開之後,這間卧室就成了鄭家的禁地,連管家都不敢進來打掃衛生,床單上似乎還殘留著許朗身上的味道,他偶爾會有錯覺,仿佛許朗還在這里,就在身邊,一切不過是他做的一場噩夢,夢醒過來,一切還來得及。然而當他伸出手,身邊卻早已沒了那個總會安靜睡在自己身邊的人。

許朗是那樣好脾氣的人,他總是那么容易相信自己,就算受了傷,只要自己伸出手去摸摸他的頭,說上兩句軟話,他又會很快原諒自己,再次毫無保留地對自己好。

但是他不在了。

再往後,那些黑暗而漫長的歲月里,不會再有一個叫許朗的人出現,像第一次見面一樣,溫和地對著自己笑,把毯子分給自己一半。

這世界這么大,這么冷。

他終於把許朗弄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