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血腥(1 / 2)

如人飲冰 謙少 3558 字 2023-02-16

「沒什么。」畢竟剛剛還在聊他的事,我有點心虛,准備開門進去。

鄭敖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回頭看著他:「你又想來硬的嗎?」

他放開了手,看起來很疲倦的樣子:「我只是問問你。」

「我已經說了。」

他站在那里,並沒有再說別的,只是輕輕地說了句:「陪我一會兒吧,小朗。」

單純重復幾個動作的長時間工作確實會讓人非常疲倦——就算是最簡單的做檸檬水也是一樣的。何況他一天幾乎沒什么休息時間,除了上課時人少點之外,其余基本都是排著隊的。尤其是在林宜搞了打折和送明信片的活動之後——明信片上有店主和「服務員」的照片。

我沉默了一下。

「我去給你端杯水吧。」

等我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靠在我家門口的牆角坐著了,閉著眼睛,不知道是在休息還是睡著了。

我在旁邊等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看著我。

我把杯子遞給了他。

他沉默地喝水,眼睫毛垂下來,睿睿喝水的時候很像他。

「其實你沒必要做這份工作的。」我輕聲勸說他:「我看不出你現在這樣做有什么必要。你再怎么努力,都不會變成你現在扮演的這個人。」

你天生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鄭敖,何必像現在這樣低到塵埃里。

他抬起眼睛來看著我。

「有個人跟我說,我們走到這一步,除了我性格的缺陷之外,你的不信任也是一個原因。就算我改變自己的性格,我們也很難在一起,因為你從骨子里對自己、對我、對愛情都不信任,你從未相信我們能在一起。」

「我們本來就不會在一起,」我笑起來:「在一起的人是相愛的。」

「我說了我愛你。」他看起來疲倦,眼神卻這樣直接。

「你並不愛我。」我坐在自家的門口,跟他探討「愛」這么沉重的詞:「愛就會想要在一起,但你是為了想和我在一起而『愛』我的。」

「愛不愛,都是自己心里清楚。哪怕是於素素跟你說自己愛你,你都會信。」他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你只是不信我說的話。」

他說中了事實。

「那個人跟我說,你對自己的認知只是一個平凡人,你覺得自己不屬於我們的圈子。有些東西你已經認定了自己得不到,我怎么說你也不會信。所以我想,也許我可以試著也做一個這樣的平凡人。也許我會明白你的處境,你的心情,你的不自信。然後為我們兩個人找出一條路來。」

我不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誰,句句戳中我弱點,我簡直毫無還手之力。

我確實,從未覺得自己屬於那個圈子,我不相信自己值得那個圈子里的任何東西,我只是一個幸運的孤兒,而幸運是有期限的。像奶奶給我講的寓言故事里,那個窮人替山神看管一把能把羊毛剪成金子的剪刀,二十年後山神來要,他起了貪念,不肯歸還,結果一夜之間衰老成白發蒼蒼的老頭,他以前的每一剪,剪掉的都是自己的生命。

他是我的那把金剪刀,我不敢要,也不會要。我怕到時候要物歸原主的時候我還不起。

所以我從暗戀上他的時候開始,就漸漸保持距離,借口讀書,保持一個月見一次,漸漸變成兩個月、三個月……

他對我做過的那些過分的事,我都可以原諒,因為他充其量只不過是毀了我們在一起的機會而已。而我從不覺得我們能在一起。

在這邊的三年,是我這輩子心境最平和的三年,除了睿睿,我不用再擔心任何人。我靠自己的能力開個小書店,賺多少錢,就用多少錢,我成不了厲害的物理家,也做不了律師,但我每天都可以看書,看流體力學,看費米悖論,看明清小說,看希臘法典。沒有愛情,我也活得很好。

我別無所求,只希望他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書上常寫,分開多年的戀人,再見已經是滄海桑田,我們現在就是滄海桑田,我已經在這座小城市里找到屬於我的生活,世俗也好,庸碌也好,這是我的生活。林教授的提議也許很誘人,但最誘人的蘑菇,往往是有毒的。

「你不可能這樣過一輩子的。」我告訴他:「你不適合這里。」

「只要堅持下去,不適合也是適合了。」他固執地說。

這樣的心境,哪是一個冷飲店服務生該有的,平凡人的生活,連壞了個手機都要難受一整天,誰可以這樣輕描淡寫地談自己的人生?他有退路,才這樣灑脫。

「隨便你吧。」我知道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聽人說你今天和人打架了?」

他眼里隱隱有殺氣,但轉瞬即逝。

「遇見一個傻逼而已。」他語氣不屑:「又沒真的打起來。」

看來小欣意淫的那個可能性是對的。對於普通的服務生而言,他長得太好看了,是屬於那種走在路上就會被星探問的那種好看,何況現在還流行中性美。在他現在所扮演的那個服務生的身份里,這么好看並不是什么好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他當初還是鄭敖的時候,身邊帶著形形□□的美人,還有人開玩笑說,不知道是他嫖別人,還是別人嫖他。從大眾審美觀來看,夏李鄭三家,鄭家確實是最適合被嫖的那個,李家太冷,夏家太硬朗,吃了都會消化不良,唯獨鄭家看起來賞心悅目。

小欣他們把同性之間的事想得太美好了,同性戀本質上和異性戀並無兩樣,可能還更混亂點,如果那個所謂「黑白通吃」的「傻逼」真的有同性戀傾向,平時玩幾個男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當律師的時候還特地了解過這方面的東西,「健身教練」比□□報價還高。

「如果你還要這樣玩下去,這樣的事會越來越多的。」我告訴他。

被開幾句玩笑並不算什么稀奇事,長得好看,面對的騷擾——或者稱之為誘惑就更多,不知道對於他來說,來自同性的騷擾和年長富婆的「包養」哪個選項侮辱的程度更重一點。

「我忍就行了。」他絲毫不以為然。

我知道他心里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也沒必要放在心上,說不定此刻就有哪個保鏢在暗中看顧著他,說不定就是鄭偃。也許他會派個人去暗中解決掉這件事。

這種事,不是忍就可以的。

他之所以這么好看,就是因為鄭家到他這里已經傳了五代,再加上關家在民國時就盤踞在東北的好基因。好基因的來源,就是一代代娶進來的美女。

大概是因為學法的緣故,我反而對社會的發展抱著非常悲觀的態度——法律已經如此完善,社會卻仍然是這個樣子,如果撤去法律,又會怎樣呢?

資本的累積向來是不可阻擋的趨勢,目前的社會體系無法阻止這一點,那些已經成為龐然大物的大財團就如同一塊吸鐵石,最好的教育資源、人才、機遇、還有最美麗的面孔和最優美的身段、最奢侈的享受,都會像吸鐵石一樣被他們吸走。就如李嘉誠之於香港,就像那些美貌的明星之於李家。

鄭敖所見到的,不過是一塊小型的吸鐵石而已。他覺得惡心,是因為那個所謂的「黑白通吃」的大哥,在他面前,不過是螻蟻而已。他留在這里,只會見識更多像這樣的不自量力。在他面前也許是不知死活,但是在小欣她們那里,在林宜那里,也許就是理所當然。

何況說到底,他也不過是一塊巨大的吸鐵石而已。

那些奢侈的享受,有著漂亮面孔和身段的人,那些窮盡我的想象力也無法想到的誘惑,會像飛蛾撲火一樣朝他撲過去,他終究是屬於那個世界的,我不過是一個平凡人而已。他今天願意為了我放棄那些,明天呢?十年之後呢?二十年呢?我又拿什么來補償他做出的這些犧牲呢?

李祝融為我爸放棄這些,是因為愛情。而愛情有時候並不足夠打敗一切,看看鄭野狐和林尉就知道。

何況我們之間,還沒有愛情。

-

最近連著幾個下雨天。對面冷飲店總算生意少了一點,鄭敖有點時間就夠來逗牛牛和睿睿玩,牛牛比較老實,看鄭敖長得漂亮,呆呆地看著他。但是睿睿自從上次計劃失敗之後對鄭敖就很不友善,還好有個牛牛,雖然有點呆,但也算是充當了睿睿和鄭敖之間的紐帶。

既然連小欣都能夠看出睿睿和鄭敖的相像的話,我覺得我大概沒什么資格去阻撓鄭敖和睿睿的交流,所以一般這種情況我都不太管他們。

這天下午雨停了一會,我在里面給睿睿洗衣服,睿睿和牛牛坐在店前面玩,鄭敖大概跟他們在說話,過了一會兒,鄭敖到店里喊了一句:「我帶他們去買東西吃。」

看來是預支工資的日子到了。

我追出來的時候,鄭敖已經牽著兩個小孩子走了,路上只有一輛白色的面包車,我想鄭敖的身手帶兩個孩子也沒問題,就繼續進去洗衣服了。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滿手都是洗衣粉的泡沫,找干衣服擦了兩下,接起電話。

是睿睿的聲音,還帶著哭音。

「爸爸,你快來,」他緊張到這程度還記得報地址:「我在自動取款機對面,鄭敖被幾個流氓一樣的壞人抓走了!」背景里似乎是牛牛在大哭「檸檬西施被人抓走了……」

我腦中「轟」地一聲,但我知道這時候誰都能慌,唯獨我不能。

「你們先別動。」我努力冷靜下來:「別哭,保持安靜,找個地方躲起來,等爸爸過來再說,冷靜,睿睿,照顧好牛牛,聽到沒有,他比你小。」

睿睿帶著哭音答應了。

我掛下電話就打給了李貅。

那邊大概情況也不妙,李貅語氣燥得很:「干嘛!」

「你在我們這邊有沒有可以動用的人,鄭敖被人抓走了,睿睿現在也在外面。」我心急如焚,習慣性地用手指掐著手掌:「順便給我鄭偃的電話。」

「哇,我還沒出手呢,就有人搞他了!」李貅幸災樂禍得很:「別動啊,小爺在你家附近搞了個駐地的,十分鍾就到,你和睿睿身上都有定位裝置。」

「我要去找睿睿。還有鄭偃的電話,快給我。」我急得站都站不住。

「急什么嘛,」李貅一聽到鄭敖出事,開心得很:「你也是越活越天真,鄭敖那只狐狸,小爺死了他都不會死,你不要被騙了才是真的。」

「你根本不清楚情況!」我沒心思再和他歪纏,匆匆掛了電話。手機一響,鄭偃的電話發到了。

我一邊朝睿睿躲藏的地方跑了過去,一邊打鄭偃電話,很快就接通了。

「許朗?」鄭偃顯然是知道我電話號碼的:「出了什么事?」

「你現在在哪?」我問他。

「在市中心。」他反應倒是飛快:「是先生出了事嗎?」

我實在沒法相信鄭敖身邊是沒有人跟的,但他語氣里的焦急一點也不像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