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牛牛(1 / 2)

如人飲冰 謙少 2611 字 2023-02-16

下冬天第一場雪的時候,我們一堆人在家里燙火鍋。

前幾年睿睿都還太小,不能吃太辣太燙的食物,我在那個盛產火鍋的城市呆了幾年,竟然都沒好好吃過一次當地正宗的火鍋,連口味都跟著清淡了好多。

這次是鄭敖的朋友從內蒙回來,帶了當地最好的牛羊肉,羊肉尤其多,是半片羊肉加一只整羊,直接交到廚房。廚房把那只羊栓在院子里的梅花樹下面,我牽著睿睿過去喂草給那只羊吃,睿睿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一只羊,驚訝地圍著那只羊看。

那只羊是白色的,毛很短,肚子圓鼓鼓的,像只小牛犢,性格卻很溫馴,睿睿看了它一會兒,告訴我:「牛牛一定沒見過這么大的羊。」

說到牛牛,他爸爸已經和當初在我書店對面開冷飲店的林宜結婚了,我常常打電話給小欣問牛牛的近況,小欣和林宜是朋友,說起話來有點吞吞吐吐的。

我想牛牛應該過得不太好。

這事我不敢讓睿睿知道,但他年紀雖然小,心里卻對牛牛家的狀況很清楚,所以他一直憋著一股勁,想要等自己變厲害了再把牛牛接過來。

其實這世上未必有那么多壞人,牛牛爸爸太年輕,心大,不知道如何照顧小孩。林宜是個性格強勢的女孩子,對丈夫的過去也無法一點都不介懷,牛牛的爺爺奶奶一直對牛牛的身份有點懷疑,何況還夾雜著他爸爸退學的因素。再加上林宜的條件好,他們肯定會站到林宜那邊。這其中沒有徹頭徹尾的壞人。但最無辜的其實是牛牛,他有什么錯呢?

我知道從小欣那邊問不出情況來,直接打電話給當初鄭敖出事時李貅派來的那個叫林盈的女兵,讓她有空去我原來住的地方走一趟,查一下牛牛現在怎么樣。

林盈非常聰明,心思通透,又是當特種兵的,查消息厲害得很。查了回來,她只告訴我兩句話。

第一句是:「那孩子的後媽懷孕了,全家人都在醫院照顧她。」

第二句是:「這個天氣,那孩子穿著涼拖在街上走。」

接到她電話的時候,剛好那只羊送到了。

我看著睿睿蹲在地上專心地喂羊,想到兩個一起長大的孩子境遇相差如此之大,心里百般滋味都涌了上來。

我只是我不能扮演上帝,借著鄭敖的勢力為所欲為。我留下書店給小欣,就是希望她看在書店的份上,能記住我讓她照顧牛牛的事,但她礙於林宜也好,是年輕女孩子不懂得照顧孩子也好,總歸沒做到位。光是想想牛牛這樣冷的天光著腳穿著涼拖在街上走,我就覺得心里像有把火一樣燒。

葉素素說我管得寬,說我天生媽命,聖父光環普照大地,一輩子操不完的心,但我想如果換了她是我,她也沒辦法當沒聽過這件事,這不是我性格的問題,而是因為我是一個成年人,我健康,獨立,有著賺錢的能力,我不能騙自己說我無能為力。也許如她所說,這世上還有很多可憐的小孩,我管不過來。但是牛牛是牛牛,我看見了,我就有責任。

只是我無從下手,也不知道該怎么下手。

牛牛的家人對牛牛只是不好,不上心,不管牛牛的溫飽,除了讓牛牛在大馬路上玩之外,並沒有直接危及牛牛的安全,在國外也許算是可以剝奪他們的監護權,但是這是國內,奉行的是「無不是的父母」。

我要插手,一則名不正言不順,人家是親父子,我只是個鄰居。二則他們並沒有傷害牛牛,只是忽視,不在意,牛牛在這樣的環境下也能長大,也許會吃苦頭受幾次傷,也許上不了大學,但在社會道德看來,這是正常的,著世上有的是失職的父母,一切只能怪命。

我一直在猶豫,林盈是個很正義的女孩子,一直在等我回答,還時不時去看看牛牛。

促使我決定有所作為的事,是牛牛的一場感冒。

當時牛牛家人都在醫院陪孕婦,連小欣也去了,是林盈帶牛牛去的醫院,還給他買了衣服和鞋,抱著牛牛在牛牛家門口等到十點鍾,牛牛的家人才回來,林盈把葯給牛牛的奶奶,她只客套地倒了句謝,連林盈囑咐她牛牛葯的用量也懶得聽,更別說熬湯粥,直接讓牛牛吃剩飯。牛牛是習慣了的,發著燒也乖乖趴在桌邊吃,林盈看不下去了,就和他們起了沖突。

我接到電話的時候,雙方都已經在警局了,林盈說她買了粥給牛牛吃,牛牛已經在她懷里睡了,很香,一點不戀家。牛牛奶奶只顧著罵林盈多管閑事,根本不想把牛牛搶過去。聽起來似乎牛牛的血型和他爸爸的不同,他們也不去查牛牛媽媽的血型,就一口咬定牛牛是野種。

林盈大概對我一直以來的不作為很憤慨,大概是覺得看錯了我,直接在電話里跟我說:「我看他們巴不得讓人領走這個孩子,你要是不養的話,我可以收養他。」

她這是氣話,一個沒戀愛沒結婚的小女孩子,自己還在當兵,拿什么養孩子。

我考慮了一會,決心問鄭敖。

他雖然是個爛人,但是撇去感情的事不說,還算是非常聰明的。

我剛把事情說清楚,還沒來得及分析利弊,鄭敖就親了我兩口,我連忙閃躲:「你干嘛?」

他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小朗有事終於知道問我了,得好好獎勵一下。」

我嫌他無聊:「那我下次不問了。」

「別啊,」鄭敖拖住我,把我拉到沙發上坐著,箍在他懷里:「繼續說那孩子的事,我聽著呢。」

我大略把為什么不能讓牛牛繼續在那個家里生活的原因說了一下。他似乎聽進去了,又問:「那小朗為什么不把牛牛接過來呢?」

我說首先是我和那孩子沒有血緣關系,走的又不是正當的收養程序,這點說不過去。其次我擔心牛牛在這邊生活得不好,會怪我們把他從家人身邊搶走。

鄭敖摟著我,聽我說了一會兒,然後直接說:「做個dna。」

「萬一牛牛是他家的呢,」我有點急:「那樣他們又不肯放牛牛,又不對牛牛好,兩個孩子差別待遇,牛牛日子會很難過的。」

牛牛的性格太敦厚了,這點最讓人心疼,也最招人欺負,現在牛牛還小,等他們發現牛牛根本不會反抗和抱怨不公平之後,就會對牛牛更差了。現在也許只是漠視,以後也許會加上言語,也許會罵,也許會打。我做法律援助的時候,見過家庭成員之間互相傷害的案件,往往是一方太過容忍,從而讓另一方的虐待愈演愈烈。人心里是關著魔鬼的,你不知道無限制地縱容下去,人可以壞成什么樣子。那些發生在智障人身上的案例才是真正的聳人聽聞。

鄭敖笑著摟住我的腰,把我當個抱枕。

「放心,不會的。」

「為什么?」我追問。

鄭敖勾了勾嘴角。

「牛牛父親的態度,就足夠說明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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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沒有直接讓牛牛做dna。

我先讓林盈問牛牛,是想來北京和睿睿還有睿睿爸爸一起生活,還是留在家里。如果來北京,以後就不能回去和爸爸和爺爺奶奶在一起了。

牛牛反問我:「那我放假可以回來看他們嗎?」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小孩子是很戀家的,父母再差,家里再窮,也本能地依戀著,一到天黑就要往家里跑。我做法律援助的時候,見過吸毒的父母,一貧如洗要賣孩子的父母,但無論如何孩子總是死死抱住父母的,只要一讓他們離開父母,就嚎啕大哭。

我問這個答案,並不是想要聽牛牛十分決絕地想離開那個家,只要他願意離開就夠了,這就說明他家人對他足夠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