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沈陽站再遇(2 / 2)

百年家書 瘋丟子 2705 字 2023-02-19

遙想當初她曾經又開槍又上板磚的,在這兒被抓住實在太虐,她老遠看他從另一個車廂走過來,有些心虛的扶了扶帽檐低下頭,轉身往前走去。

因為她在最後一節一等車廂,再往前就是二等座和三等座,不同等級之間的車廂是封閉的,廁所也關了門,上車的人絡繹不絕根本沒她下車的機會,眼看山野越走越近,她一咬牙作出頭暈的樣子對列車員哀求道:「我能下車透透氣嗎我好暈!」

奈何已經坐了三天火車的烈焰紅唇女王大人此時已經蓬頭垢面狀若無鹽,列車員絲毫不憐香惜玉:「沒看到那么多人在上車嗎添什么亂!就這兒站會兒得了!剛才開門的時候怎么沒下去!」

「……」黎嘉駿無法,只能臉對著大門作出深情呼吸的樣子,打死不回頭。

余光瞟到山野已經快走到她身後,他敲了敲旁邊二等車的列車門,有人打開了門,眼見他要踏進去了!卻突然收回了腳。

黎嘉駿心臟咕咚咕咚跳得她真的缺氧了!一陣頭暈目眩眼前發黑,就差嚶嚀一聲了,可那個牲口還在身後!然後那牲口還是對著她的背說話了!

「黎小姐,頭發短到露出整個耳朵的女孩子真的不多,而且您大概沒意識到,您的耳朵有點尖。」

「………………………………」這時候裝傻還來不來得及?

「請問,黎兄他也在這嗎?」

黎嘉駿嘆口氣,轉頭看著山野,他一張典型的日本人故作認真裝逼臉,那眼神特平靜,好像當初她那一槍不存在似的,她特別嫌棄的嘖了一聲,拖長聲音極不耐煩的說:「都說了,別叫黎兄。」

被逮著了能咋地呢,難道要她跪下來求放過?

山野點了點頭:「那黎先生他在車上嗎?」

黎嘉駿特別滄桑的笑笑:「死了。」

山野頓了頓,臉居然扭曲了下,咬著牙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救過他啊?」黎嘉駿改為冷笑,「早沒被你打死,現在死在戰場上,不也是個死么?」

「那請問……他是怎么……」

「江橋。」黎嘉駿想也沒想的答道,硬是擺出一副從容的樣子看著他,「怎么樣?是不是比被你打死好?」

山野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黎小姐,有些事你還不懂,我忠於祖國,但我也忠於朋友,我從未曾想過要傷害黎……先生,在日本,從語言到學業各方面我們都互為老師,我感激他的教導,也對於能向他傳授我的母語感到榮幸,國仇本非人力可免,但友誼不該一朝殆盡,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是希望黎先生能好好活著的。」

意思是就日語方面講你還是我師祖不成!

黎嘉駿消化了一會兒那不帶草稿的一段話,不管從哪個角度解析都讓她覺得無比鱉悶,她有無數的槽想吐,可對著這張臉只覺得爭辯都嫌惡心,只能要笑不笑的點頭,輕描淡寫的認同:「恩恩,說得對,那么現在您想怎么樣對待黎先生的親妹子呢?是國仇層面還是友誼層面?」

山野沒說話,沉沉地看著他,此時一等車廂上車的人已經少了,列車在沈陽的停靠已經走向尾聲,里外都清靜了不少,卻讓黎嘉駿更為緊張。

她知道是去是留並不是她自己能夠爭取到的,山野這么個人品,又職責在身,黎嘉駿除非有什么通天的手段,否則真的沒法改變既定的事實。

她心里一陣悲涼,到頭來還是要栽在沈陽,這地方和她絕壁有仇!好死不死是山野來搜查,天要亡她她也只有跪舔啊!她什么都懶得說了,就看著山野在那兒糾結。

這時他旁邊圍觀的另一個便衣憲兵低聲問:【隊長,這個人……】

沒等山野說話,旁邊忽然有人喊:「嘉駿!嘉駿你怎么還在那?回屋了車快開了!」

幾人轉頭,就見蔡廷祿撲騰個小身板在狹窄的走廊上逆流而行往這兒前進,他頗為焦急的看著這邊,和黎嘉駿對了下眼,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後鼓著腮幫子更加努力的擠過來,直接站在黎嘉駿面前:「嘉駿,這是誰,遇到故人也不給我介紹一下?」

黎嘉駿知道他出於好意,可這場面真心不是這小男孩能【插】進來的,她拉了拉蔡廷祿的衣袖低聲道:「你別……」

「讓你不要亂擠,傷,傷到孩子怎么辦!」沒等她說完,蔡廷祿瞬時摻住她的手臂,大聲的說道。

「……」哥們這該怎么答麻煩借下劇本,黎嘉駿硬是忍住沒驚訝的張大嘴,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種淡淡的胃疼感蔓延開來。

山野也挑了挑眉,攔住了正要繞過他上前的便衣憲兵,問:「黎小姐,你……丈夫?」

「恩……啊……」

「很年輕。」他頓了頓,「你們……很相配。」

廢話都是十來歲的娃娃當然配了!黎嘉駿簡直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了,害羞嗎,幸福嗎,凜然嗎?!

「我就說嘉駿路過家鄉說不定會遇到舊友,沒想到真有那么巧的事,兄台您也去北平嗎?」蔡廷祿語氣很嘮嗑的,但緊緊抓著黎嘉駿手臂的動作暴露了他的緊張。

「不,我……」山野朝黎嘉駿點點頭,「正要下車,黎小姐,後會有期。」

說罷,他也不去二等車廂了,帶著手下就下了車,此時火車的第一聲汽笛已經響起,黎嘉駿和蔡廷祿回頭目送著他們走下樓梯,山野忽然又回頭叫她:「黎小姐,黎兄真的,已經不在了嗎?」

他綳著張臉,表情很僵硬,聲音活像是擠出來的,好像真的很難過。

黎嘉駿木著張臉,點頭:「恩,不在了。」所以拜托你別惦記我哥了不管是不是真·友誼都感覺好膈應啊!

「那請問,他葬在哪?」

「……齊市北郊仙水村吳家祖墳西北角,他的根不在那,所以立的無名碑,你真要拜,麻煩誠心拜。」說罷,黎嘉駿轉身進了車廂。

透過窗玻璃看到他們徹底走遠了,火車開始緩緩啟動,她才感到綳住的一根弦松弛了下來,只覺得全身大汗淋漓,比殺人還刺激。

蔡廷祿還恍然未覺,見她流汗,拿出那本寶貝《科學》給她扇風,一邊笑:「至於么那么緊張,他們好像也沒欺負你吧。」

「你知道他是誰么?」

「我原以為是要債的……」

黎嘉駿翻了個白眼苦笑:「所以說以後不管是誰,這樣的閑事盡量少管,我不是怪你管我閑事,而是說幸虧今天被放過了,否則你就栽得太冤枉了知道么?」

蔡廷祿一臉懵懂:「怎么了?」

「他。」黎嘉駿指指窗外,「日本憲兵隊長。」

「……」啪嗒,《科學》掉桌上了。

「九一八那會兒我跟我哥逃出沈陽前,我當著他的面砸死了一個日本兵。」

「……」他抄起《科學》開始給自己猛扇。

「所以說你講的也沒錯,確實算討債,只不過是命債。」黎嘉駿笑嘻嘻的摸摸他水嫩的臉,「所以為了我們的孩子著想,以後可不能沖動亂管啦,否則哪天不小心糊里糊塗搭進一條命多不值啊,你說是不是,相,公?」

蔡廷祿瞬間烈火烹臉,鼓起個臉生了一秒鍾悶氣,忽然又泄了氣,小心翼翼地看她:「那個……你哥的事……我知道你沒義務告訴我,只是說不管他什么時候走的,怎么算到現在也才沒多久,你肯定很傷心,所以節,節哀順變!」

「我哥沒死。」黎嘉駿喝水。

「……」蔡廷祿看起來是這輩子都不想跟黎嘉駿說話了,勉為其難的又問了一句,「那你報的那個墓。」

「哦那個啊,那也是個小日本該下跪去拜的人。」

無根的無名碑主人凳兒爺,不管清朝的結束到底是誰的錯,但在我看來,最欺負您的皇上的,還是那群小日本,女真人百年來無論關內和關外都是那么的驕傲,直到結束整個皇朝的時候都還是站著的。可是滿洲國,卻讓您的皇上跪下了。

所以請別怪我瞎報墓主,如果這個小日本真的去拜你了,麻煩用你在宮里學到的法子好好虐他十萬遍,也給您的皇上出出氣兒吧。

「呵。」想到凳兒爺眯縫著眼陰森森的坐在那兒,看著山野給他祭拜的樣子,黎嘉駿就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

火車繼續飛馳,山海關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