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友人托付(1 / 2)

百年家書 瘋丟子 2625 字 2023-02-19

嘉駿吾妹:

家中一切安好,切勿掛憂。

你走後未過幾日,驚聞盧溝橋事變爆發,憶及你之所言所行,大抵應是心中有數,只盼你能自珍自重,切莫熱血沖動,家中父母與姨太日日切切思念,你二哥數次欲北上,皆被家人勸住,全因你曾有留信叮囑,望吾等能加緊於重慶穩固基業,故黎二已收拾行裝,常駐重慶。

值此國難當頭之際,四面皆是抗戰呼聲,每聞及窗外講演,不由熱血沸騰。奈何為兄不濟,急行則喘,奔跑不能,正當壯年卻要弟妹扶持,由黎二擔起家業,東西奔波,本以為只要吾常駐上海,定能護家人周全,不料世事難解,三妹凶狠,竟自陷囫圇,以女兒之身行兄之所想,左右思量,竟不知如何順從父意狠狠斥之。

聽聞你走前曾允諾必然歸家,你身陷北平,黎二已聯絡好友代為照拂,吾等信你家書所言,徐徐圖之,望你切莫失信於吾等,切切盼歸。

黎嘉武於民國二十六年八月十日。

黎嘉駿放下信封,綳著臉拿起手邊一張剛到的報紙,這是《盛京時報》的最新一刊,上面明明白白的寫著,八月十三日,中國守軍在上海主動向日軍發動了進攻。

沒看錯!是中國守軍,向在上海的日本陸戰隊,主動,發動了進攻!

沒有大哥,沒有二哥,沒有周先生這些諸葛亮在,黎嘉駿一個人臭皮匠看著這樣的新聞就只有干瞪眼的份兒,她腦子里的中國地圖上,戰線默默的就劃出了兩道,長江一道,黃河一道,戰區地圖被割裂開來,四分五裂的,這是為什么?

明明被占領的是北平,是天津,是華北!明明應該是撤往山西的二十九軍和山西大王閻錫山帶著滾滾大軍打回來!又為什么在這兒青黃不接的時候,去上海主動開辟一個戰場!

上海啊,那可是上海!

你們有人,為什么放著這一大片的亡國奴不管,去那兒再打起來,有意思嗎,好玩兒嗎?

黎嘉駿想不通,她只能自我安慰說那是校長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可剛自我安慰完,整個人卻更加暴躁了,差點掀桌,日啊!她全家都在上海啊!為什么她在關外的時候,關外變滿洲國了,北平逗留了一陣子,北平被占了,全家定居上海了,上海又開始作死了!

這還怎么玩,她自帶亡國病毒嗎?!

那她還去不去重慶啊!抗戰就那么一個大後方了啊!

黎嘉駿暴躁的轉了兩圈,只覺得心氣極為不順,本來北平通訊就困難,一份電報都要過四天到手,現在上海一開打,肯定更加困難,大哥絕口不提帶她回去,估摸著也是感覺到了不對。

可黎嘉駿並沒有考慮過上海的戰事,甚至說,她知道淞滬會戰,可那只限於一個名詞,什么時候發生的,什么時候結束的,打得怎么樣,在哪兒打,她一概不知。印象中和淞滬會戰搭邊的最靠譜的一句話就是「淞滬會戰以後,疲勞不堪的中*隊連日跋涉,趕赴南京……」

沒錯,淞滬會戰以後就是南京大屠殺,可南京大屠殺在十二月份,難道說淞滬會戰打了四個月?!

日軍號稱三月亡華,結果在上海那地界兒磨蹭了四個月?節操呢!

更何況,還有租界呢!八國聯軍擺著看的嗎?

種種違和感讓她走前完全就沒考慮上海打仗的問題!

但是現在,這個問題發生了,迫在眉睫,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淞滬戰場必然有日本海軍參與,在陸路不通的情況下,唯一的水路也被斷了,她要是想安全,最遠只能到南京了。

可是……她不敢去……南京。

黎嘉駿幾乎一夜愁白了頭,現在她一個人寄住在齊家,這畢竟不能長久,占領區的物資全是緊著占領者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困難,當初齊齊哈爾的時候若不是吳家家底深厚,恐怕她早就凍死餓死在那兒了,現在哪敢一個人拖著人家。

難道,只能跟著魯保甲長兒子魯卓去山西嗎?

這孩子倒真不是說笑,他這幾天果真收拾起行囊了,同行的還有幾個差不多年齡的少年,有兩個竟然還是當初的學兵,他們訓練的時間比較長,手上有了點老繭,又在進軍營的時候剃了個軍隊統一的板寸,日軍在火車站或者大街上最喜歡檢查這樣的人,一旦感覺不對就拖走,去了哪兒當然不言而喻。

離開也是技術活,她估摸自己是等不到大哥所說的那個照拂了,還是自力更生的好,或許她可以直接往西去重慶,干脆一步到位,然後趴著不動了,幫二哥挖防空洞去!

打定了主意,她便收拾起行囊准備辭行了。

這次離開,就不是一次說走就走的旅行了,保甲長給兒子准備了一個牛車,趁人家正准備著,黎嘉駿去南鑼鼓巷的院子那兒搜刮了一套被褥用席子裹了打包,林林總總准備了一大堆食物和必需品,為了低調,她還穿了灰撲撲的褂子和長褲,頭上包了頭巾,像個大嬸似的,就准備出發了。

齊家人心情很復雜,齊老爺子得知她要走,唉聲嘆氣的,本來跟在小齊醫生後頭往這邊走,半路忽然一跺腳走了,白胡子飄飄的。

小齊醫生嘆了口氣,獨自過來,送了一堆吃的,一邊給她塞袋子里一邊小聲道:「爺爺心里苦悶,他不是針對你。」

「我知道。」黎嘉駿檢查著行裝,「你多照顧照顧他吧,老人家,經不起奔波了。」

「前兩日你是不知道。」小齊往外看看,「老爺子偷偷藏了瓶耗子葯,可把我奶奶嚇著了。」

「咦?怎么的這是!」剛問出口,黎嘉駿就覺得自己瞎問,答案不就擺著嗎。

「還不是那回事……」小齊醫生無奈,「就是不知道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兒。」

黎嘉駿咬著嘴唇,還是忍不住道:「恐怕,還長……」老爺子大概看不到那天,「你們,好好的,哎,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講,反正,活著本就不容易。」

「……」小齊不說話了,她拿麻繩給包裹捆上,易保存的干糧塞在棉被最里面卷著,既安全又穩妥。

「小齊,謝謝你。」

「說什么謝啊。」小齊苦笑,「我們也該謝謝你,光鬼子入城那一天,就該多謝你了。」

黎嘉駿心里嘆了口氣,說實話,她也覺得齊家該謝謝她,親眼看著那氣球升起來的感受,真比眼看著日軍進城還要難受百倍,要有下回,愛誰去誰去吧。

小齊幫整理了東西剛出去沒多久,忽然又轉回來:」嘉駿,有人找。「

「什么?誰?」黎嘉駿腦子里閃過好多人,她認識的人恐怕都已經離開了北平,還能有誰這時候來找她。

「一個男的,別的不知了,你若不放心,我讓阿平陪你見見?」

阿平就是小齊先生,他這兩日忙著四面收糧食,難得有休息的時候,今日正好在家。

「行。」

兩人走到門口,那個客人已經在天井里的石桌邊坐著了,瘦高的個兒,相貌很俊俏,濃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緊抿,照理年齡不大的樣子,不過嚴肅的法令紋使得他的表面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大的樣子,雖是穿著普通的青色長褂,可坐姿筆直,竟然像是個軍人的樣子。

他看到黎嘉駿,站了起來,扯了個笑,又收回去,微微點頭:「黎小姐。」

「你是……」

「在下周書辭,史書典籍乃一面之辭的書辭,受黎二所托,帶你離開北平。」

原來這就是二哥托的人,黎嘉駿不疑有他,頓時輕松起來,示意小齊先生可以走了以後,便想請周書辭一道坐下聊聊,卻不料他搖搖頭:「在下身有要事,即刻要走,小姐如果可以,請立刻隨我離開。」

「……去哪?」

「機密,你與我走就行了。」

黎嘉駿頓時後悔讓小齊先生離開了,這怎么搞,小學生都知道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走,她和周書辭說話前後不過三句,她就跟上走了,被賣了怎么講?怪誰?

見黎嘉駿猶豫,周書辭眼中明顯有不耐:「他說他妹妹是個九命貓妖,九一八開始跟他走了東三省,獨自入了關又只身一人上長城,現在還敢一個人留在華北,怎的,千萬日本兵不怕,怕我?」

「……」她如果回一句她上輩子就不吃激將法了,這小子是不是轉頭就走了?黎嘉駿只能又嘆口氣,都說到這份上了,除非她二哥把她賣了,否則也只能這樣了,打定了主意就沒什么可廢話的了,她聳了聳肩,轉身就跑進屋里,剛提起包裹,就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樣。

見鬼,還是那個鄉下媳婦樣兒,難怪這哥們那么眼睛不是眼睛眉毛不是眉毛的。

可人家也不給她多的時間,心想這是逃命又不是相親,她還是就這么提著包裹帶上隨身的寶貝出去了,齊家人已經收到信,紛紛出來送,黎嘉駿看到齊老爺子的窗戶開了條縫兒,老爺子正往外張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