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一寸金24(2 / 2)

仵作嬌娘 薄月棲煙 5090 字 2023-02-21

薄若幽並無遲疑,「是,傻姑雖是呆傻,可她只是反應極慢而已,得此人相救,傻姑便生了報恩之心,後來,多半是在傻姑相助之下,此人才得以從暗渠內出來。」

賀成聽的毛骨悚然,傻姑落入井中是兩年之前的事,這安慶侯府看著榮華貴胄,可這樓閣連綿的府邸地下,竟然住著一個人?

此人到底是人是鬼?

見賀成此神色,薄若幽道:「此念的確難以置信,民女本來不曾往這上面想,可傻姑落井之後受重傷,卻好端端活了下來,而玉嬤嬤為了掩藏證據,竟然放火燒了祠堂,且祠堂之中亦有塌陷,便令民女想到了這般可能。」

福公公道:「若當真有人藏於侯府地下,此人是誰?」

此時,一行人已走到了梅林之外,福公公的問題令薄若幽腳步微頓,她遲疑一瞬道:「應當是一個,被侯府藏起來,不能令她得見天日之人。」

福公公和賀成面露不解,霍危樓看著薄若幽,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侯府當初不僅假報了鄭雲霓之生辰,還瞞了更重要之事?」

薄若幽立時頷首,「大夫人對傻姑頗為憐愛,起初民女想不明白,為何不是別人,而是傻姑,可今日聯想到侯府為了保全大小姐與二殿下的婚事大費周折,民女便想,或許,府內想要隱瞞的,並非是大小姐出生之日不吉而已。」

「鄭四爺剛歸府那夜曾有一句話,『雙生子本就不吉,若還出生在陰年陰時,便當真陰胎禍世了』,大小姐生辰已是不吉,可若大夫人誕下的還是雙生女兒,老夫人便一定明白侯府與二殿下婚事不保,這才做了留一藏一的決定,也因為如此,大夫人瘋魔才合情合理。而她憐愛的傻姑,與鄭大小姐眉眼有幾分相似,她做給女兒的香囊,亦是一模一樣。」

「雙生女兒……」賀成眼瞳輕顫,「這……若是如此,那侯府便是實打實的欺君之罪了!」

福公公也有些意外,可他卻沒賀成那般驚訝到不能自己:「為了保全榮華富貴,越是百年根基的世家,越是能不擇手段,如此解釋,便能一切都能說通了。」

賀成皺眉道:「可傻姑丑陋,且你也說,只是和大小姐眉眼相似……」

薄若幽遲疑一瞬,「這一點民女也未想通,只是民女想著,井下必有異狀,若能下去查探一二,找到凶手藏身之地,再抓到凶手,便能明白緣故了。」

眾人此時已行至井口,霍危樓先命綉衣使帶人來,而後道:「還有何處留有證據?」

薄若幽忙走向井口東邊的梅樹,「此處有繩索綁縛之後留下的痕跡,傻姑當初是被人用繩索拉上來的,民女猜她因為如此才學會了此法,後來救下面那人出來,便也用了這法子,凶手害鄭二爺之時,以繩索從邀月閣上墜下,亦是此法。」

「另外民女適才還去了鄭三爺遇害之地的書房,那氣窗口的確很小,可民女想著,凶手或許極是纖瘦也能從窗口攀入。」

見薄若幽不聲不響做了這般多事,福公公面露贊嘆,「薄姑娘,你當真心細如發,竟能發現這些,許多旁枝末節看起來毫不相干,誰知道串聯起來,倒是一切都說得通了。」

薄若幽看了一眼霍危樓垂眸道:「只是推測,只望不曾猜錯。」

綉衣使很快帶著繩索等器具到了井口,然而這井口只有水桶般大小,放入水桶尚可,這些綉衣使們各個身寬體長,根本難以下去,薄若幽遲疑一瞬道:「侯爺,不若叫來早前那身形矮小之護衛,再加上民女,便可下去探看。」

薄若幽身形纖瘦,自可下去,只是她也不敢托大,這才建議叫那名為趙武的護衛來,趙武曾因為身形矮小且擅長功夫而被懷疑,後被證明與凶案無關之後便再未見過,如今這井口尋常成年男子難下,他卻正可派上用場。

然而霍危樓打量了她一瞬,「其下若真有玄機,便是你二人同去亦不夠妥當。」

說著話,霍危樓收回視線,「鑿井。」

薄若幽欲言又止,霍危樓一邊令綉衣使們鑿井一邊道:「去將傻姑扣拿住。」

若薄若幽推算無誤,傻姑便極有可能為凶手幫凶,自然應該扣押住。

鑿井雖耽誤了些許時間,可到底最為穩妥,且侯府地下若當真另有一世界,霍危樓和賀成也當親看一番,而綉衣使們各個孔武有力,干凈利落,不多時,整個井台被掘起,井口處挖出一個大坑來。

因此處是為灌溉澆園之用,井下並未有想象的那般深,待最後一絲余暉落下地平線時,大坑成巨大漏斗形狀,已有綉衣使跳入了井底。

「侯爺,下面的確是半人高之暗渠。」

薄若幽攥著拳頭等了半晌,聽到此言,一顆心才松了下來。

而此時,被派去扣拿傻姑的綉衣使回到了井邊,卻是道:「侯爺,傻姑不見了。」

霍危樓皺眉,那綉衣使道:「最後一次見她之人,乃是大夫人的侍婢,午時大夫人令她前去說話,她在大夫人身邊待了一個時辰之後便告退,本該回自己院中,卻從那之後便消失了,負責守衛府內要道的衙差都說不曾看見她。」

霍危樓劍眉一簇,轉而看向了黑洞洞的井底,傻姑消失,是否和凶手在一起?

「她消失不怕,就怕凶手也消失了。」

霍危樓說完,命綉衣使們點起火把,身手利落的往井底而去,賀成見狀連忙跟上,圓滾滾的身子卻剛踩上斜坡腳下便是一滑,隨之呲溜兒一滑到底,又聽「咚」的一聲,賀成最終重重的摔坐在了霍危樓眼前,他疼的齜牙咧嘴,卻不敢再顯笨拙,忙不迭便往起爬,一旁看著的綉衣使倒是有些憋笑的輕咳了一聲。

福公公年紀大了,不便下來折騰,薄若幽卻是當仁不讓。

底下已有綉衣使前去探路,回來稟告道:「侯爺,此處往東十來丈挨著一處湖底假山山石,原本留有出口,如今被堵上了,砂石傾瀉下來,如今只剩下一半可過水,薄姑娘所看到的黃香梅,便是從那處流過去的,終點應當就在東邊荷塘。」

暗渠以巨石砌成,只有半人高,要在期間行走,需得彎著身子,霍危樓用火把照了照,只見暗渠底下果然有細細水流,多是泥土之中的雪水滲下而成。

他點了點頭,「往西邊搜。」

話落已有人往西去,那執著火把的綉衣使便道:「侯爺請——」

霍危樓卻沒動,他抬眸看著上面,似在等什么。

綉衣使跟著看過去,便見薄若幽正從那斜坡之上往下走來,她走的小心,可雪泥濕滑,看的人膽戰心驚的,終於快到了井底,薄若幽一下跳了下來,落地雖有些踉蹌,倒也站穩了,霍危樓這才親自拿了火把往西邊去。

那綉衣使眨了眨眼,「薄姑娘先請——」

薄若幽不覺有他,往前跟去,她適才聽到了綉衣使回報之語,便道:「東邊被堵住的地方,想來便是那處被填平的荷塘。」

霍危樓應了一聲,後面賀成揉著摔疼的坐骨處跟了上來。

一路往西,眾人皆貓著身子,只見這暗渠荒廢多年,青苔滿布,間或還有老鼠爬蟲竄過,也幸而跟來的是薄若幽,若是尋常世家小姐,只怕要色變而逃,而雖偶爾可見蜘蛛,可整個暗渠卻極少見到蛛網,當是有人常在此走動。

薄若幽借著霍危樓手上火把的光,細細打量這暗渠,越看,越是發覺出更多的人跡,走著走著,還見一二看不出顏色的舊衣裳沁在雪水之間。與此同時,一股子令人無法忽視的腐爛淤泥味兒縈繞在了薄若幽鼻尖。

這味道再度出現,薄若幽一時神色難明。

暗渠內漆黑一片,全靠火把照亮,越是往里走,越是陰冷的緊,很快,最前面有綉衣使折了回來,「侯爺,前面有一道鐵門,鐵門之後是幾處岔道,不過只有一條人跡多些。」

霍危樓便吩咐:「帶人往其他幾處看看。」

綉衣使應聲,霍危樓帶著薄若幽和賀成到了鐵門處。

說是鐵門,卻只是一道間隔極小的鐵柵欄,其上早已銹跡斑斑,鐵門之上有一把大鎖,鎖雖是鎖死,可鎖鏈卻因生銹而斷,薄若幽看著鎖和斷掉的鐵鏈若有所思。

霍危樓回頭看她,「如何?」

薄若幽聽他問,下意識就要直起身子答話,可她忘記此刻是在渠道之中,眼看著她就要撞在頭頂硬石之上,霍危樓忽而伸手一擋。

薄若幽只覺霍危樓掌心在她發頂上壓了壓,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忙彎下身,霍危樓淡淡收回手,因也彎著身子,便顯得與她距離極近,薄若幽欲要後退,身後卻是賀成,賀成摔了一跤,又貓著身子半晌,腰身吃不消,此刻累的滿頭大汗。

薄若幽不由得斂下眸子,「暗渠從外引來活水,設下柵門,一來防有人借此道潛入府中,二來,一旦生出水患,可防外面雜物倒灌入內湖——」

頓了頓,薄若幽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之上自然只有冷硬石壁,只不過下了暗渠他們便一路往西來,眼下應當在梅林和祠堂之間的松柏林之下,「不過此處在府內,此道鐵門,或許只是為了攔些水草。」

鐵門兩側地上果然有許多腐朽的水草樹枝之物,薄若幽又皺著眉頭來回探看,「民女在想,這鐵門是何時鎖上鎖鏈又是何時斷掉的。」

霍危樓道:「若如你所言,至少鎖鏈在兩年之前是斷的。」

只有此道鐵門開著,傻姑才有可能被人救下。

薄若幽頷首未多言,霍危樓便順著人跡最多的暗渠往前走去,越是往里去,腳下雪水越少,走到後來,腳底只有干涸了多年的淤泥,很快,一截緩坡出現在了眾人眼前,而在那緩坡盡頭,又出現了一道半掩的鐵門。

鐵門仍然開著,形制與適才的鐵門幾乎無二,其上亦有一把大鎖,可此鐵門因在緩坡之上,只受潮,不曾沾水,銹跡要淡許多,然而門上的鎖鏈,同樣是斷的。

只是這把鎖並非因生銹而斷,而是生生被砸斷。

鎖鏈足有薄若幽拇指粗細,卻被人砸斷,也不知砸斷鎖鏈之人用了多久時間。

鐵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出現了往上行的石階,且甬道高度一下拔高,便是霍危樓也能直起身子,霍危樓手執火把上了石階,沿著石階往上,不過走了不到十來階,一道暗室頓時映入了眼簾。

只一眼看去,薄若幽便看出這是一間女子的起居處,屋內擺著簡單的家具擺件,正北方向擺著一張綉床,只是無論是床幃還是錦被,看起來都十分之陳舊,再加上此處見不得光,潮氣極重,還可見其上霉斑點點。

西邊靠牆放著一張案幾,案幾之上有一盞用盡了燈油的燈盞,薄若幽上前看了看,只覺這燈盞多年未點燃似的。

暗室西北角還有一扇門,霍危樓看過此暗室後,便往那門內走去,可剛推開門,他腳步便頓了住,薄若幽心中生疑,便也跟著走上前去,待走到霍危樓身邊,她眸色微沉。

一門之隔,可此道門內,卻滿是塌陷的磚石,便好似一間好端端的屋子,忽然天塌地陷了一般,薄若幽忍不住道:「這是……」

「此處在祠堂之下。」霍危樓開口,語聲已盡是嚴正,「祠堂之下果然有暗室,這里藏著人,因怕我們發覺,這才要毀了此處。」

雖然門內已被磚石塞滿,卻還是能看出原來也頗為闊達,亦擺有家具書冊,薄若幽往門邊走了一步,恰好看到一塊紅磚之下壓著半張紙。

那是一張年久泛黃的宣紙,其上抄著一首七言,墨色都要淡了,如今只能看見剩下的兩句,那上面的字跡,和灑金箋上字跡幾乎一模一樣。

薄若幽忙遞給霍危樓,霍危樓一看,便知薄若幽推測多半是對了,他回身看了看僅剩的這間暗室,「祠堂昨日著火,你遇見凶手是在昨日夜間,如今此處無人,凶手只怕根本不曾回來。」

薄若幽沉聲道:「連著暗渠的鐵門門鎖已經打開,上面只怕不知,又或者猜到了也不敢大張旗鼓搜尋,害怕侯爺查出當年之事,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賀成瞧著這屋子也驚呆了,「小薄,你當真沒有料錯,只是凶手不在此處,眼下只怕藏在上面——」

薄若幽聞言心頭一跳,「我們來此搜尋,府內人多半會得消息,凶手只怕也要知道,剛才綉衣使來稟,說傻姑不見了,會不會出事?」

霍危樓掃視了整間屋子,眸色越發沉重,薄若幽站在他身側,也覺得渾身一陣陣發涼,除了這屋子本來的陰冷,薄若幽更無法想象此處竟能住人,坐牢尚且還能得見天光,此處,根本如同死人墓穴一般。

薄若幽掃視之時,忽而見床頭擺著什么,她上前去看,竟看到了兩支簇新的布老虎鞋和一盞放舊了的月兔燈,老虎鞋是給幼兒的玩意,月兔燈則是江南一帶中秋時節在燈市最常見的燈盞,這兩樣東西,是最近兩年才到此處的。

想到這里,薄若幽不僅覺得背脊生寒,心底更漫出幾分沉重哀戚來。

霍危樓看了她一眼,「走吧,這些東西,稍後會派人盡數收繳算作物證。」

薄若幽點點頭,跟著霍危樓沿著原路又回到了暗渠,眾人彎著身子,一路無言,來時薄若幽還有心尋找線索,往回走時卻抿著唇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渠道低矮,初來時只覺彎著身子很是不便,可這一來一去已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行動不便已經不算什么,無邊無際的黑暗冰冷,方才是最壓抑最令人絕望的。

等穿過第一道鐵門回到井口處,迎著外面吹進來的寒風,薄若幽才覺那壓抑之感散了三分,福公公在上聽到動靜道:「如何?可有人?」

薄若幽語聲發緊道,「有人住的地方,卻無人。」

霍危樓站在她身邊,「上去說話。」

薄若幽忙讓開路令霍危樓先請,霍危樓看她一眼,利落的一躍而上,這漏斗似得坑並未挖到最底下,仍有半人高的台子需要薄若幽爬上去,她正有些發愁,霍危樓自上而下伸出手來,他未言語,一雙鳳眸居高臨下睨著她,意思分明。

霍危樓手上火把已交給了其他綉衣使,而此刻暗渠之外夜色已沉沉落下,福公公站在最上面,只聽見說話之聲,看不見人,賀成在她身後貓著腰直喘氣,其他綉衣使還賭在暗渠之中,薄若幽知道自己必須快些上去讓出地方來,卻沒想到霍危樓會拉她。

周遭光線昏暗,在誰也看不見的地方,霍危樓朝她伸出了手。

她猶豫一瞬,將手遞給了霍危樓。

霍危樓的掌心寬大而粗糙,卻頗為溫暖,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在她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將她拉起,另一只手將她腰側一托,幾乎是將她整個人拎出了井底,薄若幽反應過來之時,她已站在了霍危樓身邊。

她驚魂未定的後退一步,「多謝侯爺。」

霍危樓放開她,忽而道:「這次又要如何報答本侯?」

光仍是暗的,他語帶著居高臨下之感,話音卻頗為低沉悅耳,薄若幽被他此言問的背脊發僵,待抬眸看他之時,霍危樓卻已轉身往上走。

她知霍危樓是在揶揄她早晨的話,抿了抿唇跟著往上爬去。

福公公等了良久,見霍危樓上來忙迎過來,「底下當真藏人了?」

霍危樓頷首,又問:「還是沒找到傻姑?」

福公公點頭,「沒有找到。」

薄若幽走上來時,恰好聽見此語,她眉頭皺得更緊,心底不安亦越發濃烈,正要開口,一個綉衣使從林外而來,「侯爺,傻姑未曾尋到,不僅如此,府里下人剛才來報說侯府大小姐也不見了!」

一聽此話,薄若幽和霍危樓神色皆是一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