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五更轉11(1 / 2)

仵作嬌娘 薄月棲煙 4677 字 2023-02-21

第99章五更轉11

雨雖停了,可天穹上仍是一片灰蒙蒙的雲霾,到了下午時分,天色便暗的更快了些,兩個衙差沿著田埂往半山腰走了一段,又穿過一小片密林,而後便到了村中古墳堆里。

樹蔭遮天蔽日一般,越發將墳冢堆籠罩的昏暗無光,兩個衙差握緊了腰側的佩刀,心底頗有些忐忑悚然之感,等二人緩步走入墳堆之中,卻驚愕的發現此處的墳冢之前,竟然都不曾立碑,莫說石碑,便是個木碑都不見,自然也看不出墓主人姓甚名誰。

這片墳堆足有二十多個墳冢,卻不見有人打理祭拜的痕跡,周圍荒草叢生,草沒過膝,便是墳冢也被荒草層蓋了上,若離得遠了,甚至難以發現此處有一片墳冢,兩個衙差面面相覷一瞬,這時,忽然有一股山風刮了過來,草叢林木皆是簌簌有聲,嚇得二人不約而同朝外疾奔,一口氣跑到了田埂上,二人心有余悸的緩了口氣,這才回來找吳襄。

吳襄已經帶著眾人到了第二家空宅搜查,一見到吳襄,一個衙差苦著臉道:「捕頭,去看了,墳冢上面沒有碑文,便是連個木牌位都沒有,也看不出主人姓甚名誰。」

另一人道:「那片墳地里的墳冢都沒有碑文。」

吳襄聽在耳里,背脊莫名生了一股子涼意,他轉過身去,便看到薄若幽亦在沉思什么,察覺到他的目光,薄若幽轉過身來道:「村子里的喪葬習俗大都頗為守舊,此地也未貧苦到立碑都不能,因此,這碑文只怕是被故意抹去的。」

薄若幽本站在堂屋門口,此刻朝外走了幾步,她放眼看了看周圍三面山巒,緩聲道:「此處是黑水村,可如果我們當日來,張婆婆告訴我們這里是白水村,是赤水村,我們都會相信。此地雖看著距離京城不遠,可就這般一個小山坳幾戶人家,又非什么交通要道,若他們不帶外村人進來,只怕幾年也不會有外鄉人來一次。」

吳襄凝眸道:「你的意思是——」

薄若幽語聲微沉,「我在想,屋子主人並非搬走,而是失蹤,而周圍荒墳上的碑文被抹去,只怕是有人不想讓旁人知道此處原本住著什么人。」

周圍幾個衙差都聽的面露驚悸,吳襄亦點頭,「的確是這個道理,這地方與世隔絕一般,他們只要能自圓其說,我們都隨他們哄騙,只是,他們為何不想讓旁人知道這地方原本住著什么人呢?難道說,此地原來並非黑水村?」

候煬聽的打了個寒顫,「這里若不是黑水村,難道……難道是我們找的古章村不成?」

吳襄擰眉,思索著並未應聲,薄若幽在旁道:「古章村的瘟疫發生在十幾年前,我們適才發現的死人頭發和人骨,據我看也是十年以上的東西了,但是應該並非古章村。」

吳襄看著她,薄若幽道:「當年事發之後,還是驚動了官府的,最終官府來村子里收屍,又處理了瘟疫善後,可想而知,當初是有很多衙差來過村子里的,既是如此,這村子便不可能隨隨便便更名換姓就讓大家以為此處不是古章村了。」

吳襄頷首,「是這個道理,張婆婆說當時官府發現了村子里的瘟疫,是派了人去斂屍的。」說至此,吳襄嘆了口氣,「此事還是要過問沁水縣衙才是——」

他看了看跟前的眾人,本想立刻派人去沁水縣衙走一趟,卻又覺得眼下人手不夠,他只帶了七個衙差出來,如今村子里的屋宅還未搜完,若再派人走了,剩下的人更少,且村子里多有詭異之處,他亦怕生出意外,尤其薄若幽跟著,他斷不能讓她再遇危險。

吳襄打消了此刻派人去沁水縣的念頭,吩咐道:「搜快點,此事不簡單,找到了足夠的物證,我們便可拿人了——」

衙差們應聲散開,眼看著天快黑了,大家的動作便越發利落了些。

薄若幽仔細的推想著,又看了看這幾處屋舍,見她面露沉凝,吳襄問:「想到什么了?老吳我帶人辦差幾年,摸排搜查擅長,可有時候到底粗枝大葉了些,一些彎彎繞繞的古怪之地,我發現的總是不夠快,你若是想到了什么盡管說來。」

薄若幽便道:「早間捕頭說空置的房舍本就在一處之時,我便覺得古怪,一個村子就算有人搬出村子里了,也不可能剛好就是這幾戶挨在一起的搬走了,如今宅子里發現人骨,我猜這幾戶人家的主人應當不是搬走,而是被謀害。」

吳襄眉頭微擰,「這可是四五戶空宅。」

四五戶人家,每一家都不止一口人,加起來得有十多二十口人,可他們只發現了幾塊人骨頭,若就此斷定這幾戶人都被謀害,也實在令人覺得悚然。

薄若幽道:「那至少是有一戶兩戶人被謀害,而墳冢被抹去了碑文,是否那片墳冢正好是這幾戶人的祖墳?」她蹙眉,「這村子里如今有張吳二姓,我聽聞這般以同宗同族在一個村子的人大都十分齊心,而若村子里有別的宗族,則會生出內斗來。」

吳襄道:「你是說,這幾戶消失的人家,有可能是因為村中內斗被謀害?」

薄若幽點頭,「這是一個可能,因為他們宅子里的東西,出現在了別人家里,我猜許是內斗之後,人死了,其他人便瓜分了這幾家的財務。」

吳襄不知想起什么,恍然道:「你說的不無道理,這樣的案子我是見過的,同村不同宗族間相斗,而後斗出了人命案子,可如果若你說的,他們心狠手辣,將這幾戶人都害了,那也實在是太過殘忍。」

吳襄一邊說一邊看向其他方向,「吳家兄妹和張家兄弟看起來都是老實人,還有那對老夫妻,往後連活下去都困難,再有便是張婆婆家和半山吳婆婆家,他們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

吳家兄妹一個病著,哥哥卻又是滿臉的敦厚模樣,那對老夫妻老婆婆卧病在床,老頭是個獨臂,張家兄弟亦是憨厚老實,還主動幫他們挖路,不管怎么看,都是些淳朴良善的村里人,且他們並非沒有屋宅之輩,為了爭什么爭到了殘殺別人全家的地步?

薄若幽這般一想,也覺此種推想過於殘忍,她秀眉微蹙,「若非因生出內斗而謀害人,那為何恰好是這幾戶人家失蹤了?」

吳襄緊握著身側腰刀,越發覺得這小山村不僅迷霧重重,還頗有些凶煞之氣,他沉聲道:「還不知死了幾人,眼下還得找到剩下的骸骨才好,早間來人下地窖,只怕為的便是拿走屍骨,因為看到我早上出了一趟門,在村子里轉悠之時到過這片宅子。」

薄若幽頷首,「屍骨被帶走,多半會放在某個穩妥之處,雖然只剩下了骸骨,可一個成年男子的骸骨也有一小堆,並不好藏匿,而如果當年被害之人不止一個的話,那應當還有更多的骸骨藏在村中某處,並不好搜尋。」

村子雖說不大,可周圍農田水塘山林頗多,光是這三面山上,若想藏屍,便不知能埋藏多少屍體,要一寸一寸的挖,只怕挖上幾個月都尋不出。

吳襄有些頭疼,「山里的案子就是這點難辦,地廣人稀的,想藏點什么太容易了。」

薄若幽卻道:「不一定就是埋在那了無人跡之處,那地窖之中的屍體便是最好的證明,當年謀害了人之後,本可以將屍體帶去山上埋了,可凶手卻選擇將屍體留在地窖之中,說明凶手已料到不會有人去宅子里仔細搜查,頗有些有恃無恐之態,亦不曾做萬全的考慮,既有此心,對其他人的屍體,多半也是如此處置。」

吳襄嘆氣,「只是眼下不知死者身份,也難推斷凶手是誰,嫌疑最大的張家兄弟被排除,眼下也沒個方向可尋。」

薄若幽亦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她轉身看著這處空宅,不多時衙差們魚貫而出,卻是未有發現。

吳襄當機立斷,「去下一家。」

空的宅子上上下下攏共無處,其中一家半面屋頂都坍塌下來,早已廢棄,吳襄帶著人進去查看了一圈,見屋內的牆都倒了一半,又被荒草曾遮,便又去了最後一家。

此處農舍位置最為低窪,雖然雨停了大半日,可庭院之內積水卻未退卻,吳襄帶著衙差淌水入內,依舊看到一副門窗破敗的景象。

衙差們迎著灰塵蛛網入內,不多時,一個衙差在內室輕呼了一聲,「捕頭,有發現!」

吳襄立刻轉身往內室而去,到了內室中,一眼看到了一個散架的床架,又有一堆看似帷帳的臟污布縷堆在地上,吳襄走過去,衙差指著那散在地的床架道:「捕頭且看,這上面可是刀痕?」

床架上的木板已經不見蹤影,唯獨床框木腿和四個床柱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此處頗為陰濕,木頭濕氣重,反倒沒有被蟲蛀,而在到底的床柱之上,吳襄一眼看到了十分明顯的幾處刀痕,鑒別屍體上的傷痕他不擅長,可鑒別砍在木頭上的痕跡他卻十分厲害。

「正是刀痕——」

木頭並未腐朽,故舊的刀痕便被清曦的留了下來,吳襄拔出身上佩刀印上去比對了一番,更為確定了,「還是刃口頗為鋒利的長刀,只是砍上來的刀口有些不平,應當不是打磨的十分精致的兵器。」

他眉峰一擰,「有可能是農家之物,例如柴刀。」

這床架乃是樺木做成,本是乳白微黃之色,常年的廢棄使得其上長滿了霉斑,表皮顏色亦變作了黃褐色,吳襄仔細的看了看那幾處刀口,很快在一堆橫七豎八的木頭之下發現了幾縷形若發絲之物,他忙讓衙差將薄若幽請了進來。

待薄若幽進門,吳襄便道:「小薄,你來看看,這床架上刀口甚多,還有些頭發落在牆角,你來看看,這是不是認得頭發。」

那發絲只有三五寸長短,同樣觸手易斷,一看便是落在地上多年,已經失了韌性,薄若幽查看完,點頭,「是人發。」

吳襄眸色一沉,指著地上的木頭道:「這是散開的床架,上面發現了幾處刀口,我數了數共有十二處,多在廊柱之上,還有兩處在床頭的橫架上,留下痕跡的刀刀刃鋒利,可刀身應當有些粗糙,且刀口極寬,前後刃口亦無差,應當是一把長刀,我猜有可能是農家用的柴刀。」

說完吳襄怕薄若幽不懂,又道:「這是樺木家具,樺木細軟,切口一般頗為光滑,可如果做工用的刀具刨子本身不夠平整,便很容易在上面留下擦痕。」

薄若幽面露恍然,又蹲下身子去查看,「床架之上怎會有這般多刀口——」

吳襄轉眸看了一圈屋子,屋內地上灰塵有寸余厚,門窗亦是朽爛灌風,四周蛛網密結,地上亦是頗多雜物堆積,除了床架,還有一把缺了腿的椅子,而其他物件卻和另外幾處宅子一樣不見了蹤影,吳襄道:「此處極有可能生過打斗,這刀口不是為了砍斷木頭,而是為了砍人,因此才一刀落下,木頭還沒斷便停了,絕無砍木頭做柴火燒或做別用的可能。」

山村之中不缺這點柴火,而床架桌椅散了,似乎也懶得修補,於是干脆遺棄在此,而其他完好之物卻盡數被帶走,薄若幽一路跟著看過來已算看的明白,但凡能被留在宅子里的,皆是破爛廢棄之物,而人骨,人發,還有這打斗留下的刀口,越發讓她肯定了心底猜測。

「此處若生過打斗,那這戶家主多半已經遇害了,這人發多半便是打斗之時被砍下來的,說不定還有血跡,只是這么多年了,血跡早已被覆蓋消弭,已難尋見了。」

屋子里陰濕太過,莫說血跡,便是地上的劃痕都被霉斑附著難辨,吳襄道:「沒關系,有這刀口便足夠了,能用刀留下這般深的痕跡,定然是力大之人,按照十多年的時間推算,張家兄弟,吳家大哥,還有張婆婆的兒子,便是那獨臂老頭也有可能。」

頓了頓,吳襄又道:「張婆婆說這幾家人都是因為家里兒女出息了才搬走根本是在撒謊,因此我們便不必做別的猜測了,此外,張婆婆所隱瞞之事,只怕村子里其他人也都知曉一二,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遇害的可能,倘若真如你所言的那般這幾戶人的失蹤都有問題,那便是其他所有人聯合起來的結果,他們說的都不可信了。」

十多年前,村子里這些人之中,女子便不說了,男子卻都可算青壯年,吳家大哥和張家兩兄弟也都是十幾二十歲,正是身手利落又有氣力的時候,若他們想作惡,也並非沒有可能,只是吳襄仍然想不通,能讓這些人聯合起來作惡的緣故是什么,當真是宗族爭斗?

此時外面天色已經暗沉一片,是要天黑了,想到今夜還要在張婆婆家留宿,吳襄定神道:「今夜去張婆婆家中,還是那般求祭祀之法的說辭,其他的不必多提,還要更仔細的在張婆婆家中找找,看看有無別的線索,尤其是小薄你第一日看見的女子衣物。」

疑點越來越多,人骨人發這等代表著人命案子的物證都以出現,吳襄已將村子里的人視作嫌疑之人,因此更加警惕小心,一眾衙差應了,薄若幽亦應是,一行人又在空宅內看了看,方才離開此處返回張婆婆家中。

吳襄雖不願打草驚蛇,可村子就這般大,他們這行人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村里人的監視之下,待再回到張婆婆家中之時,她的神色已不比前日來的自然。

吳襄卻是大而化之的道:「婆婆,你這村子里頗有些古怪。」

張婆婆神色微變,一雙眼眶凹陷的眸子有些戒備的看向吳襄,吳襄便道,「除了你家里有孫子之外,其他人家都無兒女,甚至還有不成婚的,這也太奇怪了,眼下還算好的,再過個幾年,東邊那對老夫妻只怕飯食都吃不上,其他幾家以後老了,又如何給自己養老?」

張婆婆沒想到吳襄問的是此處,她松了口氣,口中道:「難啊,我們這里原本很少有年輕人去外頭的,村子里的姑娘就那么一兩個,因此他們娶不上媳婦。」

吳襄一笑,「幸好你家的孩子出去找了生計,所以你兒媳婦是外鄉人?」

張婆婆點了點頭,「是,是外鄉人,也是個苦命的孩子,本就多病,嫁過來生了瑜兒之後身子更是弱,因此早早病故了。」

張婆婆說完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天要黑了,你們要再留一夜,可要老婆子給你們准備飯食?」

吳襄本想說不必,可看著張婆婆那略帶期待的眼神,又點了點頭,「也好,勞煩婆婆,隨便做點飯食對付對付吧,銀錢我們給夠。」

張婆婆扯了扯唇,「好,那老婆子這便去做飯。」

張婆婆拉著張瑜進了廚房,今夜要做許多人的飯食,她一個人忙前忙後,張瑜便有些百無聊奈,沒多時,他便出來蹲在廚房門口拿著柴枝去戳地上的黃泥玩,薄若幽出來時便看到了這一幕。她轉身進了屋子,片刻出來對著張瑜招了招手,張瑜望她幾瞬,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薄若幽又給了他兩塊點心,張瑜見之眼底微微一亮,拍拍手將點心接過,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薄若幽便拉著他一起坐在了門口的木墩之上,張瑜見狀更放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