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五更轉12(1 / 2)

仵作嬌娘 薄月棲煙 4059 字 2023-02-21

第100章五更轉12

吳襄一把握緊了身側腰刀,轉身便走,黑水潭邊的幾人抬腳便朝他追了過來。

他心底一緊,心道他雖有些身手,身後跟著的卻都是窮凶極惡之徒,因此不敢大意,本是想往張婆婆家跑去好令衙差們拿人,可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忽而一道勁風來襲,竟是一把柴刀打在了他腿彎之上,吳襄腿彎一痛,人亦是一個趔趄,耳邊聽著身後人越來越近,他干脆順著山坡往下溜去。

這不是往張婆婆家去的方向,卻是能最快脫身的法子,他白日才來過黑水潭,依稀記得水潭往下乃是一路的溪流積潭,而此地是一截陡坡,陡坡之下,多半是西北側的山道,只要能甩脫身後人,憑他的腳程,繞回張婆婆家並非難事。

他順著山林半溜半走一路往下,身後眾人雖有心追他,卻到底沒有他這般利落果斷,不過片刻,他人已離開了他們的視線,山林之中本就漆黑一片,他人被樹叢遮掩,再加上山風簌簌作響,身後張家兄弟等人根本無從追尋。

吳家大哥喝問:「看清楚了嗎?是誰?」

張二撿起地上的柴刀,咬了咬牙,「應該是那個領頭的,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別人來偷聽我們說話。」他轉身看向張婆婆,「肯定是跟著你來的。」

張婆婆神色一變,「難不成他是醒著的!」

吳老頭從後面追上來,「不能讓他跑了,他肯定回去報信去了,你們還不快去追,他如今知道了我們的打算,便再也不會留余地!」

張婆婆亦附和,這時吳家大哥冷哼了一聲,「他是從此處跑下去的,可他只怕不知這底下有什么——」

此言令眾人一默,吳家大哥吩咐張婆婆,「你先回去穩住他們,還是要用那下葯的法子,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任何一人逃走,就說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沒見過那捕頭,他們那些人還不知生出何事,想來一時半會兒不會發難。」又看向張家兄弟,「你們去下面堵住他,我和正仁等張嬸這邊的人沒了反抗之力,隨隨便便就能拿住他們。」

張家兄弟應了,不曾順著山坡追下去,而是從另外一側沿著林中小道往下走。

身後無人往下追來,這讓吳襄心底一松,眼前是一片隱隱綽綽的樹影,腳下更是荒草叢生,地形難辨,他腳下速度放慢了些,卻又急著趕回張婆婆家,張婆婆他們已經被驚動,而薄若幽他們在張婆婆家里一無所知,若這些人趕回去發難,他怕薄若幽她們應付不來,此念落定,他腳下速度更是快,可忽然,他腳下一空。

吳襄瞬間溢出了冷汗來,本以為要重重跌滾下去,可往下墜落的時間卻比他想象之中的要長,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摔死之時,「噗通」一聲,刺骨的潭水沒頂而過,他竟然好運氣的墜入了這林間深潭之中。

夜半的山澗潭水極是冰冷,吳襄嗆了兩口水,在水中撲騰了兩下方才冒出頭來,潭水比他想象之中要深,他這般高的身量竟然踩不到底,幸而自小便識水性方才浮了起來,他抬眸往上看了一眼,發現那看似是陡坡的山地連著山澗形成了一處斷崖,這寒潭隱藏在斷崖之下,平日林木蒼翠,並不易被發覺。

一股小瀑布般的水流從上流瀉而下,是從黑水潭而來,可此處水潭卻是比黑水潭更深更狹窄,兩邊斷崖逼仄,抬眸去看,斷崖頂上的枝丫橫斜,甚至看不到頭頂的天穹,吳襄艱難的浮著水,又順著水流想洑去岸邊,可他剛劃拉了兩下,便覺一股比潭水更刺骨的寒意擊中了他。

在此處深潭邊上,竟然黑黝黝的佇立著七個矮小的人影。

吳襄一陣頭皮發麻,差點想返身往潭水更深處去,可他還沒來得及動作,便發覺了不對,這些人影頗為矮小,至多到他腰間,根本不是成年男女的身量,且他落水的動靜不小,可這些人影毫無所動,看起來不似活人。

艱難的吞咽了一下,吳襄使勁的朝岸邊劃水,片刻後腳終於能踩到底,這才步履艱難的朝外走。

這深潭在山林之間不知藏了多久,潭底盡是淤泥和枯枝敗葉,他袍擺被什么勾住,頗不利索,可他也沒心思去管,只一個勁的往岸邊去看看那人影到底為何物。

劃拉了半天,他終於離岸邊極近了,借著那唯一一點昏光,吳襄這才看清了岸邊佇立的是何物,那矮小的影子,竟然是一個個雕刻粗糙的孩童石像,石像之上刻著古怪的篆文,在這黑嗡嗡的深潭邊上,似鬼影一般,莫名透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悚然之感。

摸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吳襄忍不住在心底暗罵了一聲,石像共有七個,且都面朝著水潭中,吳襄只覺有七個鬼娃娃在注視著他一般,心底悚然更甚,他只想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心念一動,他立刻邁步上岸,可就在這時,袍擺被更為用力的勾了住。

又罵了一聲,吳襄很是不耐的回頭去扒拉自己的袍子,本以為是水里的枯枝作亂,可他手剛觸到那截枯枝面色便是微變。

手上的觸感不對。

他順著那「枯枝」摸了下去,又將連帶著的水草淤泥撥開去,然後,他將那一截東西拿起放在了眼前。

哪怕天色昏黑只能辨出個影子,吳襄也瞬間呼吸一窒。

他手中的並非枯枝。

而是一截白生生的人骨!

……

薄若幽越等心中越是著急,足足等了快一個時辰院門外終於傳來了動靜,到了此刻,她也無需裝模作樣,燈火也未熄滅便迎了出來,院門打開,是張婆婆面帶薄汗的走了進來,剛進門,便看到薄若幽和候煬站在門口,她面露訝色,反手關上院門走了過來。

「姑娘怎么出來了?這天色還早,為何不睡了?」

薄若幽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婆婆去了何處?」

張婆婆只有腳上有些泥漬,一時也看不出她往哪里去了,聞言她鎮定的道:「去了一趟吳老頭家里,他家老嫂子病的嚴重,那日吳老頭說她只怕熬不過幾日了,我半夜醒了,實在放心不下,便想去看看——」

薄若幽唇角微抿,「熬不過這幾日?今日我們去他家門上想為他夫人看診,可他卻並不願意。」

張婆婆走到門口來,先朝堂屋內去張望,大抵對張瑜放心不下,「哦,那是正常的,一把年紀也算知天命了,知道治不好,又何必勞煩姑娘呢?姑娘是貴人,我們多有敬畏之心,是不敢讓姑娘看診的。」

薄若幽盯著她,「我們還去了吳家兄妹家里,我給他妹妹問脈看診過。」

張婆婆一聽這話,面色頓時變了,似乎沒想到吳家大哥會讓她進門看診,薄若幽又道:「吳家妹妹卧床多年,身體極其虛弱,可這並非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她手上血脈暴突畸形,而最可怕的,則是她的臉——」

吳家姑娘不願意露臉,薄若幽先前不知,可如今她知道了她們身上的病來自何處,猜也能猜個不離十,她這般說完,張婆婆的神色果然變了。

她竟朝後退了一步,有些戒備的盯著薄若幽,「她病了多年,枯瘦的不成樣子,尋常並不願意見人,姑娘說她的臉怎么了?」

看張婆婆還算鎮定,薄若幽道:「她臉上長了瘤,頗為可怖。」

張婆婆聽到此處,面上僥幸碎裂,唇角幾動,卻未能說出一句話來,薄若幽又道:「吳家妹妹有此病狀,實在令我震驚,因此般病狀並非普通病症,而是一種瘟疫所留遺症,你們這村子里,竟然生過瘟疫?」

張婆婆眼底有些慌亂,「不是,沒有。瘟疫乃是忌諱,姑娘不要亂說……」

薄若幽笑了下,垂眸看向張婆婆的腿,「婆婆腿腳不便,膝蓋往下亦生了異變,小腿往下的血脈異狀,與吳家姑娘一模一樣,婆婆你,亦是我所言瘟疫的幸存之人。」

薄若幽一言點破,張婆婆好似貓兒被踩到尾巴似的顯出了兩分怒色,「你……你不要胡說!我只是年紀大了才生了這些病,根本不是瘟疫!」

張婆婆越退越往後,薄若幽看了一眼候煬,候煬立刻帶著上前將她退路封死,她已進了院子,院門亦被關上,誰也不知院內生了何事,一見這般陣仗,張婆婆徹底慌了,里頭內室的張瑜從屋內跑出來,見狀亦有些愕然。

張婆婆看看薄若幽,再看看圍堵她的衙差,忽然面色一變哭鬧起來,「天啊,你們這是做什么?我讓你們住我家中,你們竟然要用這般說辭誣賴我?你們都是高高在上的貴人,為何要與我這個老太婆過不去?瑜兒,他們都是惡人,你快到婆婆身邊來。」

張瑜要跑,一個衙差一把將他抱了住,此行嚇得張瑜頓時紅了眸子,口中不停喚「婆婆」,薄若幽轉頭看了一眼張瑜,卻不曾心軟,只安撫他:「你莫怕,我們不會害人,我們只是查問你婆婆些事,問清楚了,若她無錯,便會放了她。」

薄若幽語聲溫柔卻有力,張瑜對她本就有幾分信任,此刻竟被她安撫下來。

張婆婆見狀卻猛地轉身想要跑,候煬上前去,一個推拉便將她制了住,她本還要撒潑胡鬧,可她年紀大腿腳又不便,又如何鬧得動?只干扯著嗓子朝外吼著,仿佛想讓什么人聽見院內的動靜一般,候煬叫了兩個衙差出院門探看,卻並無人影。

薄若幽一邊任她撒潑,一邊目光看向院外,眉眼間有些焦急之色,正是在等吳襄歸來,吳襄是跟著張婆婆一起出去的,張婆婆都回來這片刻功夫了,為何吳襄還未回來?

薄若幽看著張婆婆,「婆婆,我們不想與你動粗,事到如今,你們想隱瞞的事也隱瞞不下來了,你們得病之人,都和瘟疫有關,而西北幾戶空置的人家,也並非搬走了,而是你們將他們謀害了,村子里墓地中墳冢碑文皆被抹去,是你們故意為之,因為你們不想讓別人知道這村子里原先祖祖輩輩都有些什么人。」

說至此,她語聲一冷,「你們根本不是黑水村的人,倘若我沒有猜錯,你們乃是古章村瘟疫的幸存者,可對?」

張婆婆這時連哭鬧之聲都停了,她怎么也沒想到薄若幽竟然將前塵舊事猜了出來,薄若幽見她神色便知自己猜對了,她又道:「古章村信奉神教並非有假,你們相信這瘟疫是水神和河神帶來的,於是便想法子祭祀河神,六日之前,你們將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捂死,而後送去了洛河邊上設下祭壇祭祀河神,可對?」

張婆婆動了動唇角,這下驚愣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候煬幾個見狀便知薄若幽將一切都猜對了,面上神色亦冷沉了幾分,候煬上前問:「嬰兒是從何處找的?村子里可有產婦?」

這般一問,張婆婆還未說什么,一旁的張瑜卻忽然變了神色,他眼眶通紅的望著張婆婆,想問什么,卻又面露恐懼之色不敢問出口,抱著他的衙差看到了,便問他:「你可是知道什么?你可曾在你們村子里見過懷孕的婦人?」

張瑜面上更生恐懼之色,薄若幽看的蹙眉,走到他跟前柔聲問他:「張瑜,你婆婆或許做了不好的事,你莫怕,根本沒有什么天刑受罰,都是她哄騙你的,那只是人生病了罷了,你可能告訴姐姐,這村子里原先有沒有產婦?」

「那……那只是生病了?」張瑜呆呆的問。

薄若幽點頭,這時張瑜忽然眼眶一紅哭了起來,「可是,可是我的母親沒有生病啊……婆婆為什么說母親去受罰了所以才不見了呢?」

在場眾人皆是色變,薄若幽更眼瞳一縮,「你是說,你母親沒死?」

張瑜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眼淚流的更凶,搖頭道:「母親……母親不是兩年前死的,婆婆說母親不聽話,所以受了天刑之罰,連母親肚子里的弟弟也一起受罰了……」

一股子寒意從腳底漫上,薄若幽只覺不敢置信,產婦若是張瑜的母親,那死嬰便是張瑜的妹妹,是張婆婆的親孫女,怎會有人拿自己的親孫女去祭祀?

她轉過身來望著張婆婆,「張瑜所言,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