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九回腸(完)(2 / 2)

仵作嬌娘 薄月棲煙 4145 字 2023-02-21

霍危樓先握住她放在身側的手,薄若幽有所覺,卻仍未放下落在眼上的手,霍危樓眼瞳微暗,傾身連著錦被將她撈入了懷中,薄若幽一下將臉埋在他肩頭,壓抑的哽咽聲從她喉間溢了出來,霍危樓心疼極了,又覺一絲濡濕沾上自己頸側,心底針扎一般。

「莫怪自己,見你如此,令我,亦令程先生心疼。」

霍危樓去撫薄若幽背脊,她身形抖得越發厲害,喉間的嗚咽聲亦越大,沒多時便有更多淚意沾濕霍危樓頸側,他從未見她清醒時流過眼淚,如今這眼淚落在他心尖上,燙的他生疼。

薄若幽並非心志脆弱之人,憋在心底的自責發泄出來,倒也通透了許多,沒一會兒,她便從霍危樓懷中退出,霍危樓攬住她,去看她濕漉漉的面頰,他抬手擦了擦,沒忍住在她眼角輕吻了兩下,「剛才夢魘也在哭,你可知道?」

薄若幽搖頭,「不記得。」

她眉眼間仍有頗多悲戚,霍危樓看的揪心,又想她仍在病中,便要將她放下躺著,薄若幽卻以為他要走,忙將他手抓住,「侯爺去哪兒?」

霍危樓一愣,旋即彎唇,穩穩將人抱在懷里,「我自哪也不去。」

薄若幽似放下心來,臉頰朝他肩頭靠來,她少有此般粘人之時,霍危樓心腔內的擔憂疼惜再也壓不住,不由攏著她臉頰吻了下來。

這吻輕柔細密,無關欲念,只將他心底情愫盡數傾注,他沿著她唇角鼻尖臉側一路吻過,最後又銜住她血色淡淡的軟唇碾磨,這濃濃的安撫意味又令薄若幽心潮起伏,眼睫微濕,可惶然的心卻在此刻安定下來,又因這親近,慘白面頰上多了一分血色。

霍危樓的吻春風化雨一般撥去她心底陰霾,薄若幽少見他如此細致溫柔之時,他又在她眉間吻了數下,柔聲道:「今夜我自陪你。」說著又故意逗弄她一般,「且今夜再不必去歇那客院了。」

薄若幽雖無力氣應話,眼底卻見了半分笑意,二人又溫存片刻,程蘊之帶著良嬸送來晚膳,喂葯是程蘊之喂得,眼下霍危樓便親自喂薄若幽用了些白粥,程蘊之見他待薄若幽這般周全,自也越是放心。

這夜霍危樓果真未再去客院,他歇在薄若幽房內貴妃榻上,長手長腳在榻上伸展不開,便又去薄若幽床邊坐著,半夜外頭寒風呼嘯,又再下起大雪來,薄若幽忽的驚醒,待看到霍危樓仍在床邊坐著,才又閉上眸子沉沉睡去。

霍危樓兩夜未曾歸府,使得霍國公府都知道薄若幽病了,第二日一早,霍輕鴻和福公公一起到了程宅,福公公見著薄若幽病容,眼底直冒淚花,霍輕鴻更覺古怪,薄若幽是他見過的最不嬌弱的小姑娘了,怎忽而病的這般重?

一番探問,方才知薄蘭舟之事,霍輕鴻大為唏噓,而他此番來程宅見霍危樓,並不止為探病,他如今身在太常寺,到底記掛著公事,「大哥,宮里暫時還未查出什么來,王青甫的妻小也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接下來該如何辦?」

霍危樓這兩日多陪薄若幽,卻也並未落下公差,「宮里在追查最近五年出宮的宮女太監和禁衛軍,以及從太常寺退職之人。」

霍輕鴻一訝,「每年都有許多宮女太監離宮,還有禁衛軍也常有變動,太常寺亦然,這要調查多少人?」

「查案本就是極其耗費人力物力之事,許多線索人證都是大海撈針,如今只希望真的能找出可疑之人,莫要令直使司白忙。」

霍輕鴻方知此案還有的磋磨,也不敢在程宅礙眼太久,很快便告辭離去。

薄若幽被勒令在府內養病。

她平日里極少生病,此番一旦病倒,竟不似她想的那般容易病愈,再加上程蘊之開的方子亦主為溫補,這病氣便去的更慢。而她知當年真相心有愧責,也再無往日那般親力親為的氣性,只乖乖養病,每日探問衙門的進展便罷。

霍危樓令福安找了侍婢來照顧薄若幽,又在程宅陪了薄若幽三日方才入宮面聖,而除了那第一日薄若幽頗為自苦,後來她倒也不顯什么,只是一場病令她清瘦了不少。

再三日之後,吳襄和孫釗一起上門來探望。

霍危樓這日正在程宅,與薄若幽父女在正廳招待二人,今日孫釗同來,乃是案子大定。

吳襄道:「這幾日還算順利,只是那李紳的身體果已不太好,中間竟暈厥了兩次,那四戶人家,都是城中非富即貴的,有三戶聯絡了上,還有一戶劉姓人家,家主去了東南宿州任按察使,已經離京數年了,只找到了老宅家仆,說是要往東南送信,少說要月余才有回信。」

「其他三戶人家都去查問過了,當年孩子走失時的情景都和李紳供詞對了上,且這些人家,包括薄氏在內,當年果真都去過飛雲觀,又或者,與道門有些牽連。」

「我們亦去飛雲觀問過,李紳當年再次回到飛雲觀之後,行蹤不定,且誆騙錢財在外置宅老觀主也是知道的,只是他的病在當時看來的確為絕症,因此老觀主對他頗為包容,唯一可惜的是城外白家村被拆除,李紳的老宅找不到,第一案發之處無法確定。」

吳襄說完看向霍危樓,「當日侯爺所提疑問後來我們審問過,他說當時洛河河畔許多官差,稍加打聽便知道小薄當時病的極重,且小薄不曾見過他的臉,他便未曾多事,且小薄在那之後被帶回薄氏悉心照顧,他便是想做什么也不敢。」

霍危樓頷首,「那現在是能定案了」

孫釗應是:「雖然前面幾宗案子找不到案發之地,可當年案發經過知道的人不多,李紳有動機,作案時間也復合,再加上他自己供認不諱,將幾位受害者的家世記了個大概,的確可以定案了,並且文瑾的案子是板上釘釘的。」

薄若幽忽而問:「當審問過他行凶的細節了吧?可以說說他當日如何謀害我弟弟的嗎?」

孫釗幾人都面露遲疑,轉而去看霍危樓和程蘊之,薄若幽是受害者,亦是受害者家屬,再加上凶手所言當日她丟下弟弟自己逃跑,孫釗和吳襄都不敢對她細說當日經過。

凶手行凶,必定殘忍血腥,薄若幽早已十分愧責,若知道弟弟死的何等慘烈,便只會更加怨怪自己。

霍危樓心底不忍,可他明白,薄若幽做仵作多年,對別的案子尚且要令真相事無巨細浮出,又何況是弟弟的案子,若因恐懼愧疚而逃避,令這案子稀里糊塗的落定,倒不像她了。

他開口道:「直言吧——」

吳襄輕咳一聲:「每個案子案發的路線這幾日我們都帶他指認了一遍,以防錯漏,當日小公子和小薄是在燈市和家里人走散的,走散的原因不明,他說他看到你們的時候,小公子正站在一群在長街上嬉戲的孩童邊上,他上前湊熱鬧,提起了認得你們父母,很容易便將你們騙到了,後來至無人處,他還是用了迷葯。」

「那時候正是夜里游人極多之時,他為了害怕撞上人,先將你們帶到了那處破廟,對,就是當日明公子逃開的地方。」

「那破廟如今也不在了,當時只有洛河河畔頗為繁華,白家村在洛河以西,周遭頗多農家民宅,那破廟在一處緩坡之上,夜里多半無人,他想等夜色更深些,四處無人了再將你們帶回去,可因為耽誤了太久,你們都轉醒了……」

「不過這次他綁了你們的手腳,卻不知怎么被掙開了,還是差點被你們跑了,他去追你們的時候,追到了小公子。」

吳襄避開薄若幽自己逃走不說,繼續道:「後來便是半夜將小公子帶回家,用的法子,和對待文瑾的法子一樣,那血道場在他看來是像真神供奉血脈肉身,他還曾取過自己的血獻給真神。」

文瑾的屍體是薄若幽細細驗過的,這一瞬間,她腦海里文瑾的屍體忽然變成了弟弟薄蘭舟的,這令她心尖再度抽疼起來。

她面色微白,卻還支撐的住,「後來呢?」

「他將小公子的遺體在家中藏了五日,那時天寒地凍的,遺體也不會腐爛,且那五日正是外面搜尋人搜尋的最密集之時,後來他方才在夜里拋屍在下游河里。」

吳襄一口氣說完,擔憂望著薄若幽,薄若幽卻只是語聲微寒,「好,我知道了,此案何時過堂定罪?」

吳襄看向孫釗,孫釗嘆氣道:「最快也要半月,只是……李紳可能等不到那時候了。」

幾人面露不解,孫釗又道:「李紳可能快死了,昨日他再度昏厥不醒,身上亦熱的厲害,我們找了大夫看,大夫說他臟器有損,油盡燈枯,且他自己也了無生念,說不定下次暈厥便再也醒不來了,至多還有十日好活。」

一股悲愴在薄若幽心底彌散看來,李紳謀害了六個無辜的孩童,可最終卻是因病而死,這算什么懲罰?

深吸口氣,薄若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早年為何專挑京城富貴人家下手?」

吳襄眼底盡是厭惡,「因他說獻給真神的仙童,需是富貴人家未受過苦楚的,這樣的人福澤深厚,更得真神喜愛,他信道信的瘋魔了。」

至此,薄若幽心底的疑問基本得解,或許可問的再細微些,可她的確心底沉郁,再難有心力事無巨細,程蘊之和霍危樓也不願她再度沉湎愧疚,與孫釗二人道了謝,又問起了別的,只是到他二人告辭離開,薄若幽亦未再說一言。

她此狀頗令人擔憂,可薄若幽此番卻撐了住,她利落道:「便若義父所言,我們去看看父親母親和弟弟,當初父親母親也未知真相。」

程蘊之應下,很快定了隔日便去城外祭拜,霍危樓自然相陪。

翌日一早,霍危樓便至程宅,父女二人帶上祭拜的香燭祭文,一同往城外行去,也不知是不是陳年舊案得破天公也做美,陰沉了幾日的天色在這日放晴,天穹一碧如洗,日頭高掛,映的城外雪野茫茫無際。

待到薄家墓園,三人徑直往薄景行夫婦和薄蘭舟的墓前去,這是霍危樓頭次來薄景行夫婦墓前,他亦上了三炷香,薄若幽跪在墳前,一邊燒祭文,一邊將當年真相說了出來,程蘊之看的心疼,不願在此就留,待奉上祭品,看著薄若幽磕了頭便要下山。

回城的路上,薄若幽神色沉靜,只是稍顯疲憊,沒多時便靠在車璧上睡著了,程蘊之看著,微微松了口氣。

馬車直到程宅門口薄若幽才醒來,她好似睡迷糊了,人也有些打不起精神,待下了馬車,面上還是迷迷瞪瞪的,霍危樓自後面馬車下來,上前道:「幽幽,我需得入宮一趟,待晚些時候再來探你。」

薄若幽點點頭,眼神仍然有些渙散,霍危樓有些擔心,程蘊之在旁道:「侯爺去吧,她只怕昨夜未曾睡好,你面聖要緊。」

「好,我晚間再來。」霍危樓言畢,深深看了薄若幽一眼方才離去。

薄若幽看著霍危樓的馬車遠走,眼底竟有些茫然,轉身之時,看到程蘊之進門,她便跟了進去。

「幽幽先回房歇著,出去這半日,你也餓了,我讓良嬸與你送些羹湯過去。」程蘊之邊走邊交代。

薄若幽應了一聲,腳步一轉往自己的院子而去,程蘊之自去吩咐良嬸。

一炷香的功夫後,良嬸端著一碗蓮子羹往薄若幽閨房走來,到了跟前敲了敲門,內里卻無人回應,良嬸眉頭皺起,推門而入,「小姐,睡下了嗎?用些蓮子羹再睡——」

良嬸說完往綉床上看去,然而綉床上空盪盪的,哪里有薄若幽的影子?

她站住腳步,目光四掃一圈,不由覺得奇怪,難道薄若幽出門了?

她連忙端著碗往門口走,可剛走出幾步,這安靜的落針可聞的閨房里,卻竟然生出一瞬窸窣聲,這聲音隱秘而窒悶,好似從某個封閉之地傳來的。

良嬸轉身,目光掃過屋內各處家具器物,很快,那聲響再度響了起來,這一下,良嬸的目光落在了綉床左側靠牆的高櫃上。

她眉頭皺起,抬步往櫃子走去,她越是走近,櫃子里的動靜越大,良嬸也越發確信櫃子里有什么,她有些緊張,可想到宅子里還算安全,便大著膽子去拉櫃門——

「啪」的一聲櫃門被拉了開,良嬸本來有些茫然,可很快,她看清了櫃內情形,手中的羹湯應聲墜地,巨大的驚恐從她眼底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