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大結局(下)(2 / 2)

落神賦 朝情慕楚 2057 字 2023-02-21

天帝並未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部昭告天下,只告訴了他們尊神與魔神同歸於盡,才保得六界永世大安。於是罷朝七日,天界三年禁紅。

天地大戰以後出生的神仙,基本上都是聽著父神母神與尊神的故事長大的,即便一輩子也見不到她一面,也懷著很深的感情。而自下界飛升上來的仙官,則並未對尊神的存在有什么概念,只是位列仙班後耳濡目染,漸漸地才知道尊神在如今天界的地位。此事發生得太突然,沒有人見到魔神被殺死的瞬間,也沒有人目睹曦和羽化的情形。有些人如喪考妣,有些人則事不關己。切膚之痛是最難以感受到的,大部分的人只是被來自老一輩神仙的悲痛濡染,於是跟著心有戚戚焉。而悲痛只是一部分,相比於魔神已除永絕後患的喜訊,一個人的生死很容易被淡化,即便那個人是他們的尊神。

天界很快步入正軌,甚至籠罩在輕微的難以言明的輕快之中。發生在落神澗的事被載入天界史冊,作為十萬年來最大的災難與喜訊,在絕大多數人看來尚未開始便已經結束。他們沒有經歷真正的災難,因此即便認可,也很難切身懂得那樣轟轟烈烈的疼痛,只有在那一場交鋒中變為廢墟的落神澗,在曦和與閻燼死去之後,自北向南從中裂開一道巨縫。靈脈已斷,這里終於成為四海八荒最大的傷疤,豁口仿似天塹,深淵幽不見底。

廣胤在落神澗待了很長一段時間。

一開始廣瀾發現他的精神變得不正常,十分擔憂便一直陪著他,弈樵亦因曦和之死留在了此地。但大約半個月後,廣胤終於開始吃東西,廣瀾稍稍放下了一點心,便被天帝召回去主持朝局,再過了半個月,渺祝急匆匆地來找弈樵,說了幾句話,便將其拖走了。再後來,這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廣瀾一直擔心他精神壓力太大扛不住,其實在最初的那幾日,他腦子里什么都沒想。

他眼里的曦和與弈樵眼中的不一樣。弈樵與曦和在一起生活了太久,她在他的眼中是強大而不可撼動的,已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種習慣,因此事發突然,他根本不相信曦和會死。

消失。這是一個多么可怕的詞。

而廣胤不同。

自凡界歷劫開始,她作為他的師尊,作為他的愛人,永遠都關心愛護著他,而他作為一個男人成長,不論她有多強,他心中那一股保護她的欲望都是與日俱增的。他把她當做自己的妻子,他要做一切丈夫該做的事。曦和在他眼中是尊神,是師尊,但更多的時候只是他的愛人,一個普普通通,他要傾盡一切去保護的人。她在他的面前可以隨心所欲,可以哭泣,可以脆弱,她也會受傷,當然也會死。

如今這些真的發生了。

廣胤之所以是廣胤,正因他永遠最大程度地運用自己的理智,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得到,他不會給自己制造幻象,永遠相信自己所看見的。

他看見她死了。

就這么簡單。簡單得掩蓋了所有波折的事實,簡單得令人招架不住。

廣瀾以為他精神不正常,其實他知道自己再正常不過了。

他想過死,但神仙沒有輪回,羽化就是化作草木甘霖鋪灑大地,即便他死了也沒有機會再觸碰到她,而實際上她已經無處不在了。

他忽然很理解榭陵居。他曾經疑惑,榭陵居要花這么大的代價去令朝華姬復活,一副為了她什么都不顧的樣子,為何當初沒有殉情。如今他才漸漸地懂了,朝華姬的死是為了讓自己的愛人好好活下去,榭陵居自然不會讓她失望,即便生命再沒有希望,也要每日看著金烏東升西落,而西海之西的湯池中永遠都沒有了第十只小帝姬。

就像他想要用自己的死換來曦和的生,而曦和用她的死令自己活下去。

其實從結果來看,不論是哪種選擇,都是沒有選擇。

過了這段時期的糾結,廣胤便開始回憶自己與曦和相處的點點滴滴。從前不覺得,而一旦細數過來,在他三萬余年的時光里,有曦和存在的日子如滄海一粟,卻變成了他的曾經滄海。

從三千年前在凡界的十幾年,到成年禮之後的這兩三年,他們相愛著,很少有轟轟烈烈,卻一直都有磨難不斷,其余的時間都是沒有盡頭的等待。

而在如此短暫的相戀時間里,她已經成為了他的全部。

而剩下的日子,絕望而漫長。

廣胤在落神澗待了將近半年,才在天帝頻頻的勸說之下回了天宮。

離家半年,天宮除了不再有紅色的東西,其余任何都沒有變化。

他走進自己的廣晨宮,門廊檐角處處掛著的風鈴在風中輕輕地響,紫藤花與金線纏繞的穗子搖擺著,恍惚那道白色的身影立在朱紅的門廊下,望見他的到來,轉過眼來,微微彎起嘴角沖他笑。

酸意抑制不住地朝著眼眶筆直上升,淚水倏然涌出眼眶。

平靜了半年,他早以為自己哭不出來了,此刻卻如開閘的洪水,他只手捂著臉,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嗚咽,整張臉憋得通紅。

貯藏了那么多回憶,他早已一遍一遍細細地翻過,但這里才是他們共同擁有回憶的地方,他不用伸手,便已經觸摸到她的氣息。

每一個門柱,每一把門栓,每一棵花草,每一座廊橋上都有她的溫度。他們曾在這里聊天,在這里慪氣,她曾於湖亭中躺在他的腿上,在書房里翻著無聊的話本子,一手撐著臉頰,而他從背後擁抱她。

她的一顰一笑,一喜一怒,在此刻鮮活地呈現出來,可他已無暇睜眼去看,所有的感官都無限放大,每一寸毛孔中都充滿了她的氣息。淚水不斷地滾過面頰,廣胤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渾身綳得死緊,沒有漏出半點哭聲,喉間卻偶爾發出壓抑不住的嗚咽。

失去了,全部都失去了。

再也沒有人拉著他的手說自己餓了,沒有人一邊躺在藤椅上吃葡萄一邊指責他宮殿建得太奢華該省省錢了,沒有人一臉不情願地蜷在他的懷里慢慢睡著吐出均勻的呼吸,沒有人可以讓他叫一句「師尊」,說一句「我愛你」。

弈樵說自己錯過了曦和的最後一面,實際上他才是真正錯過她的那個人。

他從身體里蘇醒過來的那一刻,曦和已經化作瑩白的光點消失,他倉皇地伸手去挽留,卻只有輕飄飄的藤蘿花瓣落在掌心。

而距此上一次見她,他徹底傷了她的心,她折斷自己給她做的梅花簪,吐了血,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從來沒有如此後悔過。

這樣的結局令他所有的計劃,所有的傷害都成了白費。是他親手搶走了原本應該屬於他們的快樂時光。

他不知道當最後一刻時她心中想著什么,不知道她是否還恨著他,不知道她是否還認可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也無從追尋。

松開手,眼睛被一層厚重的水霧籠罩,卻仍擋不住二十八天湛藍如水的天空。

宮人們穿梭著忙著手中的事,祈殿的院門常開,書房隔著一道門仍能聞到墨香。

一切都沒有改變。

只是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