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命中劫(一)(2 / 2)

貴女嬌寵記 鏡鸞沉彩 4927 字 2023-02-21

他心頭一沉,慌忙喚道:「阿凝!阿凝!」

可失去意識的人兒已經聽不見了。

手指落在她的細腕處,感覺到脈搏越來越微弱。

趙琰目光暗沉,一手抱緊了她,一手揚鞭忽然將馬駕得飛快。

趙玠的馬車正在通往雀華庵的路上,豪華富麗的馬車里,宣王殿下正回味著今日在假山上行的那一番風流。

難怪人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與大家閨秀偷偷幽會,似乎格外能讓人激動。

馬車外忽然響起一陣快馬蹄急的聲音。趙玠好奇地掀開簾子,剛好看見兩匹快馬疾馳過來。

當前馬上的人一襲月白錦袍,俊美的容色在暗夜中仍然清雋如昔。因馬跑得太快,趙玠只在擦身而過時看見他的面容。

這人怎么好像是四哥。趙玠心下暗道,這大半夜的,四哥怎么不在府里吟詩作畫,跑到這兒來做什么?

從背影瞧著,趙玠看見他懷中似乎抱了什么小小的東西,心里好奇了一會兒,到底惦記著好不容易捉回來的榮六姑娘,也不再細想,繼續向雀華庵趕。

暮色蒼茫,夜闌人靜。一騎快馬踏破沉寂的夜色,向城內奔去。

耳邊風聲呼嘯而過,趙琰將她抱得緊緊,也抵擋不住她愈發冰寒的體溫。前所未有的恐懼攫住他,低頭看一眼她無力歪在自己懷中的小臉,心頭都在顫抖。

阿凝……

剛入城,趙琰就近找了家醫館,那年邁的大夫一看阿凝沒一絲人氣兒的樣子,就知道怕是不行了,但還是仔細給她把了一回脈,搖搖頭,原想說讓他們准備後事,但看見來人清貴異常,不是王侯就是高官之後,便改了口道:「兩位還是另請高明吧。」

******

祈王府,紛雪樓。

趙琰抱著阿凝大步走向紛雪樓主屋,將懷里的人兒小心翼翼放到榻上。小姑娘已經奄奄一息,趙琰緊緊握著她冰涼的手,他不敢松開,怕松開了她就真的死了。

紛雪樓是祈王殿下的院子,也是祈王府的禁地,沒有他的允許外人不得擅入,今日他卻毫不猶豫地抱著阿凝進了紛雪樓。

門外的陸青山和陳勻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的震驚。

這時,屋里傳來祈王殿下沉冷帶著怒意的聲音,「還愣住做什么?!去請薛臨澗來!」

陸青山低頭應了是,轉身疾步而出。

陳勻低著頭,擦了擦額角的汗。

殿下,似乎……很久未曾發過怒了。

屋內的趙琰,立在榻邊,靜靜望著阿凝毫無生氣的容顏。

他方才心慌意亂,直到醫館的大夫給阿凝把脈時,才豁然想起來了。

這是石戶草的毒。他的母後,前皇後韓氏曾經中過的一種難解之毒。

石戶草,是那靜安師太的獨有□□,中者歷經渾身針刺之痛,且幾個時辰內便化作冰雕一般,氣絕生亡。

他的胸口潮水一般漫過鋪天蓋地的悔意。明知道她是個喜歡綳著面子的性格,為什么還要為難她呢?在馬上時,她緊緊攥著他的衣袖,他以為她只是因馬跑得快而害怕,現在想來,大約是身體太難受了才如此。他腦子定然是被門擠了,為了兩個不相干的人,怎么舍得跟她置氣?

石戶草之毒本無解,當初先皇後中此毒後,皇上窮全國之力,試了無數種辦法,才強行把人從鬼門關中拉出來。薛臨澗便是當時的主要太醫,幾年前自請告老還鄉,離開了宮廷。趙琰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掩過世人耳目,將人留在了祈王府。

趙琰知道,雖有薛臨澗,此毒仍不好解。

他心里早將靜安師太以及姚淑妃、趙玠等人凌遲無數遍,只覺得當初查清此事卻沒有及時弄死那靜安,真是悔不當初。

趙琰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對這小姑娘這樣上心,說起來也不過是張臉長得好些,繪畫上有些天賦罷了,端庄靈秀里藏著幾分小驕傲小狡黠,還有幾分說不出的瑩潤純真,就像她畫的那幅畫,冰林雪峰傲立於晶瑩潔清之境。

她撞破他太多致命的秘密,但凡他公允一些,也該將她殺人滅口。

可是,他根本從未對她動過殺念。如今,看著她奄奄一息地躺著,心中只覺得對凶手的憤怒和……滿滿的驚痛。

這個愛讀書愛畫畫的漂亮小姑娘,應該好好地養在溫室里才對,怎么能受這樣的苦?

他和她本毫無關系,他這種心情實在很不合理,可這份心疼和憐惜卻來勢洶洶,早就淹沒了他心口。

就像他看見寧知墨、趙玹向她示好時,涌起的那種心緒失去控制的感覺。

他微微垂眸,視線落在她愈顯白皙的精致容顏上,女孩兒完美的五官仿佛上天最精心的傑作,帶著豆蔻少女獨有的妍麗和清純。纖長的眼睫靜靜覆在那雙靈氣無雙的大眼睛上,瓊鼻微翹,嫣紅嬌嫩的唇有幾分干裂。

他下意識地伸手觸碰那唇,感覺到一片冰涼。

心頭一顫,他眉峰緊緊蹙著,再顧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一把掀開被子,將冰涼的人兒緊緊抱進懷中。

阿凝仍是一絲反應也無,鼻息幾乎探不到,仿佛真得已經去了。

他運起真氣,讓自己的身體溫暖起來,透過兩個人的衣衫,傳到她的身上,一只手執起她兩只冰涼的小手,貼到自己溫熱的脖頸處。

過了半晌,他又伸手碰了下她的唇,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似乎比先前暖了一些。

薛臨澗很快趕了過來。趙琰不曾將人放下,只是將她纖細的右腕放了下來。

薛臨澗跟從趙琰幾年,看到他這個架勢也是吃了一驚。但他立刻低了頭,專心看脈。

「怎么樣?可是石戶草?」男子的聲音帶了幾分嘶啞,黑夜般的眸子里沉下無數情緒,臉色是從未有過的沉冷陰翳。

「回殿下,的確同當年先皇後所中之毒一模一樣。」

「可能解?」

薛臨澗斟酌了一會兒,心里嘆口氣,卻也只能如實回到:「當年先皇後的去毒之法,老朽記得很清楚,可殿下也知道,即便再行此法,這毒能否得解,還端看個人造化。」

即便只是剛才那么一瞬,他也只看到半邊雪顏,但也看出這姑娘的麗質天成,容色驚人,只可惜,竟是紅顏薄命。

頓了良久,薛臨澗才聽見男子清淡低啞的聲音:「就用此法吧。」

「是,」薛臨澗低頭應著,「老朽這就去准備葯材,還請殿下……」

趙琰擺擺手,視線仍然放在阿凝的身上,「我知道。你先退下吧。」

「是。」

薛臨澗離開後,趙琰深深看著懷里的小姑娘,良久。手指拂過她如雪冰涼的臉,「阿凝,阿凝,我只是為了救你的命,不得已而為之。」

他將她放回到榻上,又在四角熏了暖香,這才走到榻邊,轉身放下了雪白的紗帳。

紗帳內,他頓了一下,伸手解開她的衣衫。

雪青色底子遍地玉蘭花開的金絲妝花錦緞襦裙被扔到帳外,接著是粉色中衣、輕容紗白色小衣,如同剝開一層層的花瓣。

趙琰以前只覺得這丫頭一張臉生得好,把他這雙挑剔至極的眼都能給瞧迷瞪了。他還特地給了她喂了九靈轉顏丸,也就是心里好奇,想早點看到這丫頭長大後會美成什么模樣。

當然,祈王殿下是絕不會承認自己的惡趣味傾向的。

現在呢,他在看到這片完美到天仙神女都要嫉妒的冰肌玉骨時,才發現這丫頭不止是臉蛋兒能讓人著迷,身子更能讓人三魂失了七魄。

阿凝……他忽然明白了這個名字的緣由。當真膚如凝脂,白璧無瑕。

阿凝上身只有嫩綠色綉大朵雪白水仙花的肚兜,細致的金鏈帶子掛在稚弱如雪的脖子上,仿佛一掐即斷。下/身是淺綠色的撒腳綾褲,一雙玉色粉白的小腳如珠如玉,如同花瓣兒一般可愛嬌嫩。

少女披散的墨發散在床榻上,襯著玉色的肌膚,那是一種能瞬間觸動人心弦的黑白分明,風/情無邊。

原本,他應該解開她剩余的衣裳,再解開自己的,用體溫來溫暖她冰涼的身子。當年先皇後就是如此,皇上親自抱著先皇後整整七日,再佐以薛臨澗的葯材,口服、葯浴雙管齊下,七日後,方才有好轉的跡象。

可此刻,趙琰如何都下不去手,想到要與阿凝全身上下肌/膚相親,整整七日,他就……

他低估了她的純美和誘人,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與忍耐。他想,上天真丟給他一個難題,他到底該拿她怎么辦才好?

生命力在逐漸流逝,趙琰知道再耽擱不得,雙拳緊了緊,終於重新坐到榻上,摒棄一切雜念,將她擺好坐姿後,開始給她運功驅寒。

運功驅寒,比用身體溫暖自然更好,只是……連續七日,趙琰的損耗會極大。

可他這會兒卻很慶幸自己能這樣做。這個讓自己莫名上心的小姑娘,他終究希望她能保持自己的晶瑩純真,像空靈幽谷中一朵帶露的花骨朵兒,待到成熟時,開出世間最純美的花。

雖然……他看著眼前如羊脂玉般的少女雪背,稚弱嬌柔到讓人心疼,這樣似乎……也算不得多「清白」。

燭火徹夜通明,透過薄如蟬翼的白色紗帳,照進帳中兩個靜坐的人影。阿凝背對著趙琰,雙眸緊閉,秀眉微蹙。披散的墨發盡數堆疊在前面。趙琰雙掌按在她背後,掌心中傳去源源不斷的溫暖真氣,逐漸熨熱了她如冰雕般的身體。

當天邊露出魚肚白時,趙琰才睜開雙眼。他起身,欲撿起地上的小衣給她穿上,卻在立起的剎那,眼前一黑,腦中一陣暈眩。

他一把握住榻邊的柱子,閉了閉眼,這才緩緩起身。整理完畢之後,他打開門,朝外頭等候已久的薛臨澗道:「葯呢?」

薛臨澗看到趙琰毫無人色的灰白臉龐,驚的一時說不出話來。

旁邊的陸青山和陳勻都是心頭一驚,陳勻急道:「殿下您這是……」

趙琰淡淡打斷他的話,「無須多言,我心里有數。」

薛臨澗還能說什么?只得低下頭,「回殿下,葯已經煎好了。」

「嗯,呈上來吧。」

好在阿凝雖然昏迷,卻還能咽得進葯汁。趙琰和薛臨澗都很驚喜,薛臨澗道:「興許,殿下昨夜的運功驅寒,比起皇上當年的法子更為有效。」

趙琰點點頭,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來。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中了邪了,看見她自行咽下湯葯,竟是從未有過的滿心歡喜。

薛臨澗頓了頓,又道:「殿下,恕老朽直言,殿下連續七日都要不停運功驅寒,如此大的消耗,只怕殿下三年內都無法再動用內力。」

趙琰卻微微勾起唇角,淡淡道:「這樣也好。現在不用假裝,倒是名副其實的手無縛雞之力了。」

「殿下……」

「無妨,三年……就三年吧。」趙琰說著,又朝陸青山吩咐道:「把染月叫過來。」

染月是紛雪樓唯一的侍女,阿凝的葯浴自然要讓她來伺候了。

葯浴之後,仍須運功驅寒,這回趙琰給阿凝留下了一層紗綢小衣,也算盡力保全了她。

其實事後想起來,祈王殿下自己也覺得很虧。大費周章,消耗元氣,也就是救了一只小白眼兒狼。

七日時間很快過去,外面東臨侯府、平王府乃至靖北王府的人,找人都快找瘋了。原想多動用人脈,又怕知道此事的人多了,阿凝失蹤的事情很難保密,這樣束手束腳的,愈發難找到人。

這日,榮宓心神不定地坐在暮香苑,細細思索著昨日她暗中約見趙玠的情形,一些蛛絲馬跡已經指向與這位宣王有關,可他卻打得一手好太極。可見這個人能在眾皇子中獨得皇上喜歡,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而且,據他所說,他那夜只是去了雀華庵而已,沒多久就回府了。榮府早就暗中把雀華庵都探了個遍,美人倒是找到不少,但沒有阿凝。

「嫂嫂?」秦晚馥喚了她好幾聲,榮宓才醒了神兒。

秦晚馥遞給她一百卷抄寫的經文,「嫂嫂,經文我都抄完了,現在能讓我去榮府一趟了么?」她見榮宓猶豫,又笑著撒嬌道:「好嫂嫂,你知道的,我要去跟阿凝道歉。道完歉我再回來,繼續關禁閉成不?」

在錦花台鬧一場,靖北王妃把她狠狠訓斥一頓,讓她面壁思過並罰抄一百卷經文。她知道自己錯了,只是她放不下阿凝。

相比於孫仁心,她這點懲罰算不得什么。孫仁心已經被孫相趕到山東老家去了,聽說,若非孫府的老太太勸著,孫相差點把她趕出孫府。

想到孫仁心的凄慘,秦晚馥就笑起來,摟著榮宓的手擺著,「好嫂嫂!求您了。」

榮宓卻沒有心情跟她玩鬧,起身道:「你再安靜幾日吧,不然王妃又要訓斥你。阿凝這幾日正病著,過些日子再去也是一樣的。」

秦晚馥驚訝道:「阿凝生病了?」

榮宓點點頭,也不和她多說。視線落在周邊蒼翠青竹上,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

阿凝,你到底去哪兒了?

此刻,阿凝還安安靜靜地躺在紛雪樓雪白的紗帳中,長睫緊閉。

的臉色已經逐漸恢復紅潤,氣息仍然微弱。一張小臉如今瘦巴巴的,顯得愈發小了。可就是這樣,也漂亮得傾國傾城。

趙琰亦半靠在榻上,視線在那張嬌小而絕麗的雪顏上逡巡,眸中露出幾分溫柔憐意。

薛臨澗給她把過脈後,回道:「殿下,這位姑娘有了氣息,算是撿回了一條命,照理來說,她應該醒來了才對。可……」他猶豫了一下。

「說。」

「這脈相……像是離魂的症狀。」

離魂,雖然有脈搏卻無知無覺醒不過來,活死人一般,便是離魂。

趙琰輕拂過她的小臉的手猛的僵住。

「可試著多服些人參雪蓮之物,以補充損耗。」頓了頓,又續道:「她哪天能忽然醒過來也不一定。」

室中,裊裊的寧蘇香一片溫和暖意。

沉默良久,趙琰才輕聲道:「你先下去吧。」

他的聲音帶著疲憊的嘶啞,低低沉沉的。

薛臨澗走後,他坐在那里默默看著她,待攢了些力氣,才把她連人帶被抱到懷里。

「阿凝……阿凝……」他看著那張毫無知覺的臉蛋上,溫柔如輕風的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間,同時落下的,還有一滴淚。

不知什么時候,這個小姑娘,已經把他的心都帶走了。

這樣漂亮的、讓他心牽心念的小姑娘,怎么能就這樣死氣沉沉地躺下去呢?她應該有榮華的未來,錦綉的人生。她應該快快樂樂地長大,生氣活潑地和他一起品茶、讀書、談笑,或者是鬧別扭。

過去那些不多的片段,他咀嚼品味著,如今望著雙眸緊閉的她,心口痛得不能呼吸。

她有世上最漂亮的眼睛,可是這雙眼,以後還會睜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