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終·最終章(1 / 2)

「好啊。我真是喜歡你。」

沒有回音。

他揉揉眼睛,伸手從床頭櫃一側摸了手機。屏幕亮起,他瞥了一眼時間。七點二十五。房間內什么聲音都沒有。他從自己的單人床上坐起來,將在睡眠中蹭的亂糟糟的頭發撓的更亂了。然後他爬起來,趿上拖鞋,走到窗戶邊將遮光窗簾拉開。清晨的陽光漏進來。透過落地窗看過去,這個城市已經蘇醒了。小區中有晨練的老人。他打了個哈欠,去洗手間洗漱,鏡子里映出他的面容——這張面容從他出生起就陪伴著他。同類用皮囊借此區分不同的人,甚至於用皮囊匹配美與丑的等級。吳歸一如既往的拎出牙刷填上牙膏,倒水,刷牙。他漫不經心的盯著鏡子,剛睡醒的腦袋渾渾噩噩。

他視線中的余光里,隱隱約約透過鏡子的反射瞥見一個黑色的人影。

吳歸的頭皮瞬間一麻,他含著牙刷驟然轉頭。但是身後空空盪盪,是狹小的單身居室——身後誰都沒有。

他盡快的漱好口。走進卧室的時候整個人卻僵了一下。只是一個回身的功夫,方才窗外還初陽升起的天空就黑了,烏雲毫無預兆的壓下來,沉沉的在天際撲了一層又一層。吳歸腳步無由的有些顛簸,他扶著牆壁,幾步的路猶自跑的跌跌撞撞。

他猛的推開窗戶,狂風灌了進來。它們穿梭過樓道和樓道,窗戶和窗戶之間狹長的縫隙時發出悲鳴一般的長嘯。現在它們毫無顧忌的灌進來,如同瀉堤的河流一般撲進來。厚重的遮光窗簾被拉扯的長長的鼓起,吳歸被灌了一嘴的冷風。他扶住窗檻,風灌進他身體中的每一個角落。遠方開始閃電,銀蛇一般的光一道一道的劈下來。但是沒有雨。

殷絕呢?

一個名字如同被雷擊一般敲打進吳歸的腦海。

那本書呢——?!

他慌慌張張的折返回頭,翻書櫃,掀開被子。窗戶沒關,風將房內的擺件和掛畫吹得一團糟。一無所獲的吳歸茫然的站在掃盪了一番的房間內。

這不對。他想,他不應該在這里。

已經有人死了。而有另外的人正在死去。

還有他不能遺忘的,他不能失去的重要的東西——!

他應該在另一個地方。任何地方都可以。那里盛行的是魔法,有穿黑色兜帽的法師,下雨的時候街道異常泥濘,異國的旅人會在酒館里談論早已銷聲匿跡的其他種族,那個世界有詭譎陰森的森林和魔獸。他並未大多涉足這個世界的角落,也並非知道這個世界所有的故事。他只知道一個人,知道圍繞著這個人發生的、屈指可數的、從某個刻意展示的角度上描述的故事。

但是那些記憶越來越薄弱了。就像是一副墨跡開始逐漸淡去的字。

他不應該站在這里。

他應該在教堂中。他面前應當有大塊、碎裂的彩繪玻璃。覆蓋了教堂整整一面牆的彩繪玻璃,在陽光穿透過它的時候,它應當會發出璀璨到絢爛的的光芒。然而他看到它時沒有太陽。閃電和雷鳴一如吳歸現在所面對的窗外。但是他身後是有人的。那些避難的,瑟瑟著的,為最後的生存背水一戰的沉默的人們。

他還得將地下室魘的事情告訴他們——

巨大的雷聲轟隆作響。整個清晨的城市都籠罩在灰色陰影里。

吳歸聽見聲音。這些聲音就像是直接的從他大腦中響起似的。誰也沒有說話,他依然能聽見聲音。

「你還會回來嗎?」

吳歸聽見他自己的聲音回答道:「當然。」

「你會一直在我身邊不離開嗎?」

「當然。」

「不會忘了我?」

「不會忘了你。」

男孩的清脆聲音在些許的沉默後蛻變成男人的聲線,低沉,像從窗外灌來的灰色的風。

「騙子。」

吳歸痛苦的扶住腦袋。

他在窗欞邊站了一會兒,一手撐住窗框,捂住眼睛,低著頭。風像是在從各個角落刮來,他不像是踩在地面,而像是漂浮在半空中。他搖了搖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就在這一刻,他看見極恐怖的畫面。

對面的城市正在風中無聲的崩塌。

建築物,馬路,綠化帶,甚至是天邊蒼灰色的烏雲。它們就像是游戲里崩解的信息流,在風中被吹散成一個個消散在空氣中的像素。這些有顏色的像素消散在白色的背景里——白茫茫空無一物的背景里。

吳歸茫然的低下頭。他看見自己腳下站著的地板也開始粉碎。書櫃,書本,床,牆壁,全部被吹散成塵埃一般的像素。他也開始消失。他的腳開始不見,一點一點的化成粉塵。

驚悚倒是在其次。更多的是茫然,他轉頭看向窗外,整個世界正在崩毀,沒有災難,沒有疾病,沒有喪屍也沒有洪水和地殼轉動。他在此長大的世界,輕率的像是一個輕易能夠被刪除的程序和笑話。

有人拉住了他的手。

殷絕坐在窗戶上,靠著尚還沒分解的窗邊框。他穿著黑色的斗篷——太眼熟了。長長的長袍下擺披下來,斗篷兜帽放了下來,露出他黑色的微卷的發。殷絕的神情似乎從未如此放松過,一手撐著下顎,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對他笑。

「吳歸。」他微笑著喊他的這個正確的名字,「走吧。」

他漆黑的瞳眸里清晰的映照出吳歸的模樣。

所有的一切都在粉碎。顏色如同粉塵般被剝落。世界一點一點的變成空白,殷絕從窗台上跳下,懸浮著的窗戶在下一刻緩緩變成齏粉。

雷聲如同夏日的煙火一般綻放。彩色的像素輕緩的飄散開,再無比緩慢的落下。

吳歸發覺自己站在一個空茫的白色世界中。

他低下頭想看看自己,卻被蒙住了眼睛。溫熱的呼吸錯落過他的脖頸。殷絕的手掌覆著他的時候,分明是微涼的溫度,可是卻異常的舒適。

殷絕語氣輕柔的問他:「想要什么模樣?和我一樣?還是白十二——或者是其他的?你習慣哪一個?」

「我……」

「我知道了。」殷絕的語氣里滿是淺淡的笑意,「你一定是喜歡『吳歸』——畢竟你只有記得『現實』更多一些。」

他松開手來。吳歸伸出手;他和身體是他一直使用的這一副。只是身上的衣服變換了。他記得方才他還是穿著睡衣,但現在卻套著和殷絕襯衫顏色一致的馬甲。

他環顧四周——四周是徹底的空白。他們踩在空白之上。他們就是這一處空白間唯一的色彩。

「這是怎么回事。」吳歸問他,「我一直沒問你,那本書——」

「噓。」殷絕將食指按在他嘴唇上,「不用問。我會全部都告訴你的。」

他打了一個響指,空白中無中生有了一張松軟的沙發。殷絕拉著吳歸懶洋洋的靠過去。他攤開手掌,絢爛的光流轉在他指間,一個挺大的果子出現在他手上。殷絕熟練的剖開它,往里插了一根吸管,塞到吳歸手中,就好像他做這個動作做過千百次。

吳歸瞪大眼睛:「這個好好喝!」

殷絕說:「我知道你喜歡。你最喜歡喝這個。一天能解決掉一棵樹。」

吳歸投之以被嚇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