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蘇醒(2 / 2)

「老大!」阿彪綁著一身紗布一瘸一拐地跑出來,「你放心,嫂子沒事兒,就是……就是兄弟們死了幾個人……」

穆楓盯著阿彪身上縱橫交錯的血印子,用力磨了磨牙,「都有誰。」

阿彪紅著眼睛,喉結滾動了幾下,聲音都哽咽了,「潘子,阿丘,小莫,連哥……」

阿彪又說了幾個名字,最後終於忍不住,抬手用力擦了下眼睛,「嫂子也受了傷,後背被劃了一個大口子,為了救小莫……結果那伙人太他媽變態了,沖著刀就過來,命都不要也要砍他,小莫就……就死抓著那個人,拖時間讓我們拉走了嫂子,自己就……就……」阿彪梗了一會兒,半天才繼續說,「那個帶頭的人太強了,幾個人都是他殺的,還好嫂子自己就很厲害,幾次都躲過去了,最後還反傷了那個人,胸口被嫂子一棍子刺穿了,那個老大受了傷,那些人才撤退的。」

穆楓一雙手幾乎要捏出血來,他死死咬著牙,跟在他後面的人全都沉默了,他們已經安逸了十多年,死亡和分別已經離開了太久,他們怎么都想不到如今竟還有失去同伴的時刻,所有人都紅了眼睛,穆楓僵硬地站了半晌,終於慢慢挪動腳步,一步一步沉沉朝前方走去。

這種混著鮮血和眼淚的日子過去了太久,他體內沉寂了二十年的戾氣正一寸寸灼燒著他的理智,穆楓最後在門前停住腳,慢慢閉上血紅又陰沉的眸子,過了半晌才又睜開眼,將心底的痛恨和暴怒一點點壓了下去。

「他的傷處理好了嗎?」穆楓冰冷的嗓音里聽不出一絲喜怒。

阿彪慢慢點頭。

「睡了嗎?」

「……應該沒有,嫂子他很自責,覺得是因為他才死了那么多人……」

穆楓沉默了片刻,終於抬手按在門把手上,「陸九,後面的事先交給你了,警方應該馬上就到了。」

「大哥放心,我會處理。」

穆楓點點頭,終於不再說什么,抬手推開了房門。

*****

一眼看到的,是男人蜷著身子倚靠在沙發上的背影,白鏡整個人縮成了一個小團,垂著頭埋在手臂間,消瘦的身子一動不動,穆楓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心口就猛地痛起來,他走過去,走近了,坐在他身後伸手把人輕輕拉進懷里,男人的身子猛地一顫,沒有抬頭,仍是維持著那個姿勢靠在穆楓的胸膛上,只是肩膀慢慢抖了起來,抱著自己的手臂越發緊了。

穆楓慢慢抱緊了他,低頭在他頭頂親吻,「小白。」

白鏡又是一顫,沒說話,也沒抬頭。

「不是你的錯,跟你沒關系,」穆楓輕輕拍打他的脊背,「不要難過,和你沒關系……」

白鏡仍是不說話,過了很久才抬起頭,通紅的眼睛茫然地看著穆楓,蒼白的嘴唇不由地輕輕顫抖,「他們都死了……」

「嗯。」

「都是為了保護我……」

穆楓抬手摟緊了他,把他的頭扣在自己的胸膛上。

白鏡的身子很冷,冷得幾乎要透過衣服凍住穆楓的心臟,穆楓低頭親吻他的發心,收緊了手臂輕聲哄他,「不會有下次了,以後我都陪著你,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白鏡緊緊抓著穆楓的衣服,終於忍不住把臉埋在他懷里無聲地哭起來。

還是這樣,不出聲,忍耐著,壓抑又隱忍的哭泣,穆楓仿佛在一瞬間看到上一世那個枯瘦的身影,心中痛得發抖,他把懷里人死死摟緊了,低頭一點點親吻他眼角的淚。

『非常時期還是謹慎一點吧,作為朋友給你個忠告。』

杜悠遠的話忽然在腦海中穿過,穆楓的動作一頓,抱著白鏡的手臂一瞬間有些僵硬。

秦梟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會再來,這種事……自己真的能保證不會再發生一次嗎?

天娛曾經就是這么一步步走過來的,自己從十三歲開始,就是踏著鮮血和死亡一步步從煉獄里爬了上來,他不在乎重新回到年輕時候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他唯獨怕的,是讓這個人和他一起面對那些殘酷血腥的黑暗。

『那種人,防不勝防,誰知道逼急了會做出什么極端的事?』

『我覺得你還是暫時和白鏡保持距離的好,你的弱點太明顯了。』

『傻子都知道要攻擊白鏡,以前這種事兒還少么?』

穆楓緊緊抱住白鏡,咬著牙忍耐心中的動搖,他想到上輩子默默等他等到心死的白鏡,想到韓清失落又恍惚的表情,想著想著,他漸漸又沉下心來,眸中的狂風暴雨終於再次被他壓制下去。

沒有必要,他穆楓不需要那些虛情假意,他可以保護好他,只要他不離開白鏡一步,他可以護他周全,一定可以的。

穆楓暗吸了口氣,忽略胸腔中狂躁的心跳,一點點用力抱緊了懷里的人,慢慢閉上了眼睛。

*****

接下來的時間全劇組都在心驚膽戰中度過,半月前,警方趕到凶殺現場來調查,陸九將杜悠遠和穆楓至今查到的所有資料都轉交給了警方,並將秦梟那伙人的犯罪動機和之前做過的所有事情都全盤托出,他指出之前白鏡遇到的所有事情,從威亞事件到女粉絲的丑聞,再到顏雙兒的死亡案件以及前段時間韓清遇到的火災,和最後這場謀殺全都是這一伙人所為,警方對此事高度重視,將秦梟和鷹等人列為特級凶殺案在逃嫌疑人,出動了警-署的力量搜尋和追捕凶犯,同時為了保證劇組的安全,派了不少特警日夜在片場巡視,直到半個月後《死亡空間》的下部順利殺青,所有工作人員都安全到家,警方的人才終於撤離了小鎮,之後又繼續追查抓捕秦梟等人。

與此同時,網絡和各大媒體都在熱議秦梟等人的惡行,連帶著華爍也受到了沖擊,股票再次停牌,秦老爺子秦爍不得不親自出山收拾爛攤子,而受害方天娛和恆遠反倒因禍得福,兩位老總的身價大幅上漲,連帶著旗下最紅的幾位明星也被網友們的強力維護,尤其是從出道至今就被秦家陷害抹黑的白鏡,擁護他的粉絲成倍的增長,就連黑他的帖子都少見了,偶爾出來幾個,也被死忠粉們言辭激烈得噴了回去。

總之,快到年底的時候,一切看似有了不少轉機,白鏡被穆楓保護著暫時不接任何新戲,只在家里休養,而穆楓和杜悠遠二人一直配合著警方的調查,最後連秦爍也為了挽救公司的危機而大義滅親,站出來指認了秦梟的一系列罪行。

如今秦梟已等同過街老鼠,足足兩個月都沒再出現,傳聞有人在意大利見過神似秦梟的男人,似乎是逃回了老窩,徹底離開了中國。穆楓直到確認了消息屬實,吊了幾個月的心臟才總算緩和了一些。

這天,又是臨近過年,白鏡在家里悶了一個來月,穆楓忙完公事可算得了空,立刻帶他出門趁著熱鬧吃了頓大餐,回家的路上,穆楓握著白鏡的手,看著車窗外閃爍的霓虹燈,感慨地笑道,」又快過年了,時間過的真快啊。」

白鏡笑了笑,順勢靠在他肩膀上,捏著他的手指頭邊玩兒邊說,」你有沒有什么新年願望?」

」願望嘛,」穆楓抬起他的手湊到唇邊親了一下,」要是你能為我吹個曲子就好啦。」

」用那只竹笛嗎?」白鏡想了想,點點頭,」好,那我明天上網學一學,等除夕那天吹給你聽。」

穆楓呆了呆,心里忽然覺得有些發澀,這心願他曾求過十年,最後卻到死都沒有實現過,他微微吸了口氣,伸手抱住白鏡的肩膀笑道,」還用什么上網學,我教你就好啦。」

白鏡靠在他肩頭閉上眼睛,低聲說,」那你教我那首《竹卿》吧,挺好聽的。」

穆楓吸了吸鼻子,嘿嘿笑了笑,」好。」

車子在公路上平穩地行駛著,遠處的宅院逐漸照映在眼里,穆楓伸手抱著有些困乏的男人,打算一會兒到了地方把人抱下車,直接抱到卧室讓他好好睡一覺。正這么想著,忽然,眼前猛的閃過幾簇刺眼的燈光,還沒等穆楓反應過來,耳邊突然響起司機驚恐的尖叫聲。

」老大!!小心——!!!」

白鏡昏沉的意識猛然驚醒,電光石火間,他來不及反應什么,身體本能地一下子死死抱住穆楓,就在一陣猛烈的撞擊聲中用盡全力把人牢牢護在了身下!

」咣——!」

劇烈的疼痛從身體四處猛然沖擊而來,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一滴滴血紅色的液體從自己的口中滴落在穆楓眥裂的眼眶旁邊,他扯了扯嘴角,想說一句你沒事吧,可眼前的光影逐漸暗淡下來,他努力想看清穆楓的臉,眼前卻忽然只剩下了無邊的黑暗。

他隱隱約約地,似乎感覺到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呼喚他,他感覺到身體被人死死擁抱住,耳邊混亂地響著很多雜亂的聲音,他想睜開眼,想看清那個人的樣子,想安慰他,擁抱他,可他費力地掙扎了很久,卻始終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漸漸的,他感到身體似乎變輕了,周圍的光影不停交錯著,眼前閃過許多陌生的畫面,他朦朧地睜開眼,呆呆看著那些奇怪的場景。

血紅的宮牆,震耳欲聾的廝殺聲,堆積如山的屍體,還有那雙恨意入骨的漆黑眼眸。

他不由地,驚慌地後退了一步。

」恭喜白將軍手刃暴君沈漠風!吾等願誓死效忠將軍!恭請新君登基!!」

」吾等願誓死效忠將軍!!恭請新君登基!」

他愣愣看著腳下伏跪成片的人群,呆滯的目光又一點點垂下來,死死盯著那具釘在自己長-槍上的屍體,那人早已咽下呼吸,卻仍是睜著眼睛痛恨地望著自己,帶著諷刺的笑容,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死不瞑目。

」新君陛下,這暴君一生窮兵黷武,害死無數無辜黎民百姓,此等千古罪人,吾等為民請願,將此人五馬分屍,屍體凌遲碾碎,祭我犧牲將士和天下子民!!」

」吾等請新君下旨凌遲暴君屍首,祭我天下子民!」

他仍是木愣愣站著,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時間似乎都凝滯了,他聽到自己機械又蒼白的聲音喃喃吐出一個字。

」准。」

他在冰冷的宮殿里,冷寂的皇座上,看著日升日落,春去秋來,一年一年的時間過去,他仍覺得生命似乎停在了那個人恨入骨髓的眼眸里,他的人生忽然就只剩下了回憶,回憶那個男人狂妄又霸道的笑容,回憶那個人溫柔眷顧的親吻,回憶著那些共同走過的山山水水水,回憶那個男人曾在耳邊對他承諾過的永恆。

他想著想著,生命就這么毫無意義地一寸一寸地逝去,當他終於可以不用再靠著回憶活下去,終於可以永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那個人曾對他說過的那句,予君此諾,來生必踐。

他終於熬過了此生漫長又虛空的生命,此刻忽然無比期待,如果真的有來生,他一定要追上那個人的腳步,親口告訴他埋葬了一生的情意,如果真的可以,他一定要不顧一切地守在那個人身邊,再不和他分離了。

再睜眼的時候,他沒想到竟真的有了來生,他茫然地一點點長大,不清楚這樣的生命究竟有什么意義,直到有一天,那個耗-盡了他思念的人突然出現,他欣喜若狂,險些忍不住要沖過去把那人死死擁在懷里。

可他卻忽然發現,那人竟不記得了。

那人不記得了,不記得對他的愛,也不記得對他的恨,那人再不是那個對他柔情繾綣的男人,唯一剩下的,只有那個冷酷漠然,殘忍無情的帝王之心。

他以為自己可以等,一年又一年過去,他總覺得他可以想起來,那人曾那么愛他,最後又那么恨他,兩種最刻骨銘心的感情都給了他,他怎么可能真的忘記了呢?

他就這么沉默地等著,忍耐著傷痛,忍耐著恥辱,忍耐著孤獨,忍耐到最後,卻只剩下一顆千瘡百孔的心臟,和疲憊空茫的靈魂。

等到終於可以不用再等的時候,他終於釋然了。

他欠了沈漠風一生,還了穆楓一輩子,如今走到了盡頭,也算是有始有終,再無虧欠和遺憾。

只是,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想再看一眼那人疼惜地望著自己的目光,不是屬於穆楓的,而是那個烙在他心底,被他惦念了兩輩子的帝王。

只可惜,一切都過去了。

他好像真的是睡太久了。

他忽然覺得很累,他想,他該醒過來了。

他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真的,也該放下了。

眼前似乎有了一絲清淺的光亮,身體漸漸又沉重起來,耳邊終於不再吵鬧,一切似乎都沉靜了。

予君此諾,來生必踐。

呵呵,相信這種承諾的自己,真是太傻,太傻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聽著自己沉重的心跳聲,不由自主地,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前,晨光明媚,旭日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