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身世(二)(2 / 2)

其實這幾年從周圍的風言風語中,她已經隱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當從爺爺口中聽到這一切時,沒有太多的接受無能,也沒有歇斯底里的感覺,只有一種被證實的無力悲涼,原來那些人說的話是真的,她的母親真的是一個不檢點的女人,她真的是個野種。

盡管這些年她一直不願意接受這個真相,一直給自己心理暗示,自己的身世不該如此不堪,她以為自己足夠坦盪,但在這件事上依然放不開,同樣無法走出來的還有爺爺。

這個一輩子挺直脊梁的老人,為了這件事被徹底壓彎脊背,為了這件事自我放逐十幾年。

「我陳漱石坦坦盪盪,清清白白一輩子,就是沒有教育好這個女兒,那個時候我被關在農場勞改,兒子發燒燒成了傻子,女兒和亂七八糟的人瞎混,也不念書,等我回來了,這個家也散了,有心想管管她,卻無能為力,你的母親連我這個父親都不認了。」陳漱石笑得十分瘋狂,每次想到這個給自己帶來無盡屈辱的女兒,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不知道陳正的心已經一寸寸凍結成冰,「我沒有教育好這個女兒,她自甘墮落做了那等不知廉恥的事,我恨不得親手將她了結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陳家的聲名都毀在我的手里!陳正,我給你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做個堂堂正正的正人君子,不要再重蹈你母親的覆轍……」

陳家是上百年的書香門第,詩書傳家,祖上甚至曾經有五座貞潔牌坊,陳漱石更是一代大儒,卻因為思想守舊在浩劫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無論他遇到什么樣的劫難,也從未做過一件愧對良心的事,從未說過一句有悖自己原則信念的話,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家人,他的道德要求都超出一般人,可沒想到女兒卻將上百年的陳家家風毀於一旦。

每次看到陳正,陳漱石的心里都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想起自己的女兒小時候也曾經是個乖巧聽話的小姑娘,而陳正的確乖巧聽話悟性高,對這個外孫女的態度就不免溫柔幾分,可想到女兒做出那等不知廉恥的事,又深深恨上了這個孽種,這樣的情緒折磨了陳漱石十幾年,時而清醒,時而糊塗,時而瘋狂,一直到他病入膏肓,奄奄一息。

那一天陳正十六歲,養父母去世兩年,爺爺也已經卧床兩年了,堂屋里都是中葯的味道,家里沒錢看病,爺爺給自己把脈看病,她再去中葯鋪抓葯,葯材都不太貴,家里尚能負擔地起,但他的病情絲毫沒有起色,看著爺爺撕心裂肺地咳嗽,痰盂里凈是讓人觸目驚心的鮮血,擔憂還是不由自主地涌上了她沒有什么表情的臉。

「爺爺,我們去醫院吧。」她坐在床邊輕聲說。

「不去,」陳漱石冷冷地看著她,一如既往地嚴厲,「家里沒有余錢看病,你也別想打歪主意,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我不允許你為了一口飯一碗湯低頭,如果你敢這么做,就永遠都不要再認我這個爺爺!」

她動了動嘴唇,家里應該還是有錢的,養父母去世的時候,肇事者賠了五萬多塊錢,這兩年爺孫二人節衣縮食,花去的錢財應該不過兩萬塊錢,可是爺爺卻將存折攥得緊緊的,始終不肯給她。

「陳正,你跪下!」陳漱石強撐著半坐起來,看著自己一手教導長大的孫女,心中悲欣交集,這些年他對她並不算好,可她卻始終沒有埋怨過他,只是今後恐怕再也不能護持著她長大了。

她直挺挺地跪在他的面前,眼神澄澈堅定。</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