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和季蒔之間,如今需要的並非甜蜜的情話。
季蒔只看到,發如霜雪一般的道人垂眉斂目片刻,才繼續抬眼看他。
那個眼神是再熟悉不過的溫柔似水,帶著仿佛晴朗春風的溫度,散發著太陽的味道,目光灼灼看著季蒔。
原本只是為解開自己心中好多年的疑惑的季蒔被這眼神看呆了一瞬,鮮紅攀爬上他的臉頰,而火荒神輕咳一聲,轉到山谷背後去了。
晏北歸回頭看到那位神女的赤紅的裙角消失在巨石之後,不由笑了。
「分明都是你。」
他微笑著回過頭來,卻發現身前的春山君也悄無聲息不知去了何處。。
狹窄的山谷小道間,憑空出現一扇門。
門高三丈,門柱以白骨束成,門為玄色,中間鑲有一個猙獰的獸首,似獅似虎,同樣是玄色,眨眼動嘴,仿佛活物。
隨著這門出現,被岩漿火光照耀的山谷頓時被黑暗籠罩。
灰黑的煙氣飄渺,非凡人能見到,晏北歸掃了一眼,認出這是死氣,頓了頓,才抬眼看向玄門上睜開眼看他的獸首。
似獅似虎的獸首發出無聲的嚎叫,沿著眉心中線裂成兩半,玄門向兩邊打開,露出里面漆黑無比,長長又長長的通道。
門後,真正的季蒔穿著一身玄衣,站在那里。
晏北歸和真正的季蒔分別快一年半之久,下意識就好好將門後的人打量一次。
除非祭師做法被召喚到人前,不然季蒔很少對自己的穿著在意,不過以晏北歸的眼光來看,如今季蒔這一身十分考究。
不似修道之士的穿著,反而更似人間帝皇。
頭頂旒冕,十二條繅絲垂著珠玉垂下,珠玉光華遮蔽了季蒔眼中的不明神色。
「我很好奇啊,」門中的季蒔淡淡道,「關於你是怎么認出的我。」
晏北歸發現季蒔的態度,此刻是十二分認真,那一絲因為兩個身外化身遁走而泛起的笑意不由被壓下。
他思慮了片刻,突然笑道:「幽冥之主是怎么在天水宮,認出那個傀偶人是貧道的呢?」
兩人各種白骨門檻,相互對視,眼神爭鋒相對,互不相讓。
鑽究這個問題的緣由,是為什么呢?
晏北歸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
周圍空間已經被幽冥之門帶來的黑暗籠罩,晏北歸吐出的生氣化作煙霧散開,同死氣分作白黑兩色,涇渭分明。
那一團霧氣打斷了季蒔的注視。
珠簾後的黑色眼珠轉到眼角,這小小的異動,也讓等待許久答案的晏北歸突然心慌了片刻。
哪怕他胸有成竹,在這個時刻,也不由忐忑。
借由這個問題試探對方的人反而被這個問題給問住,或許能隨便找個理由敷衍過去,不過季蒔一旦認真下來,就並非猶豫遲疑的人。
比如說多年前那個卧底的決定,比如說,如今。
季蒔張開口,像是隨口而言一般。
「認出你有什么難度?像你這樣的人……」
像你這樣的人,像晏北歸這樣的人。
哪怕是當初書中的驚鴻一瞥,已經足夠他牢牢記住,並在見到的第一瞬間就突破單薄的紙面,一剎那就認出。
在季蒔心中,像晏北歸這樣的人,是這樣獨一無二,舉世無雙,世人皆為米粒,唯有他是華珠,光彩耀眼,閃爍奪目。
「……像你這樣的人……」
後面那些簡直不像他會想到的贊美最後還是沒有被季蒔說出來。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
「……老子就是喜歡你這個人,所以能認出來,怎么了?不服啊?」
「不,一點都沒有,非常服氣。」晏北歸回答。
這白毛語氣還算平靜,但季蒔看得出,白發道人此刻的表情,如同笑開了一朵花。
晏北歸的笑容極有感染力,讓滿心尷尬——更可能是羞澀——的季蒔也不禁勾起嘴角。
他往前一步,跨過幽冥之門,玄色大門在他背後消散,並不清澈的天光伴隨蒙蒙細雨一起灑進這片黑暗的空間,照亮了兩人的臉。
那是無比相似的溫柔神情,不過一個顯露些,一個隱晦些。
之後的唇齒相依,完全是水到渠成。
直到許久後,兩人的唇舌分開,季蒔才聽到晏北歸在他耳邊說。
「我的回答,也是一樣。」
吾心悅汝,汝亦傾心吾。
以此為契,心有靈犀,一點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