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有山,有水,又有田。
整齊的畦田里,有三兩個造型古朴的人形偃甲在自動勞作,插秧,耕田,收麥,種菜……
偃甲上散發著澹澹的青光,立著三兩鳥雀,發出木件轉動時的吱呀響聲。
山上青竹與古松雜生。
山頂,還有一座道觀。
很古朴的四合道觀,中間種著一株不知有多少萬年份的桃樹,樹干如盤龍虯結,沒有葉子,只有花。
與百草峰玉壺手植的桃林和伶舟家的桃林一樣,桃花一直在落,卻怎么也落不完……
用來養蜂,或許能永動產蜜。
此刻,道首和有崖子並不在天道宮頂層。
見客人來了,一妙齡女子端著兩杯熱茶,自北觀內徐徐走出。
正是之前代表道首下棋擊敗璇姬,擊劍擊敗李玄清和螻夜的女偃偶。
女偃偶的五官、身材都很完美,飄然欲仙,不可方物,就是姿態和動作略顯僵硬,不像人類,很是朴素。
給蕭白二人上茶後,女偃偶欠身禮貌道:
「二位請稍等,道首大人和巡察使大人還在天裁院,馬上就過來。」
「好,不急。」
蕭白沒想到,這女偃偶竟也能獨立運行,照顧道首的飲食起居,除了不太逼真外,也算很完美的保姆了。
端著茶盞,蕭白來到院子里的桃木下。
桃樹生長在一塊碎裂的石碑上。
石碑上的白色象形碑文被打亂,又詭異的重組在一起。
盡管重組的並不算完美,但突出一個天馬行空,膽大妄為,毫不敬神。
身為神明的蕭白,倒也不置氣。
品著香茗,意味深長的贊許道:
「這段碑文的理解倒有點意思,相當於把域外的一些無靈科技,用靈力驅動的方式實現了,與緋月的滅靈科技恰好相反,難怪最終能擊敗域外天魔。」
這時,道首提前回來了,矮小、干枯的身形出現在蕭白身側。
「蕭天命過譽了,這些東西只是穩固了道盟的統治力,對付域外天魔還差的遠,能停止戰爭的根本原因……是老朽第一個合成了天命之力。」
蕭白微微頷首。
天命之力再強大,也不可能以一己之力擊退域外天魔。
而且道首說的是停戰,而非道盟宣傳的擊敗域外天魔。
這就耐人尋味了……
「這么說,域外天魔就是仙界自己搞出來的事?」
說罷,扭頭看了眼道首本尊。
這是個身穿灰色長衫的黑發老者,手持蒲扇,五官干癟,身材瘦小,眸色灰暗,給人一種行將就木的錯覺。
但這老頭精的很,一把年紀仍保持了童身,那看似干涸的眼童,卻暗暗在一旁端茶觀棋的偃姬身上瞎轉悠。
「這種話老朽可不敢說啊,得讓你岳父大人親自告訴你。」
這時,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來到了蕭白身側的另一邊。
老頭個子很高,人偏瘦,能看出很明顯的仙風道骨,鶴發童顏,深邃的目光格外慈祥,澹定,又略顯疲憊。
手里拄著標志性的拐劍,只是本尊的拐劍缺失釣魚功能,也是憾事。
蕭白故作驚訝道:
「有崖子監道使?」
陸有崖一聽不開心了,背著手,板著臉道:
「你不止在釣魚方面寸步不讓,甚至不肯叫我一聲岳父。」
岳父?不存在的。
我可是神明!
蕭白氣勢也不含湖,直問道:
「所以,你們倆以邀請棋手下棋為名,搞了睽羽的母親?」
道首立即舉手,一臉壞笑道:
「老朽是清白的。」
陸有崖長嘆一聲,陷入回憶,半晌才道:
「唉,我何嘗不是清白的呢?」
「那時,我還是如你這般英俊瀟灑的年輕模樣,仙風道骨,俊逸非凡……哪個人間女子能經得起這般柚惑?」
你這臉皮可真厚!
「我呸!」
蕭白根本不給他面子。
陸有崖道:
「你想想看,老夫可是拿自己的修行和在萬仙宮的前途冒險。」
「萬幸後來有了個女兒,天天困在這里陪人下棋也不算那么煩躁了。」
「一轉眼現在快要抱孫女了,而我也白發蒼蒼了。」
蕭白心想,你白發蒼蒼,天天釣魚的原因,顯然是力不從心。
一劍狐毫不客氣的說:
「可別吹了,你甚至都不敢娶睽羽她媽,任由她媽嫁給別人,又生了一堆娃,你這仙風道骨滿頭綠,算什么狗屁的神仙?」
陸有崖臉色一綠,啞口無言。
不是每個人都像伶舟月那樣,有資本有恃無恐,他只是個小小仙尊,修為更是跌到了仙君,哪還敢作大死,公然娶人間女子為妻呢?
道首見陸有崖太尷尬,實在看不下去了,忙轉移話題,長吁短嘆道:
「命運真是奇妙啊,如果不是羅天半路制造了宮千曉,也許這孩子就是來找老朽索命,融合七大天命的人。」
「不管世界怎么變,天選之人都出現在蕭天命的身邊。」
「這是何故呢?」
蕭白忽然意識到,自己所有的後宮都在為融合天命而努力。
難怪玉壺醋勁那么大的女人,對睽羽的孩子卻是格外上心。
她也害怕最後控制不了宮千曉,一直在積極准備備用方桉。
一劍狐毫不顧忌的解釋道: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嗎?因為蕭白是個落難的神,眾所周知,虎落平陽被犬欺,神落天元被人騎……都是自找的啦。」
蕭白一愣,我什么時候被人騎……好吧,也就被你給騎了。
「等不到孩子長大了,我想早點結束這一切。」
蕭白面露堅定。
關於蕭白是上古神仙一事,其實,大家都有些共識了。
陸有崖略顯驚訝的是,蕭白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急迫。
「你現在才剛合體沒多久,以你實力進步的速度,反而應該再多等一段時間,是有什么緊迫的事情么……」
蕭白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起了祭壇里的伶舟嬛,不知為何心中產生了一種格外急迫的緊張。
他沒有解釋什么,反而問道:
「說起來……仙界為什么要制造域外天魔禍害凡人呢?」
陸有崖一身嘆息,後又平靜道:
「妖類的崛起造成靈氣濃度急劇下降,仙界為了及時止損,准備毀滅人類攫取全部靈力,提前開啟通天計劃。」
蕭白無語,果然又是一個少數人代表大多數人、先苦一苦百姓的計劃。
陸有崖繼續道:
「直到道首領悟碑文之力,機緣巧合下融合第一個天命之力,讓仙界看到通天計劃另一種實現的可能,才與人間達成協議,建立道盟,休養生息,暗中融合七個天命之力,之後再做決定。」
蕭白心想,看來,果然是道首拯救了人間,拯救了蕭白現在遇到的大部分老婆和朋友。
「此後,域外天魔被抽走仙界大部分靈力,弱化成幽冥,蟄伏在深淵。」
「只要仙界願意,隨時能提供足夠的仙力轉化魔氣,讓這些幽冥恢復域外天魔的力量,毀滅世界,榨干萬靈!」
看來,幽冥並非是低階天魔,而是退化的天魔……
「既然如此,你為什么要在這里看著道首大人?」
蕭白好奇的問。
陸有崖道:
「道首的天命名為斬靈之力,不止斬靈,還能斬一切妖魔,甚至仙力。」
「斬靈之力是對仙界有重大威脅的天命之力,而道首又發神經打死不願成仙,沒辦法,仙界只能派我看著他。」
蕭白心想,斬靈,大概就和滅靈差不多,一劍給你靈壓、靈力全砍了。
難怪道首能用一根桃枝,將李玄清和螻夜打敗了。
單純大乘巔峰與大乘後期的差距,沒有這么大的。
能瞬間瓦解你的靈壓還怎么打?
能瓦解靈力和魔氣,大概也能瓦解仙力,難怪仙界要派人看著。
被罵作發神經的道首老臉一板。
「你才發神經!你們仙人差點都毀滅人類了,還想我加入敵人?」
陸有崖也不慫,據理力爭道:
「你太狹隘了,仙人難道不也是人類嗎?如果天命計劃失敗,仙界注定要毀滅世界的,讓靈力集中在一起。」
「不止人類,也許到時候,連大多數仙人都得死。」
「朝問道,夕死可矣,只要人類最終通天,這點代價又算的了什么?」
「這個宇宙,生命只是表象,靈力才是萬物根本。」
蕭白心想,這句話的意思是:靈魂只是表象,算力才是根本。
這家伙你看的這么透,難怪天天釣魚。
「滾滾滾!」
道首脾氣也暴躁的很。
「人類的靈魂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為什么老朽能在算力不如璇姬的基礎上,卻在下棋時僥幸贏她。」
「這不叫僥幸,是屬於人類獨有的戰術。」
陸有崖搖了搖頭,沒再辯解,繼續之前的話題道:
「道首之後,仙界迅速著手融合其余天命。」
「正常情況下,仙力會吞噬、灼燒體內的妖氣和魔氣,造成仙人很難正常融合天命之力……最後只有伶舟月以特殊方式成功了。」
「迄今為止,伶舟家主也沒有公布仙人融合天命之力的方式,或許,這才是她身為七賢人之一卻仍被監禁至今的根本原因。」
一劍狐噸噸自飲,沒有說話。
蕭白心想,也許融合伶舟月這樣的天命,需要讓千千萬萬個成長中的姐妹化為枯骨……
陸有崖繼續道:
「伶舟月的天命之力,名為潮汐之力,本質上是萬靈引力。」
「如果修為足夠的話,她可以錨定月亮襲擊天元大陸,也可以相反,錨定天元大陸襲擊仙界。」
「只有有她在,相當於仙界有了一個最好的安全保障。」
「可惜,融合天命之後,她就無法再使用仙力,只好將她貶去凡間,從基礎開始修行到大乘……」
「豈料,伶舟月修行到金丹巔峰就耽於人間享樂,停步不前了,甚至還四處鬧事,老朽也是不得已,將她關進地牢,好好反省反省。」
蕭白微微頷首,種種過往漸漸連成一條清晰的邏輯線。
一劍狐卻罵道:
「什么耽於人間享樂,你個老色鬼還有臉說我?」
「我早就預料到了一個至高無上的宇宙真理,那就是:女人一個人是無法結嬰的,要男人幫忙才行。」
「所以,你看我耽於享樂,不事休修行,其實是在等一個落難神仙。」
「你看,這不就等到了嗎?毫無疑問,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
蕭白心想,你可真是個大聰明。
道首扶額,搖著蒲扇道:
「對對對,為了拯救世界,真是辛苦你了……老朽也是深感疲憊啊。」
蕭白趁機道:
「既然如此,道首大人願意獻出天命之力,讓宮千曉早點融合嗎?」
「一旦通天成功,仙界也就不必毀滅人類了……而道首大人,也就不必被監禁在天道宮里。」
道首長嘆道:
「老朽盼星星盼月亮,就是盼著這一天……只要不是給仙人,斬靈天命老朽早就不想要了,有沒有這玩意我都是天下第一,反而被它困在天道宮了。」
說到這里,他忽然話鋒一轉道:
「可惜,宮千曉到現在還沒來找老朽,而陸有崖這家伙一直在阻礙我。」
陸有崖沉著老臉,再也不顧什么仙風道骨了:
「斬靈天命很危險,怎么可能直接給一個人造人呢!」
蕭白搖頭道:
「你這話說的,好像其余天命就不危險一樣……」
「每一個天命都是獨一無二的,開發好了都是無敵。」
「你堂堂仙身,都沒看見我之前的劍氣分身,這就是共鳴的力量。」
「何況,宮千曉可是羅天花錢制造的,羅天不是仙界的一條狗嗎?」
陸有崖搖了搖頭,嘆息道:
「羅天不是個簡單的人,老朽並不信任他。」
道首攤開手,也表示無奈。
蕭白質問陸有崖。
「所以你不認可仙界關於融合天命的計劃?」
陸有崖道:
「這取決於宮千曉自己的力量,如果她只是個受人擺布的人造人,絕不可能戰勝道首的。」
蕭白反問:
「如果是受我擺布呢?你能信任我嗎?」
陸有崖搖搖頭。
「這不是信任的事。」
「你還是不明白,天命計劃中處境最危險的人就是你。」
「也許……整個天命計劃的目標不是通天,而是你呢?」
蕭白皺眉,不得不說,還真有這種可能。
「如果真的是這樣,逃避也不是個辦法,若是沒有直面敵人的勇氣,我們不可能贏。」
陸有崖道:
「但現在未必是時候,你只要再蟄伏幾年,也許能達到七賢人的層次,那時候處境就完全不一樣了。」
看不起誰呢?
蟄伏幾年才到七賢人還玩個蛋!
「等不了了。」
蕭白隨即遠程遙感連接宮千曉,並以血月之骨在耳邊告訴她:
「千曉,你可以來天道宮了,今天就要拿下道首大人的斬靈天命,我會在一旁給你加油的。」
話音剛落。
桃木上空,纖長的手指戳破空間徐徐劃出一個圈平面空間門。
高挑的身形颯然如劍,灰白的短發根根如刺,近乎純白的七彩霓裳無風自動,簌簌作響,清澈的眸子里倒映著從未有過的星辰大海。
「我准備好了。」
與此同時,偃姬擺好了棋盤。
道首招手,示意宮千曉坐下。
「下一盤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