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陸最北邊是一片廣袤的冰原。
終年不化的冰雪與滴水成冰的寒冷溫度,足以殺死一切孱弱的生命,只留下皮厚嗜殺的凶獸。
鋪天蓋地的皚皚雪幕里,黑色的殘影便格外顯眼。有一人極速奔走。轉眼攀上雲霧間的高峰,穿過無數宮牆樓閣,來到最高闊的殿宇前。
來者這樣萬仞雪峰亦可如履平地的境界,也只能斂衽立在殿外,恭謹的等著層層通傳。
終於,殿門開了。彩燈華光驀然傾瀉照耀出來,伴著溫暖醉人的熏風與靡靡絲竹,來者走進殿內。
殿門在他身後關閉,漫天飛雪便換了陽春三月。
金碧輝煌的大殿盡頭,重重疊疊的鮫紗帳幔里,映出一個女子的窈窕身影,斜倚著金衾軟榻。
即使隔著紗帳,看不清面容,每個看到這一幕的人,也會生出莫名的直覺,認為她就是一位絕世美人。
帳中人沒有動,來者也沒敢抬頭,卻能感受一道銳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隨時要把皮膚骨骼寸寸割裂。
他定了定心神,跪下行了一禮,
「宮主,有人在西陸邊陲見到了君上。」
半晌,直到跪著的人冷汗簌簌而下,紗帳里才伸出一只手。
纖弱柔美,像一株待放蘭花。
一時間,仿佛殿里的熏香都馥郁幾分。
那只手擺了擺,絲竹和歌舞頃刻寂靜。樂師舞姬無聲的退下去。
跪著的人捧起一顆剔透的珠子,「我們安插在碧宮的探子,隨身帶著一顆留影珠,死前傳回來的最後影像,就是君上。」
纖手遙遙一招,珠子便停在了她指尖。
她把玩著明珠,從帳里起身。柔若無骨身姿,籠著輕薄剔透的玉色紗衣。
她赤足站在光可鑒人的琉璃磚上。
方磚映著她出塵的眉眼。
金璧上的浮雕與明珠,畫梁上的宮燈與彩絛,便一齊黯淡下去。
玉展眉突然覺得有些無趣,因為她這樣美,這里卻沒人敢看她。
劍聖踏入荒原時她似有所感。但聖人在上,無論想做些什么,她不能阻,甚至不能問。
現在聖人走了,余世受了重傷,她要出東陸,誰還能攔她呢?
北皇大限將至,學府那位先生也老了。
女子看著珠子笑起來,如三月春風吹起千絲萬縷河堤楊柳。
她的聲音也像沉醉在春風里,「走吧,去見君上。」
「宮主起駕——」
「宮主起駕——」
接連響起的通報一聲聲傳開,從無數宮閣殿宇回響到寂靜的雪峰。從明黃琉璃瓦到崖邊青松,其上積雪都被簌簌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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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蒼茫,冷月破雲而出。
殷璧越坐在一顆大樹上,周身裹在黑色的斗篷里,有茂密而巨大的樹冠遮蔽,身形幾不可見。
比起初來東陸的待宰肥羊模樣,現在沒有哪個打獵者會輕易招惹他。
他極目遠望,已能看到荒原的邊界。算了算行程,明日就能走出這里,到達最近的村鎮。
冷冽而明亮的月光下,他拿出懷里的書。正是掌院先生送他的《邪魅仙長冷俏妃》。
殷璧越原以為這是坊間話本,直到三天前的夜里他開始看第一本書,才發現這是幾冊手記。
還是真仙意凌霄的手記。
沒有功法傳承,沒有劍招劍式,只有日常生活與修煉,甚至有些瑣碎。如果不是年代和大事件都對的上,筆跡也與學府藏書閣那卷凌霄劍殘篇相同,幾乎看不出這是一位真仙的生平。
殷璧越最初不可置信,將其中細節與看過的歷史典籍對照,發現這幾冊手記更合乎邏輯推敲。關於『諸聖時代』『道魔大戰』的一些疑點,也悉數有了合理的解釋。
他從未如此接近歷史的真相,然而越看越心驚,因為意凌霄敘事的口吻,就像一個穿越者。
「莫長淵二百五,了觀不靠譜。明天就要打仗了,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啊……」
誰能想到,驚天動地的道魔大戰之前,意凌霄會寫這樣的話。
再後來,筆記愈發潦草,昭示著記錄者心緒不寧。
「我今天看到莫長淵了,他變了,和小時候比,我已經認不出他了……」
「他回不了頭了,我殺了他。我不想這樣的。」
「這輩子沒活好,太糟糕。」
殷璧越合上書,無盡的迷茫涌上來。
筆記描述簡略,卻莫名很有畫面感。殷璧越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他是意凌霄,要寫點什么留下來,也會這么寫。
也會起『邪魅仙長冷俏妃』這種惡趣味又無聊的名字。
但若意凌霄真的是穿越者,那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