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清穿劇]matche25(1 / 2)

往那白鷲山上

一步一步叩拜攀登

雪水溶成冰川

在天湖上和我相見

——羅桑仁欽·倉央嘉措

朝廷押送倉央嘉措的隊伍取道北路,前往哲蚌寺南面的參尼林卡送行,一路上成千上萬的虔誠的信徒們跟隨著活佛的足跡三步一叩從聖山叩到葯王山。

高原的天湖幽藍,雪嶺的山路迢遞。

回望身後,一字長蛇在雪野中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望不斷的天邊,他們用跳動的心扉緊貼著冰雪覆蓋的大地企圖把這蒼涼的人間捂暖。

倉央嘉措不曾料到自己的信眾竟然還有這么多,捫心自問:他不曾為這些無怨無悔地信奉他的人做過什么,他們當中每一個純潔的心靈都值得他為之赴湯蹈火,而他卻無端地得了這么多人的眷愛,現在又令他們這般心痛。

西北風繞過山北夾帶著冰珠迎面刮過,山岩的縫隙有勁風橫掠其聲如聞鬼泣。霜雪封凍的大雪山一座連著一座,是鬼王降下的永世鎮法冰厥。湛藍的天湖像一面古銅鏡倒映著威嚴陡峭的雪峰,奇異猶如夢幻。雪窖冰天,凍雲悠遠,人的心不論悲苦喜憂竟是難以言狀地微茫飄惚。

遠離於斷常,世間恆如夢……

相傳長壽界天亘古以來不曾聞到過佛法,八難之一竟是天福,地藏王菩薩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後,何期地獄眾生也能聞到佛法,相比而下,寧棄天福。

倉央嘉措少時入住布達拉宮,常常一人獨自促膝坐在巍峨寶殿的角落,讓上師們四處尋找,他不是頑皮,他從來都不曾有過與人嬉笑耍鬧的記憶,肅穆的佛像下,他一人冥想過去現在未來,卻從未真正擁有過去現在和未來,象牙塔中的頓悟,辜負了佛祖的本意。

禪宗六祖能大師入黃梅寺受忍和尚衣缽以前只是個大字不識的樵夫。然而,磨刀是修行,砍柴有悟境,煩惱如荊棘,坐忘即菩提,他與狩獵之人為伴,隱遁山林十五載,躲避師兄弟們追殺,在人世間躑躅往返,經歷百千萬數劫難,上天入地,出生入死,刀山為他所移,火海為他所轉,天龍為他所伏,魔王為他所御,絕對當得起一代祖師。

可是藏地密宗的這些大喇嘛們,世世代代在宮中享福,人間的冷暖炎涼得知幾何,不知眾生苦從何來,又怎能斷除苦的根本。當他厭膩了宮里的日子,開始向往聖山下的世俗生活之時,他的困惑就從這個時候開始了。

上師們埋怨他少了一點道心,常常擔憂這一點道心難種。藏王生前經常私下里惋惜他志趣低劣,貪愛花柳、損棄梵行。三大寺喇嘛們指責他喜好浮華、不肖五世。這些事,他都不以為意,他依然特立獨行。

可是一直以來都沒有人真正了解,倉央嘉措的煩惱究竟是什么。當他在大乘佛法的寂靜精妙之巔,了悟了生死,了悟了輪回,了悟了因果……了悟了世出世間一切微妙甚深玄義,卻被「疑」字絆倒在朝聖的道路上。懷疑是一種巨大的煩惱,斷除了貪、嗔、痴、慢的最後一個煩惱,即是疑。

他常常懷疑一朵白蓮花究竟有幾種顏色,或潔白、或紺藍、或血紅、或釅紫、或寂黑……恰如人世間至純至真的愛情每個階段都發生著莫測的變化——恰如一個永遠無法了解的女人。

他曾作詩自諷:山頭野馬性難馴,杌陷猶堪制彼身;自嘆神通空俱足,不能調伏枕邊人!

這「枕邊人」三個字又教上師們錯會了意思,愕然地以為他已經破了戒身……此類情形多得無可盡述,後世之人只能說,像他這樣的人,降落到這樣的世間,實在是一個大大的空難。

這是五月的山路,昨夜風雪初降,也是一個料峭的早春,倉央嘉措看見黎明的濃霧,再往前走隱約看見了群山的輪廓,像個突兀的巨人就矗立在近前。他問:是不是到了?人答:尚遠。他不吝惜自己的帛靴,吝惜的是身後成千上萬匍匐的信徒。

霧已散盡,從散盡的霧里出現了閃亮的白河,冰雪剛要融化的早春,在仙鶴群居的地方,頭頂舉手可摘到的雲朵,像一只羊羔,像一頭白虎,像一座新冢……他緩緩移動腳步,不曾停下來歇一歇。月沉日升,花落花開,雪下起來了,雪又停了,雲中天狗,轉而豹頭……陰晴變幻魅力無窮的青藏高原啊——我將離開你了。

我,將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