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長老院里的所有人,都沉默地看完了秦意的新聞會全過程。

一個omega可以強勢到把控局勢。

這句話放在一年多以前說出來，都還沒有人會相信。

但今天，它變成了現實。

「看來我們不應該通過陛下的法令。」頭發花白，但身形依舊硬朗的男人坐在主位上,眯起眼低聲說。

「不。還沒到最後的時候,怎么能放棄？我們已經走到這一步了，現在只能盡可能地杜絕秦意對人工智能下手的機會。」「你們的意思呢？」

其余人都沒有說話。

在這種重要決策的時刻,誰開口,誰背鍋。

頭發花白的男人嘆了口氣，說：「當然,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了意義。法令已經下了。」

對於貴族來說，這並沒有帶給他們多大的影響。

因為機器人被銷毀後，他們可以高價聘請佣人。活的佣人。這樣說不定更能彰顯他們的身份地位呢。

聽說古時候的貴族就都是這樣做的。

可對於普通民眾來說……

「爸爸,他們為什么要帶走阿咪？」

「我……我也不知道。」男人發出干澀的聲音,他一手牢牢扣在女兒的背上,將她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

阿咪是一個身高足有一米七的仿真型保姆機器人。在這一家的女主人去世後,它就一直扮演著母親的角色。

這是這個家庭能買到的最便宜,也最好用的機器人，能極大減輕男人的負擔。

眼看著士兵粗暴地抓起機器人,重重扔進貨箱……

「等等。」男人出聲喊住了他們。

士兵回過頭,語氣不耐且凌厲：「怎么？有什么事嗎？」

男人的嘴張開又合上,他艱難地出聲：「那個……會賠錢給我們嗎？」

他們只是普通的beta家庭，賺錢並不容易。

「賠錢？」士兵像是聽見了什么荒謬的笑話，他回頭看了一眼男人。

男人緊緊閉著嘴，他沒有說話,也不敢說話。

他們目送著阿咪被載遠。

她會去哪里呢？

第二天他們就知道了。

電視直播了機器人們被銷毀的過程。

那些頂著仿真人形皮囊的機器人被投入了回收箱，它們被拆解,手腳分離，最後大腦帶著芯片一起滾進燒得火紅的爐子里。

「唰」

化作一陣青煙。

從此再也看不見，摸不著。

那不僅僅是他們用錢換來的私人物品。

有些機器人更擔任著一部分家庭角色。

或許是孩子的保姆機器人，也可能是病人的醫療機器人。

在它們化作一縷青煙的時候，觀看直播的民眾們也感覺到他們身體的一部分好像被投擲了進去。

那是什么呢？

「是尊嚴！」

「他們肆意踐踏我們的尊嚴，奪走我們的私人財產！他們從來不在乎我們需要什么，我為擁護皇室感到可恥！」

坐在輪椅上的老頭兒氣得直發抖。

不過很快他就只能坐冰涼的地板了。

因為他的輪椅也是一個機器人，一個異形機器人。

他們當然不會在意全家死光的老頭兒，在失去最後相依為命的機器人，同樣也是他賴以生存的代步工具之後會這么樣。

老頭兒趴在地上，拼了命地伸出手去夠他的輪椅。

「還給我！」他聲嘶力竭地喊，像是破舊的風箱。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

誰會聽一個無能的老東西的話呢？

同一顆星球上。

小女孩兒哭得渾身發抖，她反反復復地念著：「阿咪沒有了。」「他們殺了阿咪。」

她的父親想告訴她，殺死機器人不算殺。

可話到嘴邊，他說不出來了。

或許他們殺死的只是機器人，只是沒有生命的冰冷機械體。

可他們殺死的也是人。

是無數沒有優越條件，只能倚靠人工智能輔助才活下去的人。

那天問「會賠償嗎」的我簡直像一個廢物！

男人咬著牙想。

我應該問他們，你們為什么要帶走我的東西！那是我和女兒的東西！

那個叫秦意的omega不也是帝國人嗎？他為什么能擁有那么強的意志而我不能？

一股空前絕後的憤怒涌上了心頭。

……

魯瑞從來沒想過除了周奕擎這樣的危險人物外，帝國內還有人敢反叛。

而反叛者是一群……再普通不過的，beta。

「為了什么？就為了這些機器人？」魯瑞怒不可遏，已經完全無法偽裝自己了。

他轉身怒視著長老院：「你們聽著不覺得荒唐嗎？我看這次的事件很明顯是背後有人在操縱……」

「這是你嗎？」花白頭發的男人問。

魯瑞循聲望去，看見了一段視頻的投影。

視頻里是他示意隨從將機器人拖下去，砸掉。

機器人的聲音一點點破碎，扭曲。

而畫面中的他面孔始終冰冷，陰沉。直到機器人壞了，他才露出了點輕松的神色。

「這有什么問題嗎？」魯瑞一邊問，一邊強壓著怒火開始回憶，誰有可能錄下這一段視頻。

該死的。

讓他這么失態的樣子暴-露在了長老院的眼里！

「皇帝陛下冷酷的樣子，讓我們很難想象他會是一個仁慈仁愛的人。」花白頭發的男人緩緩念道。

「什么？」魯瑞皺起眉。

男人不為所動繼續念道：「我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失態，心眼小到連機器人都容不下。可憐的機器人最後還在試圖讓他開心一些。」

「他像是一個人類嗎？他看機器人的眼神高高在上，像是在玩弄螻蟻。他從中取得快樂並感到滿足。那個可憐的機器人比他更像是人。」

「可悲啊，我們的皇帝陛下好像沒有同理心……」

「閉嘴！」魯瑞大吼了一聲。

他雙手扶住桌面，這樣才能讓自己不因為過度憤怒而倒下。

他聽明白了，那些都是……來自網上的評論。

「是你們把視頻放到了網上？」魯瑞瞪視著他們。

接連的失敗和強烈的憎惡，讓他已經沒辦法遮掩自己的真實情緒了。

長老院的老頭兒們毫不畏懼地對上他的視線，甚至還流露出了點可惜的神色。

「陛下，您不信任我們。」

魯瑞想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又忍住了。

「周奕擎打仗從來不是靠蠻力，不要因為他是一個超s級別的alpha，就忘記他本身的城府手段。陛下，您應該想一想您身邊有哪些人可能是周奕擎留下的卧底。」

這話說得魯瑞悚然一驚。

他慢慢平復心情，和長老院說了幾句軟和話。

但雙方都知道，皇權和長老院之間的合作姿態已經悄然破裂了。

長老院的老東西又在開始為自己謀取新的出路了。

魯瑞回到住處也並不覺得輕松。

相反，他覺得肩上像是壓了重擔。

經長老院那么一提醒，他現在看誰都覺得像是卧底。

一想到他身邊有周奕擎的眼線，魯瑞的自信全無，坐立難安。

他開始懷疑自己過去的一切都只是幻想……

短短一段時間下來，魯瑞快瘋了。

其他人也在看魯瑞的這段視頻。

他們咬牙切齒：「我們怎么會受這樣一個蠢貨的欺騙？現在好了，他的許諾沒有一樣兌現的。」

「怎么辦？」

「也許該上門討債了。」

「這算不算是落井下石？」

「哈，不在這個時候去討，等他強大了，他還會理你嗎？」

「……有、有道理。」

那些被欺騙的小國是最先坐不住的。

當他們登門的那一刻起，長老院終於忍不住主動給秦意發了信號。

對，是發給秦意，而不是周奕擎。

他們在訊息中毫不吝嗇地誇贊秦意，並希望他能勸說周上將回國主持大局。

秦意這會兒正在查閱那些古老的文獻。

堪達拉蒂從真正意義上來說，它和這個世界根本不在同一個空間軸上。

堪達拉蒂衰落之後，它的遺跡意外進入了這個世界的時間軸。

所以才變成這個世界上歷史的一部分。

但因為只是一部分的遺跡，所以導致它被蒙上了神秘的面紗，並沒有什么人能真正地了解到堪達拉蒂的文化。

現在秦意就要試圖從這些少之又少的文獻里，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他怎么還有功夫去看長老院發來的消息？

最後是負責播報的小機器人承擔起了所有。

語調冰冷但只有六歲聲線的小機器人，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念著：「秦意先生，下午好，我雖然沒能見到秦意先生的真人，但已經從很多地方聽到了秦意先生的大名。毫無疑問，您是一個優秀的omega……」

毫無誠意的彩虹屁。

秦意選擇了快進。

但就算是這樣，依舊還有著長篇大論的毫無意義的前置鋪墊。

就不能爽快一點直接說目的嗎？

算了。

秦意：「別念了。」

小機器人：「好的。」

另一頭的長老院。

「怎么樣？有回信了嗎？」

「多大年紀的人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不清楚嗎？穩重一些。哪里有那么快？」花白頭發的男人說。

坐在對面的是個明顯比他更年輕的人，那人尷尬地應了聲。「是。」

然後這一等，就是一晚上過去了。

緊跟著一天過去了。

「小李，你確定信息是經由我們的軍用頻道發出去的？」花白頭發的男人開了口。

青年戰戰兢兢地回答道：「先生，是的。當時執政官先生就站在我的身旁，我是在他的指示下完成的。」

「不應該啊……」男人欲言又止。

「不是什么大事，再等等。」男人說。

很快，又是一天過去。

這下男人是真的坐不住了。

他是長老院的首席元老，可以說元老院興衰的重任都肩負在他的身上。

「要不……再發一條？」他說。

周奕擎來找秦意的時候，正好聽見機器人第二次播報長老院來的消息。

周奕擎靜靜地站在那里。

「別念了。」秦意又一次關掉了機器人的誦讀功能。

「就不能少說幾句廢話，多說幾句有用的？」秦意說著，抬起頭，這才看見了周奕擎。

「不聽完？」周奕擎問。

秦意反問他：「有什么好聽的嗎？」

周奕擎緩緩走到面前，低聲說：「他們一向很懂得誇贊別人。」

甚至比他還會。

站在秦意的面前，他覺得自己是木訥的。

秦意：「唔。……不過最近我也沒少聽贊賞的話。」

所以這點兒糖衣炮-彈，實在沒什么分量。

「他們希望你來勸我。」周奕擎說。

盡管秦意並沒有讓機器人念完，但周奕擎也差不多知道了長老院的目的。

「為什么不來找我？」周奕擎接著問。

秦意疑惑地看了看他：「如果周上將想要回去的話，你會回去的。這應該由你自己來做主，而不是我來勸周上將。」

周奕擎心頭飛快地劃過了一點失落。

這會兒周上將倒更希望秦意不要分得那么清楚。

他甚至希望omega可以胡攪蠻纏一點，可以嬌氣一些。

秦意的理智，是他曾經最想要從omega身上看見的特質。但也注定了理智的秦意無法喜歡上他。

周奕擎並不是會沉迷在情緒中的人，他很快就恢復如常，平靜地低頭凝視著秦意，問：「你有沒有想過……」

秦意頭也不抬：「嗯？」

「你和我一起回到帝國……」周奕擎頓了下。這個效忠了皇室不知道多少年的男人，說出了驚世駭俗的話，「你可以取代魯瑞的位置。」

秦意：？？？

他抬起頭，憋不住笑了：「那長老院會氣瘋吧？」

辛辛苦苦求回來的，可不再是帝國曾經的保護神了。而是一個篡位者。

周奕擎擔心秦意不會答應。

他繼續說：「皇室並不是周家值得效忠的對象，但民眾是。」

周奕擎這句話，讓秦意多看了他一眼。

不過周奕擎一直都是帝國最好的上將。

「帝國的故土才是我們的家園。如果你認真地在思考，建立起新國度這件事……」周奕擎正試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當然這並不是他的長處。

但他還是在竭力地嘗試著。

秦意：「我覺得不錯。」

「雖然會遭遇很大的阻力，但我會是你永遠的臂膀。當你指向哪里，我就會揮劍奔向哪里……」周奕擎說到這里，一頓。

「你剛才說什么？」周奕擎問。

「我覺得你的提議不錯啊。」秦意終於又露出了點笑意。

發自內心的高興讓他的雙眼都微微眯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來帝國的名字。

「炎黃」。

這是從古地球的書籍里得到的名字。

那時候好像也有一個國家叫這樣的名字。

據說帝國的民眾是最接近古地球時人類基因的存在。

也正是因為這樣，帝國才會發現他這個被冷凍起來的胚胎，之後交到了實驗室進行研究。

因為成長軌跡的不同，秦意對帝國其實沒有太強烈的歸屬感。所以當帝國站出來指責他不配為人子的時候，他也沒什么太大的感觸。

但他卻對母親講述的，他真正的來歷懷著很復雜的情緒。

於是這一刻，「炎黃」兩個字好像都變成情感的紐帶。

秦意想。

他要保留住這兩個字。

周奕擎就這樣在秦意的房間里待了整整一個下午，兩人商談了很久的相關事宜。

因為心情不錯，最後還是秦意起身把周奕擎送到的門口。

「周上將。」

「周上將今天精神不錯啊。」

情敵們熱絡地迎了上來。

士兵們已經對這一幕見怪不怪了。

如果以為這是在寒暄那就大錯特錯了……這些alpha，就沒一個是懷好意的。

多半又得打一架吧？沒准兒一架都收不住。

希望訓練場不要再炸成廢墟了……士兵心想。

周奕擎被團團包圍住了。

霍爾斯眯起眼：「等等。……好像少了一個人。」

陸濟輕嗤：「少了誰都行，我幫他多揍周奕擎兩遍。」

周奕擎：「陸先生打得過？」

這話太挑釁了。

沒等進訓練場，他們就打成了一團。

「這么切磋磨礪下去，這不得一個比一個進步快啊……」周老先生坐在窗邊感嘆道。

親衛：？

您倒是想得開。

那下面被圍著打的可是您兒子啊！

這邊情敵團建完。

陸濟那腦子終於想了起來：「……哦，不見的是鄭一安吧。」

霍爾斯：「嗯。」

陸濟一下反應過來：「他不會也去找秦意了吧？」

霍爾斯：「很有可能。」

陸濟立馬沖了出去。

等他趕到的時候，秦意的門正好打開，鄭一安從里面往外走。

陸濟一個血壓上升，差點嫉妒得想隨機找個情敵把頭打掉。

「鄭先生怎么也在？」陸濟皮笑肉不笑地問。

鄭一安：「公事。」

「什么公事？」

「說了陸先生也不太懂。」

「……」

霍爾斯從後面走上前：「那就請鄭先生說一說，我想我應該聽得懂。」

雖然這話是針對鄭一安去的，但落在陸濟耳朵里也有點不是滋味兒。

就跟一幫alpha里，他文化最低似的。

陸濟這會兒都有點後悔，當初沒事跑去做什么巨星了。

「好吧。」鄭一安攤了攤手，「告訴你們也沒關系。我將帶著聯盟軍，跟隨秦意回到炎黃帝國。」

「什么？他要回帝國？」陸濟驚詫出聲。

鄭一安點頭。

霍爾斯知道鄭一安肯定還有所隱瞞，但他沒有急於問出結果。

他們要干什么，很快就能看清楚了。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

長老院陷入了一片難耐的死寂之中。

「看來周上將是鐵了心不打算回來了……」

「難道秦意真的打算建立一個新國度。他是一個omega啊。」

「現在他是什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長老院的元老首席忍不住感嘆道，「我們的皇帝陛下夢寐以求的名望、權勢，都已經集中在這個omega的身上了。現在的民眾情緒激動，秦意無疑成為了民心所向……」

「這太滑稽了……」有人喃喃道。

元老首席自言自語：「有什么滑稽呢？數萬年前的人類也沒想過，有一天會分化出一個叫alpha的性別，站在人類的頂端統治一切。時代本來就是在不停變-革的。如果固執地要做守舊者，就要做好為舊事物殉身的准備……」

長老院眾人啞口無言。

「陛下，陛下……元老們正在商談事宜……」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聲音。

魯瑞心中怒火翻騰：「他們在商談什么？難道還是我不能聽的嗎？」

元老首席皺起眉：「這蠢貨。以後換一個新的傳令官吧。」

「是。」

大家以首席為主心骨，看見他都恢復了平靜，大家自然也都從容地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