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動 三(1 / 2)

指南錄 酒徒 2879 字 2023-02-28

雲動(三)

一番話,聽在眾人耳中,猶如驚雷。

大伙都跟北元交過手,知道雙方士兵體力之間的差別。破虜軍屢屢在作戰計劃漏洞百出得情況下,依然能取得勝利。手雷和火炮在其中起了至關重要得作用。特別是火炮對戰馬的殺傷力,幾乎可以用作克星來形容。

以往與元軍作戰,敵軍的騎兵會慢慢貼近弓箭射程,然後突然加速沖過來。兩百步左右的距離,箭法純熟的士兵,頂多發出四射。普通士兵三射都不及,就被騎兵沖到近前,任意屠戮。

即使北元騎兵的攻勢被宋軍死士用長槍結陣所阻,他們的馳射技也會給宋軍造成極大打擊。看著成千上萬匹戰馬從陣前奔過,自己一方射出的羽箭全部落空而對方的毒箭卻如雨點般砸過來,一輪接著一輪。這種威壓不是人輕易可以承受,即使當年的江淮勁卒,經對方三次馳射,主將依然想不出辦法扭轉被動挨打的局面情況下,戰陣也會迅速崩潰。

一旦戰陣崩潰,元軍騎兵就會連人帶馬一塊沖過來。兩條腿的步兵怎跑得過四條腿的戰馬,留給宋軍的,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兒。

而火炮的出現,恰恰彌補了宋軍缺少騎兵的缺點。炮彈打得遠,射程基本上在兩里之外。發現敵軍集結的企圖,就可以集中炮火進行攔截射擊。北元的戰馬沒受過特別訓練,炮彈在空中的呼嘯和落地後的爆炸聲會給戰馬造成極大的驚嚇。戰馬受驚後,騎兵則無法組織有效沖鋒。交戰雙方的距離無法短時間被突破的話,破虜軍的弓箭手,就可以讓鋼弩發揮成倍的威力,給對方致命的殺傷。

但是張弘范狡猾地選擇了雨季作戰,憑借一個軍人得本能,找到了破虜軍的軟肋。

眾人的面色越來越陰沉,窗外雨急風大,仿佛整個江山都在風雨中飄搖。只有文天祥,臉上的表情依然波瀾不驚,仿佛早知道對方會這樣做,也仿佛心里對整個戰局,早有了自己把握。

「形勢沒張將軍說得那么嚴重吧。雨大,咱們火炮和手雷效力受影響,蒙古人的戰馬和弓箭也受影響啊。他們的角弓在潮濕的天氣里會變形,箭上的膠漆會受潮,羽毛會脫落。沒有弓箭,他們的戰斗力也會大漸。況且這種天氣,補給也不容易運!」和大伙議論了一會兒,抬頭看看文天祥的笑臉,曾寰心里慢慢恢復了鎮定。

「可能比那還嚴重,張弘范士一代名將,沒有把握,他不會這么快沖過來。北元一向不把百姓當人,奉行的是就糧與敵的戰術。所以,他的補給不成問題,除非運動作戰時,咱們把百姓一起遷移。至於弓箭受潮的問題,雙方不用或少用羽箭,剛好足了張弘范的願。蒙古軍和漢軍都以擅長近戰而聞名。那些北方人的體質,不是咱們所能比!」

鄒洬小聲地提醒大伙謹慎,破虜軍雖然在大宋這邊,是訓練最好的軍隊。但士兵體質和北元士兵沒法比。南方士兵長期吃菜長大,大多數人身體矮,力氣小,先天素質不足。與蒙古人比起來,用文天祥的話說,是專職農夫和專職劫匪之間的差別。

況且如今破虜軍里邊,新兵占了大多數。特別是陳吊眼的部隊加入後,表面上聲勢浩大了許多,但主抓訓練的鄒洬清楚,跟著陳吊眼加入破虜軍的那三萬余人,如果嚴格按破虜軍的募兵標准,其中一半要被強行退役,參加到屯田、礦山管理和地方治安維持的隊伍中去。

眾人又皆默然,打過仗的人才知道其中艱辛,勝負之間往往相差就在一線。「談笑靜胡沙」這種豪情萬丈的事情,只有在詩歌和夢里才有。雙方之間實力對比,士氣高低,武器優劣,一分差距就是一分,粉飾也粉飾不來。只有戰前多算,才能減少失敗的幾率。用兵謹慎不是錯,好過臨陣無備,拿士兵的命去開玩笑。

現在面臨的戰斗與以往的戰斗還有所不同,在自己家里,不可能打誘敵深入的游擊戰。大部分地區,土地剛剛發到農民手里。今年是第一次下種,雨季正是稻子瘋長的時節。如果放元軍進來,農田就會被破壞掉。失去了收獲的百姓,就會埋怨破虜軍連他們的收獲都保不住,就會失去對福建大都督府的信任。

這樣一來,民心、士氣和士林間對破虜軍的風評都會受影響。

況且,但但守住了福建還不夠,如果眼看著廣州有失而不傾力去就,對福建新政敵視的人就會在這上面大做文章。在一些讀死書的人眼里,福建大都督府的形象,就會與北元朝廷等同。雖然他們對百姓完全是兩種態度。可數百年來,士大夫眼中,何曾有過國家和百姓。

「好了,光怕沒有用,怕也必須打。皇上不能有閃失,福建也不能丟。否則,我們都得再去山中打游擊!」見議事廳的氣氛過於壓抑,文天祥笑著說道。他的內心深處,此刻也亂如團麻。但作為主帥,他必然在此時拿出無所畏懼的氣度來。

「與其盡算劣勢,不如算算我們這邊優勢在哪里,以自己之長,攻敵軍之短!」他微笑著,提醒大伙換一個角度思考。「沒有絕對的優勢,但可以用我之下駟,敵彼之下駟。長短互克之下,依然可獲勝算。咱破虜軍不是沒有火器就不能打仗的廢物!」

大伙轟然而笑,眼前景色瞬間一亮,窗外的雨,仿佛也跟著稀疏了一點兒。清風吹過雨幕,露出厚厚的雲層來。

火器是破虜軍的優勢所在,但破虜軍並非離開火器就沒法作戰的隊伍。況且天有不測風雲,今年雨季來得晚,雨勢也大,但是未必持續時間長。福建山多,憑借地勢層層阻擊,足夠拖延到天晴時刻。

至於行朝那邊,大伙素來就看不上那些人。內心深處,很多人早已把行朝放棄掉。在他門眼中,沒有行朝的拖累,破虜軍反而能更輕松,在國家復興之路上走得更遠。

說到破虜軍的優勢,議事廳內立刻熱鬧起來。大伙從百丈嶺開始,伴隨著破虜軍的壯大一天天成熟,自家的長處數落起來如數珍寶。

鎧甲器械優良,並且有火器助威,是破虜軍的第一特長。

本地作戰,地形熟悉,百姓心之所向,是第二優勢。

士氣高,將帥齊心,士卒用命是第三優勢。

而水師控制外海,可隨時給北元意想不到的打擊,是眼下,最容易利用起來的長處。

慢慢地,參謀們的積極性都被調動了起來,有建議派奇兵呼應林琦,騷擾敵軍後路的。有建議放棄前線,誘敵深入然後圍殲敵軍一部的,還有建議把各路人馬靠攏,集中優勢兵力打擊斷敵軍一臂的,各種提法都具有一定可操作性。可誰也不能保證,其中一個必是良策。

「所謂兵無定勢,水無常形。依我之見,與其在這山間拉開架勢跟張弘范拼命,倒不如向原來一樣,各打各的!」聽了一會,張唐大聲總結道。

「你且說說怎么個打法?」文天祥眼睛一亮,贊賞地問道。

在沒有打下福建,建立穩定的根據地之前,破虜軍基本上是以游擊戰指導戰略。依靠移動,偷襲等手段打擊敵人,短時間內收到了奇效。

這種戰術的前提條件是,敵軍對福建一帶的重視不夠。北元力量大部分被拖在西北。如今北元戰略重心南移,破虜軍也有了福建這塊根據地,在自己家里打游擊,肯定是不合算的做法。

但游擊戰的精華依然可以運用。在運動中消滅敵人,自己的動向不被敵軍左右,這些原則不能放棄。

「咱們與其在這等著他來攻,不如主動出擊,以攻為守。咱們也修整大半年了,弟兄們需要出去練練手。這是其一」張唐頓了頓,很有把握的說道,「其二,張弘范攻,咱們守,被動挨打,防范得再嚴,早晚也會被他找到漏洞。與其讓他找咱們的漏洞,不如找到他的漏洞,狠狠來上一刀。戳痛了,他自然不得不分兵去救,那時候,就是咱們牽著他鼻子走,什么時間決戰,在哪里決戰,得聽咱們安排!」

「有道理,張將軍以為,敵軍漏洞在哪?」文天祥笑著追問。破虜軍諸將中,張唐讀書最少,但思路也最開闊,每每在關鍵時刻,能幫大伙想到別人想不出來的點子。

「可以說,處處都是漏洞。北元以傾國之力來攻,憑的是咱們只有招架的功夫,沒有反擊的力氣。但他的後方,卻是一個空殼。如今我們有強兵和海船在手,隨時派一支奇兵,掏他們的心窩子。去年索都在關鍵時刻,就吃了這個虧,他以為中間有潮州相隔,張世傑不會抄他的後路,沒想到張將軍從海上運兵過來,直接跳過了潮州!」張唐指點著地圖,興致勃勃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