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腕 六(2 / 2)

指南錄 酒徒 2853 字 2023-02-28

「陛下,諸臣有私心,卻無不忠之意。」見忽必烈笑得苦,呼圖特穆爾忍不住出言安慰。

「是啊,沒了朕這棵大樹,他們上哪里去乘涼。這點,咱們蒙古人比不上漢人和色目人,他們雖然權力欲重,關鍵時刻,卻知道先幫朕渡了眼前難關再說。只是…….」忽必烈搖搖頭,惋惜地說道:「那些漢臣才能有限,阿合馬有才能,卻不得人心!」

「是啊!」呼圖特穆爾順著忽必烈的口風附和。他匆匆入宮,為的就是提醒忽必烈諸臣在故意怠政。該說的話說完了,如何應對眼前困局,卻出乎他的能力之外。

忽必烈知他反應慢,也不拿這個話題難為他。岔開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品評起朝中諸臣的能力來。二人都明顯感覺到,相對於南方文賊麾下豪傑紛出的局面,朝廷里人才顯得凋零許多。這樣下去,非但殘宋難平,地方治理也越發要依賴於色目人和漢人。

對於以蒙古人為天下尊的忽必烈和呼圖特穆爾而言,這絕對不是個好征兆。

二人正議論間,執事太監匆匆地走了過來,躬下身子回稟道:「陛下,不忽木請求『入白!』」

「噢?」忽必烈與呼圖特穆爾同時楞了楞。相對點了點頭,忽必烈吩咐道:「讓他到泡子(蒙古人對湖的稱呼)邊上來吧,不必拘禮!」

入白,是一種非正式的覲見。在草原傳統中,只有家奴出身的臣子對大汗秘密啟奏極其重要的事情時,才會用到這個詞。相對於當眾奏本,入白的好處顯而易見。首先這是主人和奴仆之間的私密商談,即使說得有錯,也不會受到苛責。其二,入白時說的一些話也許會掃了主人顏面,但因為話沒入第三人之耳,所以逆耳忠言也不會激得龍顏大怒。

不忽木的父親是忽必烈的好友,英年早逝。忽必烈一直把不忽木當作自己的後人來培養。而不忽木也不負期望,非但在給太子真金伴讀期間表現優異,得到了大儒許衡的贊賞。出去為官後,他的表現也可圈可點。在河北道幾年之內,他因為持身清廉,處事公正而博得了青天之稱。此際天下受文天祥之事鼓舞,叛亂眾多,而河北道單單無事,不忽木於其中居功致偉。

片刻後,不忽木跟著太監來到太清池旁,見到左相呼圖特穆爾站在皇帝陛下身側,楞了一下,躬身施禮。

「臣有要事,稟告大汗!」

「臣回家中,好好考慮一下應對之策!」呼圖特穆爾聽到不忽木的話,趕緊向忽必烈告辭。

「不必,你身為左相,有資格在此旁聽。不忽木,有話你就說吧,咱們不瞞糊塗兄。也別學那些漢人,弄一些沒有必要的繁文縟節!」忽必烈大手一擺,吩咐道。

「是!」不忽木直起身子,一邊從懷里取奏章,一邊文騶騶地說道:「其實宋禮雖復雜,卻保證了臣子對陛下的忠心,並非一切都是為了虛應故事。就像理學一樣,若天下臣子皆以此持身,陛下也無今日之煩惱!昔日聖人見周室之衰微…….」

「罷了,你別跟朕掉文了。你說的這些,朕亦知曉。書生論事大概不差,問他具體措施,卻沒有一計能拿得出手。朕讓你學他們的理學,是讓你明白漢人的心思,以便替朕更好地管理他們。並不是讓你跟他們學引經據典。」忽必烈像一個寬厚長輩般,笑著制止了不忽木的解釋。眼前這個年青人一切都好,只是學得有些迂腐了,不像一個蒙古人。

「是!」不忽木又答應了一聲,舉起了早已寫好的奏折,不經意間,露出了官服內打著補丁的夾襖。

「臣彈劾阿合馬大人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禍亂我大元江山…….」

「你彈劾阿合馬,太子知道此事么?你怎么穿打補丁的衣服,難得朕給你的官俸不夠么?」忽必烈楞了一下,低聲問道。顯然對太子與此事的關系,以及不忽木為何穿打補丁的衣服這兩個問題的關心程度,遠遠超過了奏折的本身。

不忽木臉色微微紅了紅,手忙腳亂地去斂掏奏折時不小心露出的破夾襖。這一亂,官袍袖口處又露出一段磨毛了邊的襯袍來。

呼圖特木爾在一旁看得奇怪,又從不忽木褪了色的靴子和清瘦的面孔間,感覺到此人不是在裝窮,饒有性質地聽起不忽木的陳述來。

原來這份奏折太子真金數日前已經看到過,卻一力壓了下去。不忽木在太子那里得不到支持,只好當面向忽必烈啟奏。至於穿破衣服,是因為外界交鈔貶值太厲害,不忽木俸祿不夠,所以才如此潦倒。

「你說朕給你俸祿不夠買衣服錢?」忽必烈驚詫地問道。這可大大出乎他得預料,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這個職位按說不低,加上朝廷的例行賞賜在內,每年正常收入也有兩百余貫,照理不應該連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官服內部就是舊袍。

「臣,臣不好說!」不忽木猶豫了一下,像蚊子般嗡嗡道。忽必烈對他彈劾阿合馬的奏折不感興趣的事實讓他很失望,一些該說的話,他也提不起精神來。

「那有什么不好說的。阿合馬大人的事,非你所想般簡單。至於其他,朕一直視你為親生兒子一樣,你說出來,朕和呼圖兄也聽個新鮮!」忽必烈放緩了語氣,柔聲安慰道。官吏窮到穿不起衣服的地步,歷朝歷代都沒聽人說過。不忽木的寒酸樣子非但引起了他的好奇,把他對大元地方治政情況的關心一並也勾了起來。

「可此事,和阿合馬大人息息相關!」不忽木退開半步,低著頭說道。

「噢,那你先說說你為什么窮成這個樣子?如果涉及到阿合馬大人,朕為你做主就是!」忽必烈又笑著應了一句。心中暗笑不忽木執著,你想彈劾阿合馬也就罷了,犯不著把自己受窮的過錯也推到他身上。想那阿合馬雖然手長,卻也不敢貪污百官的俸祿。朕今天倒是要看看,你老師許衡,教了你怎么把無關的事情向一起攀扯!

「臣家世受皇恩,不敢枉法自肥。但阿合馬大人亂發交鈔,無本無憑。導致地方上物價騰躍,價逾昔日數十倍。民間交鈔十貫,易斗粟不得。而臣所在郡縣,百姓皆以物貨相貿易,公私所積之鈔,遂俱不行,人視之若弊楮。若不是臣還有些家業,恐怕連飯都吃不起,哪里有實力顧及身上之衣服。臣不敢欺瞞陛下,這次回京所用路費,臣都是賣了妻子首飾換回來的!」(酒徒注:非杜撰,原文為「物價騰躍,價逾十倍……既而所在郡縣,皆以物貨相貿易,公私所積之鈔,遂俱不行,人視之若弊楮,而國用由是遂乏矣」」為歷史上同一年由趙孟頫所寫)

「有此等事?」忽必烈大驚,追問道。他知道不忽木沒膽子騙自己,但民間若疲敝如此,那些比不忽木職位還低的人如何活得下來,京城百官,如何活得這般滋潤?

「臣不敢杜撰。微臣記得,當然陛下設鈔法,乃定法為『鈔兩貫抵銀一兩』。每印兩貫鈔,國庫里需有一兩存銀。但阿合馬大人卻不肯執行,去年一年新印鈔數百萬貫。如今在民間,交鈔四十貫都抵不上一兩銀子用。臣每年憑俸祿和陛下的賞賜所得,歲入只折合五兩銀子。臣上任時沒敢收地方的上任費,斷案時沒敢收百姓的伸冤費,逢年過節也沒收過下屬的孝敬錢,所以才穿破衣服在陛下面前失禮。臣妻是漢人,擅織布,五日斷匹。憑著她的手藝,臣才不至於為了吃飽飯而去貪污!但阿合馬大人亂發鈔票,卻是逼著臣不守臣節!」不忽木抬起頭來,悲憤地說道。想到妻子的辛苦,家境的困扃和自己持身的艱難,眼眶發紅,膽氣越發強壯。嘴巴如倒豆子般,把地方上的見聞,逐個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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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注:歷史上北元王朝昏聵不堪,但在淤泥中,一些蒙古大臣的品格卻可圈可點。不忽木是其中較著名的一個,非但寫得好詩詞,而且剛正不阿。史書記載,他父親早亡,功名不顯。而他自身為太子金真的同門師弟,學問為一時之秀。為官後,治政清廉,不受賄賂。俸祿不夠,妻子就織布補貼家用。後病死,無錢安葬。大貪官桑哥為之落淚,撥了五百貫錢辦理了他的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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