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二(1 / 2)

指南錄 酒徒 2296 字 2023-02-28

初(二)

幾匹駿馬,沿著新修的水泥官道,快速疾馳而過。在路邊流連的百姓紛紛抬起頭來,望著騎手的背影,臉上浮起自豪的微笑。

「去的是大都督府方向,前線肯定又大捷了!」有人自信地說道,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瞎猜,末了,還畫蛇添足地加上一句,「那馬是專門養來傳遞情報的,我三姨夫的二表哥的五舅舅就在驛站做事,我見過馬屁股上的烙印!」

「得了吧,你,盡吹牛,誰不知道那是大食良馬,文大人專門養來做驛馬的!」立刻有人笑著奚落起來。「這大街上一天跑過四、五匹,哪匹不是烙得同樣記號!」

「花紋一樣,但編號不一樣!」吹牛者兀自嘴硬,旁邊的小商販們卻轉移了話題,開始討論是不是早些把攤子收了,到酒樓買幾杯酒慶賀的「大事」。

自從入了十月,沿通往兩浙、兩廣官道上傳回來的捷報就沒間斷過。如今市井繁榮,人們手里有了些余錢,晚上都喜歡到茶館、酒樓下面喝幾口淡酒,跟認識不認識的酒友天南地北胡侃幾句。而機靈的酒店老板,也加寬了底樓站著喝酒的空間,有膽子大的人甚至將桌案擺到了酒樓外的空地上,順帶賣些咸菜、干魚等東西給喝「窮酒」的人填肚子。負責街面安全的區長、里正曾經以預防瘟疫的名義派人整頓了幾次,但隨著瘟疫的結束,人們的膽子漸大,整頓的效果越發不明顯。慢慢地,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間就達成了默契,一方減少了稽查次數,另一方盡力保持場地和食品干凈,彼此之間也就相安無事了。

華夏人愛扎堆兒,這是天性,誰改變不了的。而扎堆兒的時候,最好的話題就是時政,特別是近一個月來,前方捷報頻傳,更鼓舞了人們扎堆兒的興趣。

「這都是《約法》帶來的好處!」大部分人直率的認為。昔日孔夫子著春秋而亂臣賊子懼。至於亂臣賊子有幾個被《春秋》嚇得改邪歸正,年代離得太遠了,大伙無辦法也無興趣考證。但是,《臨時約法》通過後,破虜軍的戰績卻在報紙上明擺著,西線再次大敗雲南方面殺來的元軍,光復了廣西全境。東線,陳吊眼和李興以兩萬人馬,殺得范文虎麾下那些蝦兵蟹將潰不成軍,出兵不到一個月,已經收復了溫、處兩州,把兩州之地剛剛入庫的秋糧,整船整船向福建運。而盤踞在其他各州的范家軍,連交戰的勇氣都沒有,據報紙上的新聞說,甚至有個北元守將領見到李興的大旗不戰自潰,把城內糧草器械乖乖地交到了破虜軍手上。

也有細心者發現了這次破虜軍重入兩浙和上次的不同之處。上次張唐與杜滸揮兵入浙,一路高歌猛進,只攻不守,轉眼間把兩浙攪了個稀巴爛。而這次陳、李二位將軍卻是穩扎穩打,每光復一個地方,一定在當地義軍的協助下,將范氏殘部以及盤踞在山嶺間禍害百姓的土匪清理干凈。並且將繳獲來的「無主」土地重新分配給百姓,同時,按《臨時約法》上的規矩,建立起里、區、縣、州四級政權。

但細心者不敢胡亂猜測大都督府的用意,自從瘟疫結束後,大都督府的命令在普通百姓眼中就是王法,哪怕是不理解,也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前面的例子在那明擺著,大都督府讓大家遷徙入城市,大家來了,就發現城市里有比種田更好的活路。大都督府讓大伙向路邊灑石灰,不准亂倒垃圾、亂潑臟水,大伙執行了,瘟疫就沒像以往那樣造成那么多人死亡。大都督府出錢雇佣大伙修下水道,平整路面,如今街道上就不再是臭氣熏天,蚊蟲子亂飛。即便下大雨,也沒有積水倒灌進屋里。

若是放在一年前,有人當眾質疑大都督府的舉措,說不定還會聽到附和之聲。如今,若有人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對文丞相的政令發出質疑,片刻之間肯定被爛菜葉子、臭雞蛋淹沒。臨了,還會有人告訴你:「小樣?仗著讀過幾天書不是?你讀書有文大人讀得多么?人家是大宋狀元,從無到有打下了這片江山。你牛,你的辦法合理,有本事到北方自己打片天地出來!」

這種情況讓某些自命為清醒者很著急。他們不敢在百姓面前公然與大都督府作對,便把陣地轉移到報紙上,不斷地撰寫文章提醒福建百姓,陳吊眼和李興的功勞沒有那么大,兩浙一帶范家軍早就是只死螃蟹,以福建大都督府的力量,隨便出動幾個標,就可以把范家軍趕出兩浙,甚至收復臨安。文天祥之所以派兵入浙,目的往好了估計,是為了搶糧食,緩解福建糧食匱乏之危。惡意推測,就是為了糊弄百姓,以示他的《臨時約法》正確。

《臨時約法》規定,百姓有思考和表達言論的權力,這個權力與其觀點是否正確無關。本著這個原則和某種嘩眾取寵的心理,商家自辦的小報《閩江》把這篇文章發表了,結果,遭到其余十幾家報紙的合力反駁。有報紙憤然質問,「你說大都督府入浙是為了搶北元官庫里的糧食,難道你可以不吃飯而活著么?你說收復處、溫兩州的戰績是糊弄百姓,那不糊弄百姓的戰績是什么呢?難道要破虜軍跨海北征,直接拿下大都才算真的戰績?」

一場筆戰下來,幾家參戰報紙的知名度都大幅度上漲。雖然從銷量上看,距離興辦者大筆獲利的目標還很遠,但參戰者都發現了一個提高報紙知名度的辦法。那就是圍繞時政和《臨時約法》做文章,別人支持,自家就反對,別人反對,自家就支持。從此後,報紙上的辯論之風大漲,隨著被提及的次數漸多,《臨時約法》四個字,慢慢在人們心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臨時約法》上,與讀書人利益關系最大的就是第三條第二款,官吏的選拔方法。有心者回頭細看,鬧了幾個月的約法大會,起源就是光復地區官吏選拔制度問題。所以,關於是否該攻打兩浙的爭論告一段落後,報紙上爭論的焦點,很快就匯聚在兩廣的官員任命上。

兩浙的溫、處二州面臨戰場。陳吊眼、李興在那里怎么折騰,大都督任命哪個不怕死的去做縣令、知州,官員和儒林們都不關心。但兩廣不同,特別是臨海的欽州、雷、廉、化、廣、惠等十數州,與北元已不接壤,又背靠大海,隨時能得到破虜軍水師照應,一下子成了大伙眼里的肥肉。那些地方被冷面閻羅杜滸梳理過一遍,根深蒂固的世家大族早已被掃盪干凈,治政之時,沒有地方豪強擎肘,也沒有前人功績比較,如白紙塗墨,想怎么著筆就怎么著筆。

一時間,試圖真心真意為國出力的;打著擴展家族勢力居心的;還有認為自己才華被埋沒多年,試圖有所施展的,都把眼睛盯到了吏部。盯得新任吏部尚書趙時俊叫苦不迭,三天兩頭架起馬車朝福建大都督府跑。

「丞相大人,您還是讓末將回來當參謀吧。再這樣下去,末將就算不被諸位大人的吵嚷聲煩死了,早晚也得被劉閻王抓起來喝早茶!」趙時俊堵在文天祥日常處理政務的房間內,不停地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