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戰 九(1 / 2)

指南錄 酒徒 2692 字 2023-02-28

國戰(九)

接連幾天,忽必烈都很興奮。白天他在大明殿嘉獎陪同自己出征的有功之臣,晚上就在內城的延春閣與太子真金以及他出征期間留守在大都的妃子們絮話。蒙古人不太注重禮節,如果再早上三、五十年,大汗死後,他的妃子作為財產可以由兒子繼承。所以真金在年齡比他小一半的年青嬪妃之間也不拘束,想法設法說著各種奇聞來逗寵妃們開心,同時盡力塑造一種家庭的氛圍來拉近與父親的距離。

已經年近古稀,歲月卻沒有在忽必烈臉上留下太多的衰老痕跡。他的直覺依然敏銳,心智依然清醒,並且權術運用得越來越精熟。這樣一個英明神武、身體建康的父皇對太子真金而言絕不是什么值得慶賀的事情,相反,他還需提著十二分小心,避免忽必烈哪天突然動了廢太子的心思。雖然以目前的情況看,忽必烈沒有這個念頭,可從他遠在千里之外依然能將阿合馬和自己的黨羽一並鏟除的雷霆手段上判斷,真金心里的確沒有穩坐太子之位的把握。

「那安東尼看到女王的座艦逃走了,關心的追了上去。結果本來輸定了的屋大維趁勢反撲,將埃及艦隊焚毀了大半。回到埃及後,女王怕被羅馬人清算,就用一條眼睛蛇咬斷了自己的喉嚨。安東尼見女王死了,也拔出了佩劍…….」真金繪聲繪色地比劃著,仿佛自己就是那個追隨愷撒多年,最後徇情自盡的將軍。

「啊!」幾個年青的西域寵妃用春蔥般的手指半捂住嘴巴,驚呼道。有人聽得太入迷,藍色的眼睛中淚光隱隱可見。

「倒是個多情種子,可惜既丟了美人又丟了江山!」忽必烈端起面前的夜光杯,抿了口里邊血一般濃的葡萄酒,低聲點評道。

蒙古人的邏輯和漢人不一樣,如果這個故事被幾個儒臣聽了,肯定會譴責那個名字萬分繞口的埃及女王是紅顏禍水,安東尼的名字也足以和陳叔寶、李煜等人並列。但在蒙古人眼里,安東尼不過是一個沒保住老婆也沒保住私產的倒霉蛋而已,結局既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可憐,更沒任何借鑒意義。

「是啊,此人年少英雄,曾陪著愷撒打下了半個羅馬呢!」真金惋惜地說道,仿佛自己麾下曾經有這樣一員虎將喪身於疆場之上。

「這個故事你從哪里聽來的?」忽必烈沒有真金那么豐富的同情心,轉動著手中的酒杯追問。杯中的紅酒是福建特產,滋味沒有從西域萬里運來的葡萄酒那樣淳厚,但勝在清新甘冽,幾杯下去,就能把人的血液像火一樣燒起來。

「兩個月前,城里來了幾個西方傳教士。自稱是什么羅馬帝國人,他們的教義與聶思托里安教差異很大。所以,兒臣就把他們留了下來!」真金低聲稟報。

自從殘宋開辟出可到達天方的海路後,一些面相比阿合馬、馬可·波羅還奇特的色目人相繼而來。有的人在大都城轉了幾圈後就悄悄地離去,有的卻留在了城內,千方百計想與朝廷搭上關系。

對於自由傳教之權,大元朝從來沒吝嗇過。忽必烈早在數年前就曾經允諾,無論念什么經,只要是保佑大元朝昌盛不衰的,就盡管念,蒙古人不在乎你信的是上帝、玉皇還是佛祖。但傳教士們卻不甘心,他們希望朝廷能承認他們的教義是唯一的,而與他們所言不同的教派全是異端。

因為聶思托里安教支持乃顏叛亂,所以真金特意留下了一枚活子。如果忽必烈不能在軍事上迅速擊敗乃顏,他就從信仰方面著手,用真正的基督教義讓乃顏眾叛親離。現在既然忽必烈凱旋而歸,真金就不能直說自己當初的想法了,而是換了另一番說辭解釋道:「遼東初定,乃顏以邪教蠱惑百姓。這些人自稱為上帝的真正信徒,用他們來取代聶思托里安教…..」

「朕知道了,你盡管放手去做。但注意一下,無論他們念什么經,不要念到朝堂上來。否則,殺無赦。」忽必烈帶著幾分鼓勵的語氣命令。真金的處置很合他的心意,雖然在遼東他曾經宣布不追究基督徒們的責任,但教義之爭關系到上帝和魔鬼,不由得他這個皇帝不重視。

想到這個冠冕堂皇的報復借口,老皇帝得意地又灌了自己一大杯。邊品味葡萄酒留在口內的余香,邊問道:「那幾個騾子,馬兒帝國的什么人對咱們的大都城怎么評價,他們見過這么宏偉的城市么?」

「他們說在整個歐羅巴,沒一個國王的城市如大都這么宏偉。與皇城相比,西方那些君王們住的全是豬圈!」真金喝了一杯酒,裝做很自豪地回答。

「歐羅巴,當年拔都汗兩萬大軍就橫掃了,那些什么王,什么帝,爭先恐後爬過來給他添靴子!」忽必烈高興地喊,根本沒注意到真金的回答中,巧妙地將『傳教士們是否見過』替代為『歐羅巴沒有』。

同樣的問題真金問過傳教士,當時那個傳教士給出的答案是,除了泉州、福州外,大都城是天下最漂亮的城市。這個答案曾經讓真金感到非常傷自尊。但他也知道教士們說得全是事實,大都城內的王公貴族們如今以能用上南方的貨物為榮,既然南北雙方所產奢侈品的檔次差了這么多,城市繁華程度上的差距估計也同樣大。

「嘿嘿,他們說咱蒙古人只會破壞,不會建設。朕從來不相信這個道理,咱們建的城市,永遠是天下最大,最繁華的。咱們建立國家,永遠是最強,疆域最廣的!」酒和自豪感雙重作用下,忽必烈有些語無倫次。入城儀式上所看到的景色依然停留在他眼前,寬闊筆直的街道,整齊干凈的民居,高大巍峨的寺廟、宮殿,還有凌空架起,從西山甘泉宮一直通到皇城內的輸水管,凡是傳教士們說過代表人類文明的設施,大都城應有盡有。

幾年前,文天祥在報紙上「污蔑」大元朝是強盜分贓,只會破壞,不會建設。說蒙古人征服華夏絕對不是改朝換代,而是野蠻破壞了文明。這些話忽必烈當時看了哈哈大笑,表面上裝做毫不在意,一顆驕傲的心卻被深深地刺傷了。

蒙古族是一個快速崛起的民族,沒有經歷過緩慢的孕育過程,所以蒙古人對所征服地區的文明進行瘋狂破壞的同時,內心深處卻對別人的生活方式充滿了仰慕。他們並幾乎是不設防地被當地文明同化,變得越來越不像蒙古人。如今,西域諸汗國一部分都信了穆斯林教,一部分扳依了上帝。而大元朝也慢慢以儒家經典作為自己的治國之策。文天祥從文明、野蠻之辯的角度「詆毀」大元,正戳到了整個蒙古族的痛處。

忽必烈要爭這口氣,所以才將修建了近二十年,已經瀕臨竣工的大都城的設計方案一改再改。他要用這所天下最大,最繁華的城市反駁文天祥的歪論,用這座金壁輝煌的都市向世人證明,蒙古人除了搶掠破壞之外,也會建設。他們建設起來的的城市非但比世界上所有城市華麗,而且代表著人類文明的頂點。

看著父親那幅陶醉的神態,真金偷偷地嘆了口氣。盧世榮用什么手段為盛大的慶祝儀式籌款,趙秉溫等人用什么辦法讓大都城瞬間變得干凈整潔,他都一一看在眼里。當年,忽必烈為他聘請的儒學大家許衡向他灌輸的治國道理是勤政愛民,絕不是這種擾民自肥。但是為了滿足父皇忽必烈的虛榮心,他卻不得不違背自己的本意,默許盧世榮等人的齷齪勾當。

「我兒,莫非有不順心之事么?」忽必烈帶著醉意的聲音傳來,打斷了真金的思緒。

「沒,兒臣方才想起國計民生,所以有些走神!」真金完全沒料到忽必烈微醉之後,視覺還如此敏銳,趕緊出言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