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變 五(2 / 2)

指南錄 酒徒 2958 字 2023-02-28

海上的星象比陸地上更清晰,先前在觀象台上看著總象隔著一層霧氣般的幾個星宿,如今看起來卻像巨燭般在眼前閃爍。郭守敬揉了揉眼睛,把目光轉向天花板,頭頂上紛繁復雜的海圖立刻吸引了他的視線。那是海船的主人刻意用烙鐵燙在天花板上的海圖,從極北之地的韃靼海到極南之地的渤泥,每一個港口,每一座島嶼都標記得清清楚楚。越過渤泥,居然還有航線沿著一干名字稀奇古怪的島嶼向南延伸,一直到某個巨大的無名陸地。

郭守敬不顧身子發軟,騰地從床上跳了下來。南邊的海洋中有陸地!西偏南,過了莫骨都束居然還有國家!從天方、開羅穿過去,真的可以航海到馬可·波羅的故鄉!天哪,這是誰畫的海圖,居然和自己想象的世界完全一致。

「天覆地如卵黃,混沌之中,大地不過是一顆雞卵。」通過多年的星象觀測,郭守敬曾經得出這樣的結論。但通過前來大元朝的各國使節,西方傳教士交流,他只能驗證在中土之外遙遠的西方,還有一大堆名字古怪、習俗各異的國家。卻無法驗證自己關於大地渾圓的假說,更不知道如果南方沒有陸地而全部是海洋的話,大地為什么沒失去均衡。

海圖上無名大陸的存在,驗證了他的想象。既然南北的陸地均衡了,那么中土和西方之外,肯定還有另一塊大陸,否則球形大地一樣會偏轉。新發現帶來的激動沖撞著他的神經,讓他暫時忘記被人劫持的恐懼,目光緊緊盯著每一條航線,每一片土地,口中不斷喃喃自語。

「這,這個位置應該是大地中線,每天日照時間最長,四季如夏。這,這里冬天漫長,大部分地區為冰雪覆蓋…..,天哪,我是對的,我是對的。南方既然有大陸,東西方之間的海洋上,肯定還有另一片土地!」

「南邊那片陸地上只有野人,沒法做生意。至於東西方之間的土地,目前沒聽說,咱們的商船目前只能到天方,再往西沒人去過!」一個聲音在郭守敬背後說道。

郭守敬回頭,發現說話的人是個陌生的老者。身子骨極其壯,雖然胡子都已經花白,但緊握尺、規的手指看上去還是給人一種力量感。

「老夫方馗,奉丞相命請郭先生南下!」花白胡子老人笑著對郭守敬說道:「這幾天逆風行船,快不起來,郭先生如果有興趣,不妨多看看海上的夜空!」

郭守敬猛然想起了自己被劫持的身份,怒火騰地一下沖上了腦門。帶著三分恐懼,七分憤怒,冷笑著回答:「郭某不過一三品小吏而已,文不能運籌帷幄,武不能殺敵疆場。你們那位丞相大人此番恐怕是失了策。忽必烈陛下絕不會因郭某而撤兵,郭某也不會受人要挾,亂解天象!」

「天象啊,郭大人已經不止亂解過一次了吧!」方馗嘲弄地說道,「不過大人放心,咱大都督府沒人相信那玩意兒。即便老天說咱該被蒙古人砍腦袋,咱就真伸著脖子等人砍么?我家丞相只是說,以郭大人之才,在北方給人當神棍太可惜。不如到南方來踏踏實實做學問!」

「休得胡言,郭某對大元赤膽忠心,絕不會受你等小人脅迫!爾等滿身銅臭的流寇,怎配談學問二字!」郭守敬聲色俱厲地回罵。神棍這個詞再次刺傷了他,這些年雖然沒少用所掌握的學問撈取好處,但郭守敬並未感到心安理得。有時半夜捫心自問,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感羞恥。但在大元朝混,不撒謊就無法做官,不做官就無法治學,很多路明知道是錯的,自己卻不得不走下去。

「是么?大人,依你之見,南北雙方誰更粗鄙,誰更像土匪流寇一些呢?」老方馗絲毫不怒,繼續嘲弄地問。

郭守敬無言以應。南方的殘宋雖然銅臭氣重了些,但在民生方面的確遠遠超過了大元。至於雙方在各項學術上的造詣,除了儒家理學外,北元無一領先。南邊一個小小的降將黎貴達肚子里只鱗片爪的冶金、鑄造和天文、地理知識,已經讓郭守敬覺得受益匪淺。如果真到南方那些傳說中的學院里……?

郭守敬感覺到自己的心思在動搖,但自幼受到的忠君教育又很快將他偏離的心拉回到原來位置上。笑了笑,他淡然回答道:「文丞相以如此卑鄙手段相請,郭某自然無力抵抗。但此去後只能學郝經大人,被拘二十載亦不叛元,方讓你等知道世間何為君臣大義!」

「我不知道你所說的君臣大義,在我們南方,人和人是平等的,誰都不是奴才。至於郭大人叛不叛元,咱們以後再說。」方馗搖了搖頭,說道「你這些天一直在沉睡,還不知道外邊的事情吧!我聽說有個北元大學士,欽天監正卿不滿真金太子以天象愚弄百姓,掛印出走了。唉,不知道這事情是不是真的!」

聽著方馗嘴里報出的一大堆官名,郭守敬感到分外耳熟,楞了一下,猛然意識到所謂掛印出走的人是自己,氣得面孔發白,指著方馗,哆哆嗦嗦地罵道:「你,你這無良匪類!你,你這瘋子、強盜……」

他欲沖上去與方馗拼命,看看對方的身板,終於還是決定放棄。半晌,眼中落下兩行淚來,慘白著臉哭道:「我家還有妻兒老小,大元律法嚴苛……」想到妻兒此刻已經被暴怒的真金下令殺死,終於忍不住哽咽出聲。

「你的妻兒老小連同家中仆人都被他舅舅去南方探親了,此刻就在另一艘船的貴賓倉。咱這艘是旗艦,不能載太多與作戰無關的人!」方馗上前拍了拍郭守敬,笑著安慰。

「當真?」郭守敬驚詫地問。旋即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是家人,而不是什么虛無飄渺的君臣大義。臉上神色不覺有些尷尬,擦了把淚,訕訕道:「老丈難得想得周全,他們還好么,受了驚嚇沒有?」

「我們偽造了你的家信,騙他們和你同一晚上出了大都。他們膽子很大,特別是令公子,對海船極其喜歡,每天甲板上玩得都很開心!」方馗微笑著回答。

郭受敬輕輕搖頭,大都城治安混亂,所以他的孩子很少出門玩耍。猛然見了大海,自然如鳥出籠,馬脫韁。想想今後的日子,他心里又覺得黯然。此時對大元來說,他已經成了不折不扣的貳臣。以師門淵源,想必自己這個不孝子弟也被當作了反面教材。今後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就是頭上浩瀚如煙的星空了,但南方的大都督府在忽必烈的兵威下卻不知道還能支撐幾天。

「你跟我過來看!」方馗見郭守敬連連搖頭,以為他惋惜自己無法繼續研究星象。沖他招了招手,把他領上甲板。

海上的風浪不大,集南方最高科技於一身的旗艦如卧波長龍般,平穩地行駛在水面上。方馗命人抬來一座青銅三角支架,把一個精鋼鑄造的粗管子固定於其上,伸手輕輕一拉,粗管子長長了二倍,如一尊火炮般從甲板指向夜空。

「過來看!」方馗低聲命令。郭守敬小心翼翼地扶住粗管子,借著管子口的微光向天空望去。「刷!」的一下,整條銀河一下子被拉到了眼前,原來模糊的星雲變得無比清晰,一顆顆鴿蛋大小,帶著各色花紋的星星陸續出現在他的眼前。

「啊!」郭守敬本能地向後退了兩步,驚詫地看了看方馗,然後飛身撲到支架旁,貪婪地看起星空來。這是望遠鏡,比他去年秋天在某王爺家見到的還奇妙,鏡筒居然是可伸縮的,通過長度調整來調節星空的清晰程度。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另一個夜空,更明澈,更純凈,像玉石般溫潤。有生之日,能看到這樣一幅星空,郭守敬頓時覺得自己朝聞道,夕死足矣!

「不知道丞相能堅持多久,郭某畢生志願,就是重新畫一幅星宮圖。前人留下來的三恆二十八宿,畢竟太老了!」看了一圈星空,郭守敬戀戀不舍地將眼睛挪開,惋惜地說道。以他的觀點,殘宋此番絕對沒有在忽必烈大軍下獲勝的可能。忽必烈平生未曾一敗,這次為了伐宋,更是破釜沉舟。一個連本族豪強的家都抄了做軍費的帝王,他會容忍南征失敗么?

「我們絕不會輸,忽必烈只是一個獨夫。而咱江南各地,卻有兩千萬站著的男人!」老方馗望著海天之間的啟明星,靜靜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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